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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無 題①

        2017-09-14 11:53:39安·馬卡羅夫
        十月 2017年5期
        關鍵詞:門洞水洼布娃娃

        安·馬卡羅夫

        這大約是三月。當然是三月。因為我們中央庭院里的雪,那些年都沒人打掃的雪,雪變黑變硬,變成硬殼,上面縱橫交錯地流淌著無數(shù)的細流。

        上午11點左右,我出門來到院中,那個時候我的課在下午,作業(yè)做完了,所以就有了空閑。當然,我也想去找朋友玩,但是他們幾乎都是上午上課,所以只好自己玩了。不覺間我對此已有了準備,因為雖然我交際能力不錯,和同齡人也能慢慢親近起來,但自己一個人上街的時候也不少了。看來,我甚至是愛上了孤單,沒去想它是會漸漸成為一種詛咒呢,還是成為我的生活常態(tài)。

        我們的院子不大,但是內(nèi)藏乾坤。通過一個幽深得像炮筒一樣的門洞,可以走到繁華喧囂的商業(yè)街普希金大街;而另一個不那么長但更怡人的門洞,可以通向一條曲折的老莫斯科小巷。院子還有第三個門洞,通向狹窄昏暗的后院,后院比主院更臟些,一年到頭都堆滿了各種東西,有建筑垃圾,有貨箱,還有紙盒。

        現(xiàn)在是陽春三月,天氣和暖,大地也變得泥濘起來,冰雪消融,露出了下面埋藏的各種碎片,就像是一些犯罪痕跡突然被發(fā)現(xiàn),有翹起的雪橇板,生銹的“英國體育牌”冰刀,穿破的膠皮套鞋,有布娃娃的手腳,還有一個無頭布娃娃的軀干。

        這些凌亂駁雜的東西一點都不使我驚訝,也不會讓我感到難堪,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這就是我戰(zhàn)后童年城市生活的尋常背景,在我的童年,我們的玩具就是物質(zhì)世界的一切碎片,如螺絲帽、螺絲釘、小鏈子、軸承和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盒子。然而在那個早晨,這些類似的東西卻絲毫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意外地被那流淌的春水吸引住了。

        在灰色的冰上流過的一道道小溪流,突然分出的細流,大小不等、深淺不一的小水洼,突然間使我想到全世界的海洋。我在小孩子中算得上博學多聞,而且當時正癡迷于環(huán)球旅行筆記,還有那些傳奇艦艇的名稱,如輕護艦、三桅戰(zhàn)船、護衛(wèi)艦等,都被我記了下來,就像那些代代相傳的詩歌一樣,在你沒愛上它們時就已經(jīng)印在腦海中了。

        一個小碎片使我聯(lián)想到一艘船,它離開母港的花崗巖臺階去探尋未知的大陸,這種聯(lián)想難道很困難嗎?一點都不困難,而且這種聯(lián)想完全是下意識的,沒有絲毫刻意的想象。天灰蒙蒙的,看不見太陽,四周的建筑墻皮斑駁,很久沒漆過了,而被它們圍起來的城市空間單調(diào)凄涼,就在此時此地,那樣的聯(lián)想自動產(chǎn)生了。

        那個小碎片時而隨急流飛馳,時而在漩渦中旋轉(zhuǎn),時而漂蕩到不見邊際的水洼中,這融水的涓涓在我聽來,竟似不知何處的驚濤拍岸。我追尋著小碎片飄忽的軌跡,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好像自己成了那些護衛(wèi)艦的大尉,又好像成了爬上前桅值班的水兵,甚至成了某個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偉大探險家,雖然我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這是一種陌生的、獨一無二的幸福。它不同于收到禮物時的幸福,不同于完成作業(yè)或者通過考試時的幸福,也不同于從漫長枯燥的少先隊夏令營回到家里時的幸福,不知這幸福從何而來。不過,我隱隱地開始猜測,這種至極的幸福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這個在融化的渾水中行進的小碎片,突然間給了我一種在大洋中航行的感覺。而且是非常具體的航行,駛?cè)敫劭冢淖兒骄€,也有遇到礁石灘或颶風的險境。

        三月潮濕的風果真吹進了我們的院子,我的想象力也隨之飛揚,院子里那本來枯燥無味的現(xiàn)實完全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原本身體瘦小、穿著帶補丁大衣的我也仿佛搖身一變,成了水兵,成了航海家,成了強壯而浪漫的男人,要去周游全世界,雖然沒有人看得到,但對我來說這真實無比。

        我那時還不知道,這種抑制不住地要超越平庸凡俗的心靈狀態(tài)被稱為靈感。但我已經(jīng)確信,我的一生都將致力于找回這種狀態(tài),卻沒有料到這有多么艱難。

        確實,時間過去了一天,一周,一年,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再回到那種狀態(tài),那種心靈極度自由、想象力恣意飛揚的狀態(tài)。積雪依舊消融,融化的雪水依舊流淌,各樣的小碎片依舊隨水漂至水洼。但它們沒有一個能使我再聯(lián)想到艦船,而我自己也不再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命運非凡的人。

        奇跡沒有再現(xiàn)。然而我也沒失去希望,我已經(jīng)知道它會出現(xiàn)的,而且世上再沒有別的什么可以與之相比了。

        現(xiàn)在我懂了,我的命運就是在那個時候決定的。我生命中所有好的事情,都形成于那個灰蒙蒙的三月天,都與那肉眼看不到的某個分子有關。而我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情也是如此,好壞原本一體。

        這個莫斯科的老舊院落,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而要弄懂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就必須回到那里。

        ① 此篇無題,原系作者的小說集《五海院落》(Двор пяти морей)的序言,作者安納托利·馬卡羅夫(Анатолий Макаров)生于1940年,俄國作家?!g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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