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蕁

1

沒有人能夠理解為什么林清音會拒絕夏亦新的告白，包括她自己。林清音怔怔地看著一大扎顏色鮮艷的氣球紛紛飛上愈發(fā)陰暗的天空，皺了皺眉頭。

一大扎從操場飛上天的氣球在校園里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有人開始興奮地跑向教學樓的頂樓，觀察氣球飄浮的方向。有人則興沖沖地往操場的周邊跑，小心翼翼地窺探這次事件的主人公。

一場醞釀了許久的夏雨并沒有傾盆倒下，這座城市的空氣已經(jīng)十分悶熱。汗流浹背的夏亦新是面無表情的，半晌，他才緩緩地張口問道：“你不是也喜歡我的嗎？”他的聲音極輕，語氣平和，他的問題并非霸道的質(zhì)問。

“沒……沒有，對不起?！绷智逡艉磺宓卣f完之后轉(zhuǎn)身想跑，卻順勢踢倒了夏亦新精心準備用以裝飾的精致的瓶瓶罐罐，她慌張地俯身將它們整理好，嘴里不斷地說著“對不起”。

“既然你不接受，就別管它們了，難不成還留著給下個對象咩？”夏亦新嘆了口氣，輕拍林清音的肩膀。

她也嘆了口氣，索性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坐了下來，跑也沒有用，以后也是會見到啊。夏亦新也坐下來，從書包里翻出兩罐來的路上在自助售賣機里取出來的檸檬茶，分一罐給林清音，盡管它已經(jīng)不冰了。

“謝謝?！绷智逡舯P著腿，輕輕松松地拉開了易拉罐的環(huán)子，咕咚喝了一大口，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像夏天。

夏亦新也是仰頭喝了一大半飲料，他盯著堆積在天邊的烏云和遠處枝葉茂密的大樹，神情十分沮喪。

誰也沒有想過最后竟然演變成這樣的場面。林清音微微低著頭，不敢出聲，其實她很難過，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在難過什么。

2

林清音和夏亦新初遇的時間，是在冬天的早晨。有風，但是陽光十分暖和，她抱著畫板，坐在花園里畫天地畫草木。

這時候夏亦新一瘸一拐地出現(xiàn)了，他高高大大的影子恰好落在她的畫紙上，她猛地抬頭，與他四目相對。他穿著并不怎么合身的病號服，朝她露出一個傻氣的笑容。

夏亦新正巧是和她同校的美術(shù)生，他自然地坐在她的旁邊，一邊夸贊她也一邊給她提建議，最后在她畫完的時候他還悄悄買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蘿卜牛雜說要請她吃。

可是林清音拒絕了，她擺擺手，禮貌地解釋說她是因為腸胃炎才進的醫(yī)院，最近得稍微戒口。

林清音坐在室內(nèi)走廊的長椅上，風不知道從哪個窗口灌進來，她覺得冷所以一直抱著自己的胳膊；她還覺得他很奇怪，自來熟得有點過頭，可她還是忍不住關(guān)心地問道：“醫(yī)生沒有囑咐你不要亂吃東西嗎？”

“他沒說什么吧，也可能是我沒有注意聽。”夏亦新倒是真的很喜歡笑，說幾句話就會自顧自地笑起來。好在他的眉目好看，倒也不那么令人反感。

夏亦新忽然放下那碗牛雜，拄著拐杖去倒水，又笨拙地走回來，像極了一只跛腳的大熊。

當夏亦新將水杯遞給林清音的那一刻，她笑了，笑彎了的眼睛像月牙，很甜很美，以至于夏亦新都看呆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重新端起那碗快要涼掉的蘿卜牛雜，不緊不慢地對她說：“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外面挺冷?！?/p>

其實在那天下午，林清音就已經(jīng)辦了出院手續(xù)回家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夏亦新在她走后一連幾天里都在花園里等她，而且每次都是滿懷欣喜地來，又垂頭喪氣地離開。

3

再后來就是深冬，這座城市開始下雪，林清音和夏亦新在街頭遇見，她覺著他眼熟，卻又想不太起來他們之間的交集，她記性不是太好，似乎還有點兒臉盲。

林清音在街頭賣烤紅薯，每隔一陣子就有三三兩兩的路人經(jīng)過，或許會在她的小攤子前停下，有的人買一兩個分著吃，有的人在問了問價格之后便一言不發(fā)地走開。

林清音沒有吆喝，她的臉已經(jīng)凍得通紅，她已經(jīng)累到?jīng)]什么力氣吆喝了，但是每一個在她攤前逗留的路人她還是會熱情地招呼。

夏亦新卻是第一個主動要求幫她賣烤紅薯的人。林清音想了好久，終于在他提及“醫(yī)院”這個關(guān)鍵詞的時候，她才明白過來。

最后烤紅薯并沒有全部賣出去，林清音盯著剩下的三分之一出了神，她在漆黑的夜里悄悄抹了抹眼淚，然后落落大方地遞給夏亦新其中一個最大的紅薯，為了表達謝意而請他吃。

夏亦新沒有推辭，并偷偷往她收錢的地方塞了錢。那天晚上夏亦新幫助林清音收了攤子，寄放在她住這附近的伯父的店里，然后一同回家的路上，他們經(jīng)過一家別致的西餐廳，他忽然提議說要請她吃晚飯。

“為什么？不好吧，還是走吧?！绷智逡粼桨l(fā)覺得夏亦新奇怪，警惕地盯著他。

于是接下來，夏亦新給林清音講了一個故事。

4

第一次遇見林清音的夏亦新當時還留著一頭格外引人注意的小臟辮并自以為很酷。

當時夏亦新騎著的山地車在路上爆胎，單車爆胎后的下一秒車輪子又轉(zhuǎn)進了一個大坑，然后車歪了，他人高馬大的，沒有摔，但是鞋子直接泡在雨水里了，褲腿也濕了一大截。

周圍有路人，都是冒雨趕著去上課的同學，氛圍變得有些尷尬，或許只是夏亦新覺得尷尬。

夏亦新一手撐傘一手抓著車頭將單車往前推去，樣子十分狼狽。但是林清音忽然闖進他的視線，并且主動幫他撐傘。

林清音個子小小的，力氣卻很大，高高地穩(wěn)穩(wěn)地舉著那把傘，晃都沒有晃。夏亦新并不是說一定要得到她的幫助才能順利走到目的地，只是他覺得林清音站在他的旁邊，仿佛平分了他的尷尬感。他開始轉(zhuǎn)移注意力，掠過周遭好奇的看熱鬧的目光，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后來，夏亦新剪掉他滿頭的小臟辮，換成現(xiàn)在這樣清爽的小平頭發(fā)型。他們同校，常常會在校園的某個角落里遇到，只是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沒有認出他來。

足足數(shù)個月以后，在醫(yī)院里，夏亦新才終于鼓起勇氣，直截了當?shù)仃J入她的生活，直面她，認識她。

5

夏亦新可能不知道，當他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神采奕奕地描述他們第一次在雨中見面的場景，林清音有些恍惚，情緒也變得飄飄然的，一顆心久違地怦怦亂跳。

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帶她走進那家別致的西餐廳，那是林清音生平第一次吃到傳說中的牛排。她笨拙地使用著刀叉，因為些許的心虛和尷尬，她一直低著頭，默默地和大塊的牛排、滑溜溜的意面做戰(zhàn)斗。

他們吃一頓飯的價格比她在街邊賣一個晚上的烤紅薯賺到的利潤還要高。燈火明亮又暖得恰到好處的環(huán)境讓她留戀，也讓她失落。

“好吃嗎？”夏亦新露出和煦的笑容，心滿意足得像個天真的孩童。林清音點了點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后來，他們越發(fā)熟絡(luò)起來。林清音透過夏亦新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那個世界充滿新鮮好玩的東西，人們似乎輕而易舉就能夠到自己想要的美好。而每每林清音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的時候，她就會積攢更多的失望。

6

沒有人能夠理解為什么林清音會拒絕夏亦新的告白，除了她自己。

林清音和夏亦新坐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檸檬茶已經(jīng)快要飲盡，那一大扎顏色鮮艷的氣球也越飛越遠仿佛消失在天際。

“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只不過，在我足夠自信之前，我不能接受你的追求?！绷智逡糨笭?，舉起檸檬茶想和夏亦新碰杯，他一愣，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那我是不是還有機會？”

“如果你愿意也來我的世界里瞧一瞧的話，也許吧。不過那可是一個和你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間哦?！?/p>

“我會努力的?！?/p>

兩個人舉杯，輕輕對碰，繼而相視一笑。烏云密布的天空忽然間落雨，像極了他們初遇時的那一場，夏亦新猛地牽起林清音的手往回跑，不舍得放開。

對于林清音來說，喜歡一個人是情不自禁，而接受一個人卻需要深思熟慮。謹小慎微的感情里，若是能夠灌溉堅定和信心的養(yǎng)分，兩個人才可能走得更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