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爹娘死得早，他饑一頓飽一頓地總算長大了。這沒個家的小光棍兒成天混日子，有工夫沒事兒就跟街上尋個熱鬧。

這天，陳柳來到八里莊的大集，見街口圍著一群人，像是有人在吵架，他也擠進去看熱鬧。誰知，那吵輸的一方見到他，竟把火兒發(fā)到他身上，沖著他吼：“你連個爹都沒有，跟這兒湊什么份子！”圍觀的眾人跟著哄笑起來。陳柳給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大聲吼道：“誰說我沒爹啦？”那人又取笑他：“有爹你就帶來讓我們瞅瞅！”陳柳說：“你等著！”

他氣哼哼地走出了人圍，到了僻靜處，不覺又犯上了愁。他打小就沒見過爹。他見別人都有爹，唯獨自己沒有，就問娘。娘跟他說，他爹在他還沒記事的時候出去做生意，就再也沒回來，不知道出了啥事。后來他娘死了，他一直等著爹回來，可他爹卻一直也沒回來。這當眾說了氣話，他可到哪兒去找個爹呢？總不能當街拉個爹來吧！

那天夜里，陳柳做了一個夢，夢到他爹住在一個大山的山洞里，看守著洞里的金銀財寶。爹招手讓他過去，拿了金銀財寶往他懷里塞。他頓時心花怒放，一樂，就醒了。但夢中的情景卻歷歷在目。他就想，自己平白無故的，怎么會做這樣一個夢呢，難道是老爹給自己托夢來的，暗示著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村里的百事通，問起夢中那座大山的情形。自然，爹守著金銀財寶那一節(jié)，他是不肯說的。百事通聽完他的描述，十分肯定地說，那座大山，就是鄰縣的西北山。陳柳打點行裝，就奔了西北山。

非止一日，風餐露宿，終于來到西北山下。仰望山巒，果然跟他夢到的一模一樣。他開始翻山越嶺地找那個山洞，找他夢中的爹。一連找了3天，也不知道翻過了多少座山，還真看到山崖上有個山洞，一個老頭兒正坐在洞口啃苞谷呢。他連滾帶爬地撲過去，一頭跪倒，連著磕了3個響頭，顫著聲兒地說：“爹啊，我可找到你了！”

老頭兒只是看著他憨笑，也不說話。

陳柳走進洞里，想找那些金銀財寶?？伤焉蕉磳ち藗€遍，只看到兩條破被子，根本就沒有啥金銀財寶。他不禁有些失望。但找到了爹，他還是很高興。他怕老頭兒還有別的孩子，萬一這會兒回來了，肯定不讓他把爹帶走，那他就偷不成這個爹啦。于是他趕緊把洞里的東西收拾了，打成了一個包袱卷，背到背上，拉著老頭兒就走：“爹啊，別跟山里藏著了。你跟我回家吧，得讓那些嚼舌頭的人看看，我陳柳也是個有爹的人?！蹦抢项^兒也不說啥，跟著他就走。

10多天后，他們回到大陳村。陳柳拉著老頭兒專往人多的地方去，見到人就說，看看，這就是我爹，我把他找回來了。人們細看，發(fā)覺老頭兒還真跟陳柳有些像，也就不再說啥。大陳村里還有些老人，原先跟老頭兒是玩伴，聽說他回來了，趕過來看他，想跟他敘敘舊，再問問他這些年的遭遇。但一見面才知道，老頭兒傻了，只會“呵呵”地傻笑，連句話都不會說。大伙兒就偷偷地說，陳柳真傻，撿回一個傻爹，那是他的累贅。他的日子原本就不好過，這回更是雪上加霜了。

陳柳卻把他爹當成了寶，白天給他做飯吃，晚上陪著他聊天，整個一個大孝子。

這天，陳柳到地里干活兒，眼見著到了晌午，該給爹做飯了。他想到爹愛吃苞谷，就掰了幾個嫩苞谷，丟在背筐里，準備回家給他煮煮吃。

一回到家，卻發(fā)現大門洞開，爹不見了。陳柳急得要撞墻，忙著四處尋找?？砂颜麄€村子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爹。問過了鄉(xiāng)親們，也沒人見他爹出村。嘿，這可蹊蹺了。陳柳急忙跑回地里，又掰了兩背筐苞谷，回家就放到鍋里煮上了。

很快，苞谷的香味兒彌漫開來。

陳柳在村子里轉著，側耳細聽。當他走到陳大寶家墻根兒下時，隱約聽到墻里傳來微弱的聲音，好像是爹在叫著：“吃……”陳柳爬上墻頭兒，探頭往院里看，不見有人，他就跳進院子里，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舔破窗戶紙往里看，屋里也沒人。他再側耳細聽，爹的聲音明明就在院子里啊。這時，又有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傳過來：“不說出藏寶的地方，我就不給你吃，生生餓死你！”

陳柳聽出，那正是陳大寶的聲音。陳大寶的聲音大些，陳柳就聽出，那聲音竟是從地下傳來的。難道陳大寶和爹在地下？陳柳滿腹狐疑。他趴下來，耳朵貼在地上，仔細一聽，聲音更清楚了些，果然是在地下。他再往院子里一看，就看到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一個菜窖，那是儲存冬菜用的，現下正該空著，用口破鍋蓋著窖口。他湊到窖口，揭開破鐵鍋，探頭往下一看，忽然被人勒住了脖子，猛地往下一拽，他就“咕咚”一聲折進了菜窖。

他還沒爬起身，兩個漢子就沖過來，先把他給扭住了。他這才看清，菜窖里點著一盞油燈，他爹被捆著塞在一角兒，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小聲說：“吃……”陳大寶獰笑著走到陳柳跟前：“兄弟，你這是不請自來啊。老頭兒不肯說，那你就說吧。你要是不說，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啦。說，財寶藏在哪兒？”

陳大寶的話一出口，身后那兩個人就使勁一擰陳柳的胳膊，陳柳疼得殺豬般慘叫起來，邊叫邊罵：“陳大寶，你這個混球！你也不想想，我家窮得叮當響，哪來的財寶??？真有財寶，我還不娶個老婆，還用打著光棍過苦日子嗎？”陳大寶仍是獰笑著說：“陳柳，你為啥撿回個爹來養(yǎng)著？還不是因為他手上有一大筆財寶！幾年前，新城縣剿滅了西北山上的土匪，但土匪藏著的財寶卻沒找回來。這個老頭兒，就應該是看寶人。你到西北山里去找回了他，還不是想套出那筆財寶的下落？這些日子，你肯定套出了不少消息，就別藏著掖著的啦，全都說出來吧！”

陳柳正想破口大罵陳大寶白日做夢，卻見老頭兒急吼吼地說：“寶……在……山……”天吶，他還真藏著寶。陳大寶一聽，頓時興奮起來，沖過去一把揪住了老頭兒的脖領子：“你知道財寶藏在哪兒？”老頭兒使勁地點了點頭。陳大寶興奮地說：“你快帶我們去取。不然，就要了你兒子的命！”老頭兒再次使勁地點了點頭。陳大寶轉了轉眼珠兒，對陳柳說道：“走，咱們帶著你爹去取財寶。取到了財寶，咱們幾個人平分！”陳柳聽說有財寶好分，也頓時高興起來，就扶著他爹爬出了菜窖。endprint

幾個人風餐露宿，走了幾天，終于來到了西北山下。老頭兒見到西北山，頓時高興起來，腳下似乎也有了力氣，一路上了山，陳大寶他們幾個連忙跟上。

又走了3天，來到了老頭兒住的山洞。老頭兒在他原先睡覺的地上跺了跺腳，陳大寶忙著跑過去往下挖。剛挖了不一會兒，就聽到“?！钡囊宦曧?，他忙著丟下鐵鏟，伸手挖出坑里的浮土，卻見是一個陶罐。他抱出陶罐，打開一看，見里面是滿滿一罐子金錠子，不覺喜笑顏開：“金子，真是金子，咱們發(fā)財啦！”幾個人一齊動手，奮力地往下挖，一連挖出了4個陶罐，每個陶罐里都是滿滿一罐金錠子。

那兩個小兄弟已是亟不可待，流著哈喇子問陳大寶：“哥，這么多金子，咱們怎么分呀？”陳大寶說：“咱們都是兄弟，不能有薄有厚。咱們4個人，又正好挖出了4罐金子，一人一罐。”幾個人都興奮起來。4個人每人抱著一罐金子，興沖沖地往回走。

走到鬼見愁，老頭兒猛地往陳柳懷里一撞，陳柳猝不及防，一個趔趄，險些跌下山崖，忙著抱住了旁邊的一棵樹，但懷里的罐子卻脫手而出，飛落到山崖下面去了。陳柳氣得暴跳如雷，沖著他爹喊：“你干嗎要撞我？看看，我的金子全掉到山崖下面去啦！”他爹看著他，傻呵呵地笑著。

那幾個人也給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跟老頭兒。陳大寶轉了轉眼珠兒，湊到陳柳耳邊，小聲說道：“兄弟，他知道金子是咱們拿走的，再留著那可就是個禍害了。不如就此把他干掉，這事兒就神不知鬼不覺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這罐金子，咱哥倆平分。”

陳柳望望他爹，搖了搖頭說：“他是我爹，我不能害他。他是傻子，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也絕對不會告發(fā)你們，你們就別想著害他了。你們拿著金子走吧，我沒富貴命，花不上金子，還是過我們的苦日子去吧?！?/p>

陳大寶笑起來：“兄弟，你這會兒怎么犯上傻了？他不是你偷回來的傻爹嗎？你還真把他當成你親爹啦？”

陳柳笑笑說：“我覺得他就是我親爹。一想到他跟家等著我呢，我干啥都有情緒了。我想讓他吃得香，就想著辦法給他做好吃的，果真就做得香了，我也愛吃了。原先我不愛洗衣裳。我怕我爹穿著臟衣裳出去人家說我不孝敬，我就經常給他洗，我也一塊兒把自己的洗了，也比以往清爽了。我想讓他過上好日子，好好種地，看看，我家地里的莊稼也比往年長得好。有了爹，我的日子就有了奔頭，沒有他，我就是混混。我絕不能讓你們害我爹。你們去吧，金子都歸你們，我絕不心疼。”

陳大寶臨走，也不忘了放句狠話：“你要敢把這事兒捅出去，我就跟你沒完。”說完，他就帶著那兩個小兄弟，抱著金子走了。陳柳趕緊過去攙住了他爹，下山去了。

陳大寶和那兩個小兄弟發(fā)了這樣一大筆橫財，那可就咸魚翻身了。陳大寶買房子置地，還娶了小妾，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那兩個小兄弟也跟他一樣，成天風流快活?？h衙門里的捕快盯上了他們仨，沒過多久就把他們仨全抓了，下到大獄里。也不知道縣官是怎么問的案，竟把他們仨問成了土匪余孽，秋后處斬了，人頭還懸在城門樓上。

陳柳看到3個人血淋淋的人頭，嚇得心驚膽戰(zhàn)。他現在才明白，這個傻爹，當初一頭把他那罐金子撞到了山崖下面，這才救下了他一條命啊。不然，他就得跟著陳大寶他們一塊兒被處斬了。他跑到市場上，買了二斤肉，一壺酒，準備好好給爹做幾個菜，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陳柳回到家，卻見家里來了個俊俏姑娘。爹拉過陳柳，跟他說，這個姑娘叫雅芬，是他的閨女。幾年前，土匪襲擾他家，把他掠上山去，他就裝上了傻。雅芬那幾天去了姥姥家，躲過了一劫。后來，土匪頭兒在山洞里藏了財寶，派誰去都不放心，就想到了他，讓他去看守。他也算是給土匪做事了，怕給家里帶來禍患，也就不敢跟家里聯系。誰知，雅芬卻一直在找他。前幾天，雅芬聽說縣里斬了幾個土匪，她想來看看有沒有自己的爹，走到大陳村時，竟和他不期而遇。

爹早就覺出了陳柳的好，就做主把雅芬嫁給他。陳柳趕緊跪倒叩頭，嘴巴里親親熱熱地叫著爹，心里甜滋滋的?？磥?，這個爹真是偷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