□ 文/蘭楚文

“媽姐”：一群漸漸被歷史淡忘的女性

□ 文/蘭楚文

01 /18名媽姐合影

02 /媽姐的背影

在馬來西亞，當年赴南洋找生活的“自梳女”（指女性把頭發(fā)像已婚婦女一樣自行盤起，以示終生不嫁），被人們喚作“媽姐”。在華人的傳統(tǒng)思想里，百年歸老有所依歸才叫“好命”，梳起不嫁的媽姐唯有領養(yǎng)小孩來作伴。而有的媽姐，始終盼望落葉歸根，待年華老去便回祖國養(yǎng)老。

馬來西亞華人李永光的太太，便是媽姐的養(yǎng)女。打從幼時便住在檳城義福街的李永光，年少時常常替媽姐寫信回鄉(xiāng)。他記憶中的媽姐，孤僻潑辣，一旦助人時，也闊氣大方。

03 /馬來西亞華人李永光

李永光自小就住在檳城的義福街(Jalan Pintal Tali)，“我太太就住在對面門牌60號，那是‘姑婆屋’，這條街道上有三四間。她是被媽姐領養(yǎng)的?！碑敃r，十幾個媽姐共同買一間房子，休假時就回來住。一棟兩層樓的房子，樓上樓下都間隔成臥室，每間臥室有幾張床，幾個媽姐睡在一起。出門工作時，家當細軟就留在里頭。

在馬來西亞檳城的媽姐，會被聘請到吉隆坡朱晴溪打工，順德女子燒菜做飯和做家務有一手，所以有錢的大戶人家都會聘請媽姐打工。剛到南洋的媽姐待生活穩(wěn)定了，也陸續(xù)把家鄉(xiāng)的姐妹介紹過來找生活。這也是為何地緣性、血緣性的鄉(xiāng)會宗祠在馬來西亞特別多。

她們有的是因為在鄉(xiāng)下遭到逼婚才逃過來，自此梳起不嫁，也不回故鄉(xiāng)。據(jù)李永光說，最后一個來檳城的媽姐在1957年，最老的90多歲，如今已百年歸老，全馬來西亞再也沒有媽姐穿著白衫黑褲，梳個長辮子的蹤影。

來到這里沒房沒屋，總不能依賴東家，當時房子很便宜，一間才2萬多林吉特，于是10多個媽姐，一人出2000林吉特，就可以買下一間屋子，裝修一下，大伙便住在一起。

“有的媽姐一人投資好幾間，放假時逐個房子輪流住。就像是股份那樣，自己那份若不要時可以賣給其他媽姐?！币虼?，一張地契上寫了十多個名字，當媽姐陸續(xù)逝世或離開，留下的問題便是很多媽姐屋無法出售。

念親情，即使生氣也會寄錢回鄉(xiāng)

李永光的太太是怡保人，因出生時家里貧窮，被送養(yǎng)到媽姐家?！皨尳愎芙虈栏?，他和太太談戀愛時不能外出至深夜。媽姐屋的前廳是打麻將用，我不會打麻將，談戀愛時兩人就坐在二廳兩眼相望閑聊，偶爾才出去看場電影、逛逛街，晚上九點多十點就要回家。”他笑說，太太也遺傳了媽姐嚴格的家教，對自己的孩子管教也很嚴格。

媽姐受教育少，識字固然不多，當在中國的家人寄信來，信件便要托人念，回信時也需要人代筆。那時路邊有人擺攤代筆寫信，但需要花時間排隊輪候，還要付錢。媽姐們則將寫好的信給李永光看，他一讀說內(nèi)容寫得不好，然后替她們修改。自此李永光成了媽姐的一支筆。

“內(nèi)容多是吵鬧，她們在中國的家人說是屋子破爛、家里誰和誰因為錢爭執(zhí)，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要媽姐把錢寄回家。媽姐看了一肚子氣，工錢畢竟有限，心里覺得賺多少都不夠給家里，于是回函時都是怒氣、謾罵?！边^多的怨懟讓李永光寫不下去，只好稍微改一改，然后把寫好的信再念一次給她們聽。“雖然每次都嚷著說不再寄錢回去，但罵過后一覺睡醒，又托我把錢寄回家了?！?/p>

誠信與信用，影響至深

誠信與信用，影響至深。媽姐有一個別名叫“土鯪魚”，講法來自土鯪魚不會懷孕，而且媽姐的長辮似土鯪魚身上的黑線，另一種說法是終身不嫁，獨身主義的媽姐，就像是一條土鯪魚。

李永光打從十多歲便開始接觸媽姐，他認為她們是一群特殊的女性，脾氣剛烈、個性獨立、孤僻、與男人保持距離。李永光繼續(xù)分享道，媽姐不喜歡花言巧語的男人，而自己的個性比較內(nèi)向，加上每次媽姐有事相求他都有求必應，所以媽姐們比較愿意接近他?！八齻兘o我影響最深的，是誠信、信用。她們道德觀念很重，一旦做了違背她們的事情，會恨你一輩子?！?/p>

媽姐在順德叫“自梳女”，來到南洋才被叫“媽姐”。李永光猜測，可能是媽姐的職責如媽媽，又像姐姐，所以才尊稱為“媽姐”?！八齻儾幌矚g被人家叫作‘姑婆’，我以前喚她們‘阿姑’，名字隨后加個‘姑’的稱呼，有的喚‘大姑’或‘二姑’?！?/p>

做家庭幫傭的媽姐，除了打掃、做飯、顧養(yǎng)小孩，還很話頭醒尾，有客人到訪會自動奉茶，遞上香煙，而且和主人家有默契，所以深獲主人家信任。有的甚至還替主人家治理一頭家，掌握大權，年老了仍然和雇主一家一起生活。

在他的印象中，媽姐很少休假，她們?nèi)兆鲆棺?，鮮少娛樂消遣，一年到頭似乎只有農(nóng)歷新年時才放假。平日，媽姐聚會交流多會分享自己的主家喜歡吃什么菜。媽姐燒得一手好菜，雖不是特別的菜式，但烹調(diào)講究功夫，用料新鮮。吃的雖然是原汁原味的農(nóng)家菜，卻勝在用心。

在沒有衣服柔軟劑的年代，洗過的衣物必定用漿粉漿過，曬干后硬邦邦，媽姐也有本事燙得靚滑，服服貼貼。媽姐做事很主動，用足心思，嚴格謹慎，所以才會稱為大戶人家的搶手貨。以前聘請得起媽姐的多是大戶人家，有頭有臉的，一戶人就請了三四個媽姐來伺候，當時有媽姐跟在側邊是地位的象征。

即將在歷史上消失的一群女性

在李永光的記憶中，媽姐是很傳統(tǒng)、思想保守的一群女性，她們雖然不容易接近，但沒有惡意，“她們要你尊重她，千萬別得罪她們，否則會站到門口把你罵個半死?！?/p>

李永光繼續(xù)說，媽姐很潑辣，這是她們的性格特征，當然也有溫順的。每間媽姐屋都有大姐，媽姐之間有糾紛就回媽姐屋開會，有話事權的“大家姐”會打會罵，她們不容許不檢點的行為影響媽姐的形象。

她們的衣著永遠是淡藍色、白色、米色，一條黑長褲，梳著長辮子，腳下穿著一雙布鞋。以前，長辮是不剪的，辮子會越來越長，后來因為天氣太熱，有的媽姐才把辮子剪掉。

傳統(tǒng)社會的女人必須賢良淑德，而媽姐這群女性卻自強，獨立自主。她們雖受教育不多，但行為自律，堅守己見。這是媽姐讓李永光敬佩之處。

如今順德均安的冰玉堂還有幾位媽姐，有的已八九十歲，身體還很健康，依然堅持自己做飯吃，閑時打牌消遣。他去探望她們時，偶爾會聽她們說起在南洋找生活的故事，卻從未聽過坎坷事。

他感慨道，歷史鮮少記載媽姐的故事，她們是某個時代下獨特的一群女性。隨著媽姐逐漸老去，她們將會在歷史上慢慢消失……

?來源：中國僑網(wǎng)

冰玉堂是媽姐集資修建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