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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狻猊

        2017-09-08 04:23:16駱平
        四川文學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李安靜婆婆

        駱平

        丈夫的手機通訊簿里,杜安靜的名字不叫做杜安靜,叫做狻猊。

        不是母老虎、黃臉婆或是孩兒他媽,不是一切有關(guān)伴侶或是怨偶的稱呼,丈夫挑選的是一種古書上的動物,壓根兒未曾真實存在過的物種。

        這是一件極其令人費解的事。當然,在杜安靜暗流洶涌的婚姻生活里,不過是小菜一碟。它的特別之處在于,杜安靜是在丈夫死后才發(fā)現(xiàn)的。

        那天,是丈夫的頭七祭奠。杜安靜和孩子在小區(qū)外的空地擺上香燭果物。沒有風,燒紙成灰,在低空盤旋不去,猶如貪戀人世的亡靈,在灰暗下來的暮色中,遲遲不肯離散。杜安靜就有些發(fā)慌,叫上孩子,匆匆朝家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下意識地撥打一個號碼。

        包里的另一個手機卻響了起來。杜安靜一怔,旋即反應(yīng)過來,她撥的是丈夫的電話。這個男人故去以后,按照習俗,身外物盡數(shù)焚燒,唯有手機,杜安靜信手放在了包里。手機不時會響,她錄制了一段自動語音,告之對方手機主人亡故的事實。噩耗傳遞得很迅速,手機幾乎不再響起。但她還是堅持每天晚上充電,像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履行著某種睡前儀式。幽暗漫長的夜里,丈夫的手機與她的手機在插線板旁并排放置,緘默、沉寂,同床而異夢。

        她掏出丈夫的手機,詭異的字眼瞬間撲進她的雙眼??尚Φ氖?,她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準確地辨識出這兩個字。她在自己的知識結(jié)構(gòu)里搜尋了一遍,找到了一些諸如狐貍、猿猴、貍貓之類的詞語,就是沒有狻猊。她不認識它們。不知它們的讀音,以及它們所蘊含的意義。

        鈴聲停止。她將信將疑地點開,在狻猊的詞條下面,顯示著她的號碼。那一串數(shù)字熟悉得就像她自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

        事后,杜安靜一直想不明白,在那個天色灰沉的黃昏,她何以會鬼使神差地撥打丈夫的號碼。事實上,在他們共同度過的最后十年,她甚少撥通這個男人的電話。需要援助的時刻,她的求援名單排序依次是:第一,她自己,第二,警察。絕大部分時間,排序第一的人物就能解決所有的麻煩和問題。

        不久以后,在一次聚會上,杜安靜向老李出示了這個詞語。那是閨蜜們的例會,杜安靜不是收藏家,但她鬼使神差地成為了一個收藏圈兒里的座上賓,一群有錢有能耐的中老年女性操持著每月一次的相聚,準時得就像少女的月經(jīng)。聚會通常是在一間茶藝館里舉行,那里有古樹普洱,有琴女,有做得一手精致小菜的廚子,茶藝館的老板娘是熱衷于社交的字畫收藏者。

        老李是聚會里唯一的男人,男閨蜜。他遲到了一些,眾女的話題剛好停留在“撒謊是男人的天性,還是后天習得”這樣一個半哲學半倫理學的范疇,于是老李被推到了激流中央,他被要求從男性視角做陳述。老李抓耳撓腮,杜安靜救下了他。杜安靜不動聲色地將題目轉(zhuǎn)換到了健康管理方面,就像對壘中的一顆球,立刻就有隊友熱火朝天地接了過去。

        老李坐在了杜安靜身邊的空位上。杜安靜聞到了他襯衣上散發(fā)出的濃烈的消毒液的氣息,跟她一樣,老李的職業(yè)也是公務(wù)員,但他時常被誤認為是大夫。

        杜安靜找服務(wù)員要來紙和筆,寫下了“狻猊”,遞給老李。老李的眉頭使勁兒地皺了起來,心里頭大約有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半晌,琢磨無果,抬起頭,他一頭霧水地擠出一句:“甲骨文?”

        杜安靜側(cè)身答復(fù)了一句朝向她的問題,等她轉(zhuǎn)過身來,老李向她出示了手機百度里的詞條:狻猊——古代漢族神話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形如獅,喜煙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現(xiàn)在香爐上,隨之吞煙吐霧。杜安靜瞥了一眼,說,我查過了。

        “這是個新鮮詞兒,從哪兒看到的?”老李盯著她。

        “你會這樣叫你老婆嗎?”杜安靜保持著莫測深高的表情。

        “他、這樣叫你?”老李遲疑了一下。

        沒有人留意他們在談些什么,在最近的聚會中,杜安靜被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死了男人,高談闊論不相宜,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靜默或是游離。

        杜安靜沒有回答老李,她突然喪失了繼續(xù)聊下去的興趣,她加入到了興致勃勃的女人們當中,點評一部熱播劇里的小鮮肉小鮮花們,盡管她根本沒有看過那部劇。

        她能感覺到,一整晚,老李都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視著她。這個圈子,是老李把她帶進來的,有個核心人物的姑娘考進老李所在的單位,老李出了不少的力氣。除此以外,倒是沒什么利益關(guān)系。老李甚至不太喝茶。一開頭,大家老拿他倆開涮,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中規(guī)中矩的,毫無槽點,也就不怎么上心了。

        說起來,她和老李的關(guān)系,還真不純潔,更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用化學課上的量杯來衡量,應(yīng)該就是比藍顏多,比情人少。

        若干年以前,他們有過短暫的肉體接觸。準確地說,是在杜安靜婚后的第九個年頭,那一年,她34歲。老李比她還要大兩歲。老李單身。他們在同一個系統(tǒng)工作,在一次培訓中,他們碰巧分在了同一個小組。

        那時候,杜安靜與丈夫已經(jīng)是相看兩相厭的狀態(tài),他們的無性婚姻進入到了第二個年頭。老李的出現(xiàn),給杜安靜一地雞毛的茍且生活帶來了詩意,也帶來了遠方。他們的性愛激烈得一度讓杜安靜顛覆了三觀,以為這才是把日子過下去的本錢。

        在那個花事紛繁的春天,杜安靜重新變成了一棵汁液豐沛的樹,在風里,微微招展。杜安靜喜歡那樣的自己。她提出了離婚。

        丈夫立馬就同意了,甚至沒有追問情由。可是,雙方的母親堅決反對。這兩個老太太,從來都在敵視中對峙,都嫌對方不夠闊氣,彼此的政見從來都是南轅北轍。而這一回,在離婚這件事上,居然出人意料地建立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同時用上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土手法。同時,倆老太太搬出了孩子,倆老太太設(shè)了個局,揚言他們一旦離婚,孩子就跟著外婆和奶奶,他倆誰都搶不著,連面都不許見。

        末了,杜安靜不離婚了。她的放棄,倒不止是母親與孩子,當她陷入離婚的硝煙之中,老李正張開雙臂,迎接著姍姍來遲的姻緣。

        丈夫固然是凡夫俗子,老李亦非天神下凡,他享受著與已婚女子的調(diào)情,卻絕不耽誤自己的終身大事?;槎Y當天,杜安靜想都沒想,就送去了一份厚禮。畢竟,老李曾經(jīng)給她黯然無光的世界帶來了片刻的光亮。她把愛情的幻覺埋在了泥土里,從溫暖的大地中,萌生了一個善意的存在,那就是老李。

        她那只慷慨的大紅包,讓老李解除了武裝。他們竟然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起了朋友。那種真正吃飯喝茶聊天的知己,還常常是一大群人,他們相互進入了對方的朋友圈。肉體被徹底清場,他們再也沒有滾過床單。

        每次見面,老李總是按捺不住傾訴的欲望,他向杜安靜訴說,也向別人訴說,這樣,老李的家事漸漸被所有人知曉。高大挺拔的老李成了被同情的主兒。

        老李的婚姻就是一個買一送一的坑,妻子倒是個傻白甜,溫柔美好,附贈的卻是魔鬼附體般的丈母娘,關(guān)鍵是,這贈品還不能隨手扔掉,根本就是商品的一部分。

        杜安靜熟知老李生活中每個荒誕不經(jīng)的細節(jié),自然,這些與她毫不相關(guān)的細節(jié),不足以支撐起他們長久的交往,比這更重要的是,老李在她提升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拼力拉過她一把,現(xiàn)在,她的行政級別已經(jīng)越過了他。在職場上,他們心心相印、相互攙扶,這比肉欲、比精神的交流都要來得持久與穩(wěn)固。

        聚會的尾聲是例行的新茶品鑒,杜安靜嘗了一口茶藝館新推出的古井水泡茶,突然來了一句:“我說老李,你身上那味兒,無論我喝什么茶,都像加了消毒水兒?!?/p>

        眾女哄笑不已。老李笑了,杜安靜也笑,她想的是,這個內(nèi)容密集的夜晚,已經(jīng)將狻猊拒之門外。呵不對,它終究還是如影隨形地纏上來了。

        在縱情大笑的剎那,杜安靜看見了一團小小怯怯而又堅定不移的暗影。那是狻猊,它從丈夫的手機里爬了出來,與她四目相對。杜安靜慢慢收起了笑容。

        狻猊到底象征和隱喻著什么呢?杜安靜與老李有過第二次探討。從頭發(fā)到鞋尖都一塵不染的老李來到杜安靜辦公室,一屁股在沙發(fā)里坐下來。門敞開著,看上去他們像在本該休憩的午后加班商議某項工作。

        “情況還好吧?”

        “不太樂觀,呼吸肌衰竭,昨晚搶救了一次?!?/p>

        他們的對話像黑話,其實說的是老李的妻子。那個羸弱得像根枯草一樣的中年婦人,如今正躺在一間三甲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她是半個月以前住進去的,在那以前,她以同樣的姿勢躺在自家的床上,足足躺了五年。下半身和上半身一樣喪失了神經(jīng)感官,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包裹在一種叫做“包大人”的尿不濕里。醫(yī)學上把這叫做植物人。杜安靜覺得這個名詞有待商榷,顯然植物被人類的主觀臆斷給強奸了,誰說植物就一定是無知無覺的?老李的妻子比植物還不如。

        這五年,老李經(jīng)歷著無性婚姻,經(jīng)歷著杜安靜已然煎熬過的一切。不同的是,杜安靜的無性婚姻比老李長一倍。十年。在這一點,老李是強大的弱勢群體,他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委屈。就連收藏圈里的姐姐妹妹們都拿這跟老李開涮,老李也毫不諱言,他加入姐妹淘就是為了沾沾雌性激素,以免直男癌上身。

        “不隨時瞧著你們這幫如花似玉的姑娘,往后我都不知道啥叫女人了?!崩侠钸@樣說。他是個懂得自我調(diào)侃的男人。

        老李的無性,是在明處,杜安靜的無性,卻是在暗處,除了她和丈夫,無人知曉。兩人心照不宣地堅守著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如同卷心菜,每一層里都裹著更深的秘密。剝開第一層,杜安靜發(fā)現(xiàn)了狻猊。

        “為什么是狻猊,而不是別的什么動物呢?”老李自言自語著。杜安靜期望能從他那里找到答案。他是男人,男人更能窺測男人的內(nèi)心,不是嗎?

        “據(jù)我所知,兩口子的昵稱無非是兔子啊、狗熊啊什么的,也許他想標新立異?”老李點燃一支香煙,深吸一口,朝煙灰缸里彈彈煙灰。

        丈夫不是標新立異的人。他只是普通的路人甲。

        “給我一支。”杜安靜說。

        老李有些詫異,慢慢掏出煙盒,抖出一支。杜安靜接過來,就著老李遞上的火,點燃。老李轉(zhuǎn)頭望望走廊,敞開的大門外,空無一人。

        “復(fù)吸了?”

        杜安靜不置可否。她的煙齡跟她的無性婚姻長度一致,有一陣子,她抽得很兇,在黨的群眾路線活動中,還被群眾提了意見。她下狠心戒掉了。老李送過她不少戒煙糖,她還因此而胖了好些。

        “不過,叫什么都有理由,沒什么可奇怪的,因為你這茬兒,這幾天我倒想起來,剛結(jié)婚那陣子,我叫她小豬來著,你知道,其實她比一般女人都苗條,我沒道理那么叫,但我就想那么叫,叫著心里舒坦——總的來講,在他離開前的這些年,你倆還算恩愛,對吧?”老李望向杜安靜,他的這個判斷用了反問句。老李應(yīng)該質(zhì)疑,畢竟,他睡過她,紅杏出墻不是幸?;橐龅某B(tài)。

        “還好?!倍虐察o淡淡地說,她掐滅了大半支香煙。她有足夠的自制力。

        午后的慵懶襲擊了老李,他抽完煙,從隨身攜帶的杯子里喝著決明子水。他有輕微的高血壓。窗外明亮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大片大片地投射在室內(nèi),光芒太過強烈,那種炫目的感覺,倒像是灰黑的陰影,遮蔽了雙眸。

        老李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么,杜安靜有些失神,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惚。每當他們心平氣和、無欲無求地談?wù)撝髯缘娜松c愛情,她老是會懷疑他們是否真的上過床。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說到底,杜安靜的性經(jīng)驗相當貧瘠。她不是外貌出眾的女人,性情里尚有陰郁的一面,縱然她竭力呈現(xiàn)出理性和智慧,連同一點點的俏皮,但對于雄性動物的吸引力還是有限的。在她當上副局長以后,她與男人的交際更是規(guī)范在了三個界面,上級、下級、同級。男人失去了性別,他們是她的同盟、屬下或是競爭者。

        除掉丈夫和老李,她只剩下一場風花雪月的初戀。那會兒她剛過二十歲,高中畢業(yè)以后,在老家的村小做代課教師。老家的小鎮(zhèn)屬于高海拔地區(qū)的低海拔地段,那個男孩兒在鎮(zhèn)里的郵局工作,是藏族人。作為一名奔波在四千米高原的郵遞員,男孩的交通工具只能是一匹馬,一匹棕黑色的烈馬。在少女杜安靜看來,坐在馬背上,依偎在男孩寬厚熾熱的懷抱里,穿過雪山與草地,穿過不同海拔的植被,在煮著酥油茶的帳篷里男歡女愛,這樣的情景浪漫得就像好萊塢的大片。

        這段戀情被杜安靜的母親揮刀斬殺。母親堅決反對這個騎馬的男人,在跟杜安靜的正面沖突宣告失敗以后,她曲折迂回地為杜安靜帶來了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這個男人畢業(yè)于北京的名校,是一名碩士研究生,他是在完成了一次騎車旅行之后,搭乘長途汽車,前往省城的一所高校報到的時候,遇見杜安靜的母親。母親在車站對面開了一間雜貨鋪,這個頭頂碩士與大學教師雙重光環(huán)的矮小男人馱著沉甸甸的行李,他要把自行車、行李還有他自己一塊兒塞進長途客車。這就超載了。他被要求給自行車和行李單獨買一張票。他沒帶夠錢。于是,他來到雜貨鋪,打電話找朋友借錢。他在本地的朋友外出了,他沒有借到錢。但是,杜安靜的母親借給了他。母親以一個獵人的敏銳,捕捉了這頭外表木訥的獵物。

        母親贏了。學歷的海拔超越了自然的海拔,這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戰(zhàn)勝了騎馬的男人,成為了杜安靜的丈夫。若干年后,那個藏族男人主動聯(lián)絡(luò)過杜安靜,其時他已不再是郵遞員,轉(zhuǎn)行做起了蟲草生意,荷包里的錢充實了起來,打算將自己的孩子送進杜安靜所在城市的高價私立中學。找到杜安靜,正是咨詢學校的事情。他領(lǐng)著妻子、孩子,與杜安靜一道,在一間藏式餐廳吃了頓飯,付賬的時候,他以絕對的身胚優(yōu)勢完勝杜安靜。多年以后的重逢,沒有蕩氣回腸的悔意,唯有令人驚奇的陌生。杜安靜一邊客客氣氣地寒暄著,一邊在心里想,起碼在拆散他倆這件事上,母親是對的。那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的藏族女人,看起來與他是多么的般配,而她,當初那個臉色蒼白、纖細敏感的文藝女青年,完全是另外一種不搭界的生物。

        她的婚姻,一度是家族里的神話,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嫁給了王子。杜安靜高攀了省城的高級知識分子,調(diào)到了省城工作,一步一步,從職員登上了領(lǐng)導(dǎo)的寶座。副局長與大學教授,一對神仙眷侶。沒有人知道,門扉緊閉以后,他們形同陌路。

        “有沒有查查通訊簿里別的女人叫什么?”老李突然問。

        “當然,”她說,“查過,每個女人,都不叫自己的名字?!?/p>

        老李好奇地盯著她。

        “他的母親,叫烏鴉?!?/p>

        “烏鴉?”老李嘎嘎地笑起來。

        “我的母親,叫鯊魚,”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下去,“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叫做饕餮?!彼[去了一部分,丈夫的女上司女同事們,以各種各樣的動物命名。

        “這都是什么意思呢?”老李用指骨輕敲桌面,蹙眉沉思,“狻猊,坐在香爐上的動物,夠高冷的,香爐——神龕,”他兩眼發(fā)亮,兩掌相擊,露出勝利者的表情,“就是這個,坐在神龕上的妻子!太他媽的有意思了!”

        她悚然一驚。

        母親到來的時候,跟以往一樣,沒有事先打招呼。杜安靜開會開到一半,接到電話,只好讓老李跑一趟,去高鐵站接回母親。在公車私用方面,她很審慎,寧可麻煩老李。

        下班回家,母親已經(jīng)做好飯,油膩膩的家鄉(xiāng)菜,咸得像打死了鹽販子,杜安靜血脂超標,不過略動一動筷子。母親不滿了。

        “瞧你把日子過成什么樣了?!”母親的嗓門兒巨大,她的話像是一輛從遠處轟隆馳來的火車,迅速地在杜安靜體內(nèi)引發(fā)隱秘的震動與戰(zhàn)栗,“冰箱里像樣的東西全都沒有,你是出家了還是打算殉葬去?豬肉,豬肉沒有,牛肉,牛肉沒有,啥肉都沒有!你都吃什么?就那幾片青菜葉?你把自己當蠶子養(yǎng)?得虧老李搭我去了趟超市,什么都給你買齊了。我問老李了,他老婆也就數(shù)著手指頭的活頭了,我看你這個朋友不錯,忠心耿耿圍著你轉(zhuǎn)悠了這么多年,等了你這么多年,現(xiàn)今你落單了,他也快了,他這總算是要把你給盼著嘍!”

        老李在等她?杜安靜差點一口湯噴出來,母親要是知道自己早被老李拋棄過,估計得吐血。不過她什么都沒有說,就讓母親以為老李是她的不二之臣吧,老人家都是靠夢想活著的。

        “去超市,老李要給錢,我攔著,沒讓,”母親繼續(xù)說著,“你倆還不是一家人,不能用人家的錢——不過,我這次來,你弟弟專門給我辦了張銀行卡,不讓我?guī)КF(xiàn)金回去,不安全。”

        說著這番無厘頭的話,母親正使著吸塵器,一會兒在臥室門口探個頭,一會兒又站在廚房門邊,她的話語被房門與吸塵器切割成了無數(shù)的碎片,紛飛如雪。有一瞬間杜安靜甚至產(chǎn)生出錯覺,似乎進入了異度空間,有若干個被復(fù)制的母親,從各個房間,以各種角度,上天入地、無孔不入地要著錢。

        杜安靜從母親零亂的語言中搞懂了狀況,母親是來找錢的,要一大筆錢。老家的弟弟頭胎生了女兒,母親想抱孫子,弟媳婦生二胎的條件是在縣城買套復(fù)式房。母親瞅中了杜安靜的房子,杜安靜在省城有兩套房,其中一套小戶型,賣了,給弟弟買房剛夠。

        “那不行……”杜安靜虛弱地說,她從小接受著“家里窮”和“一定要照顧好弟弟”的洗腦式教育,拒絕母親接濟弟弟的任何要求都像是忤逆不孝。

        “有什么不行的?”母親聲震屋瓦,“他走了,老李又還沒跟你怎么著,房子都是你一個人做主!你說賣就賣,你說錢給誰就給誰,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我明早開會,得加個班,改改講話稿?!彼韫柿镞M臥室。從前,對于母親的要求,她幾乎有求必應(yīng)。但這一回,她心里堵著。

        短信提示音響了,是老李。老李問她,你母親讓我明天去你家吃飯,我去還是不去?杜安靜寫了一條,給你岳母知道了,不得上門來揍我?臨了刪除掉,重新輸入了簡單的三個字,別來了。老李回復(fù),好的,那你幫我編個理由。

        杜安靜關(guān)了手機。她想著母親的稱謂,鯊魚。鯊魚是兇狠的、吃人的動物,胃口還不小。在丈夫眼里,岳母是這樣的形象?

        結(jié)婚不久,杜安靜跟隨騎自行車的碩士老公調(diào)到省城工作以后,母親前后腳就領(lǐng)著未婚的弟弟跟來了。理由是弟弟從沒來過省城,想各處逛逛。這一逛,就逛了小兩年。

        丈夫住的是學校分配的筒子樓,單間,衛(wèi)生間公用,廚房就在走廊里。房間被一條布簾子隔開,母親睡行軍床,弟弟打地鋪。母親和弟弟擺出了長住的架勢,母親的邏輯無比嚴密,弟弟是骨肉親情啊,是,這孩子是有那么一丁點兒不成器,那又怎么樣?

        弟弟確實不是壞孩子,不偷不搶,就是懶惰,身體里像是蟄伏著一根粗壯的懶筋,四面八方地蔓延開來。看電視、睡懶覺,平生的嗜好就這兩樣。漫長的白晝,他就呆在屋里,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大。丈夫只好把備課的地點改在了屋頂天臺。丈夫的所有用具,都被弟弟提前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了,好一點兒的外套、新襪子、剃須刀,全被弟弟占據(jù)了。

        與弟弟的大大咧咧相比,性事的嚴重壓抑,才是丈夫真正介意的。杜安靜隱晦地向母親表達了不便,母親頓時就炸毛了:

        “你看看那些戲里演的,人家就算當上了貴妃娘娘,也要提攜提攜自家兄弟,你瞧你這,不就是到城里來了嗎?還什么都不是呢,這就不認你弟弟了?”母親的奚落讓她無所適從。但同時,母親也做出了改變,一到晚上,就拖著弟弟出門溜達,溜達到深更半夜才回來。有一回下大雨,杜安靜和丈夫趕緊帶著雨傘出門找他們,剛推開門就發(fā)覺母子倆哪兒都沒去,就靠在過道的蜂窩煤爐子旁邊打盹。

        這幅慘淡的圖景讓杜安靜充滿了犯罪感,她和丈夫不約而同地過上了游擊隊員的生活,他們把做愛的地點改在了電影院、小旅社,甚至是丈夫?qū)W校的操場。丈夫懷里揣著結(jié)婚證,隨時應(yīng)對校園稽查隊的突擊檢查。

        杜安靜的新婚生活過成了一坨注水的沙袋,無比沉重。母親高高揚起結(jié)實的鐵鞭子,驅(qū)趕著女兒,讓她給弟弟找工作、找女朋友。找來找去,身無長技又好吃懶做的弟弟在城里沒法兒立足,杜安靜就幫他回老家的小鎮(zhèn)棲身,在鎮(zhèn)里為他買房子,找門路扶持他做起了小生意,籌錢助他娶媳婦,隨時隨地解決著他一家老小撲面而來的各種鬧心事。這么多年了,杜安靜一路跌跌撞撞地拖行著自己的家庭以及弟弟的家庭,仿佛一匹同時拖行著好幾輛馬車的老馬,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撲地而亡。

        還是不夠。母親對女婿的不滿與日俱增。她掛在口頭的一句話是:“女兒好不好,關(guān)鍵看女婿?!蹦赣H老是對比著女婿與兒子的生存環(huán)境。女婿在車水馬龍的省城當著體面的大學教師,兒子在四面環(huán)山的小鎮(zhèn)守著水果攤兒。女婿住進了帶電梯的公寓樓里,兒子想把進貨的拖拉機換成貨車、姐夫給錢就那么磨嘰那么不爽快。女婿領(lǐng)著老婆孩子乘飛機去泰國看人妖,兒子快當?shù)?、姐夫怎么就不肯痛痛快快掏錢負擔產(chǎn)婦的營養(yǎng)費、手術(shù)費?女婿過得多好啊,他過得好,他就有責任讓小舅子跟他一模一樣的好,否則,就是他的錯,他就是狼心狗肺,就是無情無義!

        母親時時刻刻把自己武裝成持劍而立的俠士,向女婿挑起戰(zhàn)斗。丈夫并不接招,他只是越來越沉默。起初,丈夫?qū)Χ虐察o無底線接濟娘家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支持、不反對,不慫恿、不攔阻,直到孩子出世。孩子還沒滿月,杜安靜就被弟弟的婚事搞得著急上火,回了母乳,孩子不得不吃上奶粉,吃了沒幾個月,杜安靜被逼無奈,將孩子的口糧從進口降低為國產(chǎn)標準,省下牙縫里的錢,交給母親,讓她去給未來的兒媳婦置辦聘禮。丈夫?qū)χ还蘖畠r奶粉爆發(fā)了,爆發(fā)的結(jié)果是,他堅定地掌管了自己的財務(wù)大權(quán),從此不再將工資如數(shù)繳納給杜安靜。這是一場傷感情的較量,始作俑者,卻是杜安靜的母親。

        類似的事件,在杜安靜的婚姻中密集發(fā)生。母親恨上了女婿,親手挑選的女婿變得千瘡百孔、一無是處,純屬走眼。母親逢人便嘲笑女婿是鐵公雞,吝嗇貪婪,就一個小舅子都不愿意幫襯幫襯,這話從街坊鄰里那兒傳到丈夫那里。

        丈夫跟母親大吵一架。母親嘴里的臟話像洪水決堤,丈夫豈能是對手?最后,母親以一記響亮的耳光大獲全勝,杜安靜始終記得丈夫挨打后的眼神,宛如一頭失足跌進臭水溝里、瑟瑟發(fā)抖的家禽,有懼,有驚,更有對這個世界的懷疑。那一瞬間,丈夫本能地回頭,求援般地望向杜安靜,杜安靜的退縮讓他眼里的飄忽不定突然坐實下來,變成了一種灰黑冰冷的物質(zhì)。

        丈夫的內(nèi)心經(jīng)歷了什么,杜安靜不得而知。那時的她,只是不斷地為自己做著心理建設(shè),相比老李的遭遇,自己的家事實在是小兒科。

        老李在整個系統(tǒng)的知名度很高,誰都知道他有個奇葩兼極品岳母,誰都知道適齡女性與老李單獨相處就如同跟炸彈在一起——老李的丈母娘把老李當賊一樣盯著,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冒出來,狠狠來上一鐵鍬。老李也很會自黑,他的QQ簽名就叫做“防火防盜防丈母娘”。

        老李的孩子出世后,杜安靜跟辦公室的同事一道去家里探視過,那次以后,老李的閨閣糗事就廣為傳播了。老李的丈母娘有嚇死人的潔癖。一進門就是一排衣架子,回家得先換衣服,穿上居家服,雙手以肥皂清洗三遍,即使客人上門也絕不徇私枉法。第一道關(guān)口,是換上專門為客人準備的居家服,那上頭的消毒液足以讓人跌一大跟頭。第二道闖關(guān),是進入臥室瞧一瞧新生兒,對不起,跟進了洗浴中心似的,洗澡更衣,光溜溜地換上蒸煮過的睡衣,還要戴一大口罩。

        老太太不信任任何人,連浴室都要親手擦拭,一旦有人洗澡,她就盤踞在門口,即使洗澡的人已經(jīng)自覺地擦拭了潮濕的墻面和地面,她也一定要重新來過。一墻之隔,一邊是赤身裸體的女婿,一邊是守株待兔的丈母娘,這本身就令人抓狂。洗澡就成了一種負擔。有一晚,老李決定懲罰這個變態(tài)的老太太,第一遍洗完,等老太太擦干凈,他又進去洗了一回,老太太果然不厭其煩地再把浴室擦了一次,等到老太太回屋睡下,他洗了當晚的第三遍澡,聽見聲響的老太太隨后起身,完成了第三次的擦拭工作,臨了破口大罵他是神經(jīng)病。

        每天清晨,老李兩口子早早就會被老太太從床上攆下來,換上散發(fā)消毒水氣息的床單。那氣味兒讓老李感覺自己住在醫(yī)院里,不是生龍活虎的大男人,而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更為恐怖的是,他發(fā)現(xiàn)妻子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傳染,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灑掃庭除方面,不社交、不消費,閑暇時便與母親一道清掃房間。她的解釋是,母親年紀大了,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獨自操勞,自己不過是順著她的意,幫她一把罷了。老李的婚姻徹底泡進了消毒水,在洗衣機的卷筒里一圈一圈地轉(zhuǎn)動著。

        婆婆住的養(yǎng)老院在遠郊,每月的第一個周末,杜安靜都會開車和孩子過去一趟,繳費、送換洗衣物。母親過來以后,就順道去看望一下親家母。

        丈夫去世以后,婆婆一下子就傻了。送到醫(yī)院里檢查,應(yīng)激性障礙引發(fā)的老年癡呆癥。從醫(yī)院里出來,杜安靜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婆婆送進了養(yǎng)老院。

        母親一到,就咋咋呼呼地說養(yǎng)老院里服務(wù)差,屋里一股子尿騷味,掩著鼻子拖地擦桌子,還拿紙巾擦掉婆婆唇邊的涎水,看上去就像是相親相愛的老閨蜜。杜安靜冷眼瞅著,她想到一個成語,兔死狐悲。

        杜安靜結(jié)婚十七年,母親和婆婆就做了十七年的冤家。除掉攔阻孩子們離婚那次,任何時候,她們都不遺余力地互掐,短兵相接、明爭暗斗,為的就是在本該完完整整屬于孩子們的地盤上獨大。

        婆婆與母親性情相反,兩個老太太一動一靜、一明一暗、一強一弱。婆婆當著兒媳婦的面,寡言少語。她什么都忍著,她的情緒,她的怨懟,她的委屈,她的不痛快,她只告訴兒子,不告訴別人。神情憂郁地按揉著疼痛的太陽穴,低聲哽咽地訴說著對兒媳婦的嫌惡,這楚楚可憐的、哀傷隱忍的母親,在兒子心目中掀起的滔天巨浪,足以讓杜安靜站立不穩(wěn)。

        丈夫是獨生子,公公早逝,婆婆未曾再婚。婆婆是個優(yōu)雅而孤僻的寡婦,梳著一絲不亂的發(fā)髻,眼神里有淡淡的哀愁,動輒便淚如雨下。如果丈夫一定要把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冠以動物之名,那么,婆婆的形象似乎理應(yīng)是小綿羊。

        但是,在通訊簿里,婆婆,是烏鴉。

        這只烏鴉,與杜安靜和杜安靜的一家子統(tǒng)統(tǒng)氣場不合。婆婆是城里人,杜安靜是小鎮(zhèn)姑娘,這出身就不對路。婆婆燒得一手好菜,杜安靜不精廚藝,這怎么成?簡直是罪大惡極!

        要命的是,婆婆孀居多年,兒子是她的命,一切跟兒子有關(guān)的女人都是不共戴天的掠奪者。在杜安靜之前,丈夫談過一個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談了有五六年,快結(jié)婚的時候分掉了。杜安靜就是在那個悲傷的時刻撿了漏,否則,以丈夫的學識,資質(zhì)尋常的杜安靜不會是他的菜。

        剛結(jié)婚時,杜安靜見過那個女孩子的相片,丈夫偷偷地藏在書柜的最底層,整本的相冊,清秀、知性。杜安靜把婚紗照壓在了相冊上面。過了幾日,相冊不見了。杜安靜追問過那段愛情的來龍去脈,丈夫語焉不詳,杜安靜獲得的信息,就是婆婆不待見丈夫的前女友,丈夫的前女友也不喜歡婆婆。杜安靜理所當然地認定了那是公主病在作祟,丈夫的前女友家境優(yōu)越,婆婆不愛伺候傲嬌的千金小姐,似在情理之中。

        后來,杜安靜知道,真相未必如此。

        杜安靜和丈夫從筒子樓搬進商品房以后,婆婆悄無聲息地賣掉了自己的老屋,在對面樓里買了一套小居室,客廳的窗口,正對他們的臥室。婆婆在自家的窗臺上種植了密密簇簇的金銀花,蔓延的枝葉遮蔽了整個窗戶。杜安靜拉開窗簾的時候,對面總有一道冷而靜的光,透過暗綠的藤蔓。她知道,那是一把小小的剪刀,是婆婆正修剪著多余的葉子,或是采擷著成熟的花卉,黃色的白色的,小而芬芳。

        表面上,婆婆是懂事的,會做人的,她主動維持著一碗湯的距離。生完孩子,白晝小家伙由婆婆幫忙領(lǐng)著,到了晚上,婆婆還是會回到對面的家里居住。婆婆很寵孩子。小東西會叫的第一個詞,就是奶奶。奶奶。奶奶。奶奶。一徑甜蜜地叫著。婆婆讓孩子養(yǎng)成了抱睡的壞習慣,婆婆把每口飯都嚼得爛爛的喂給孩子,婆婆給孩子買大量零食飲料,婆婆放縱孩子長時間看動畫片,婆婆教孩子以武力解決人世間的所有爭端。

        因為教育理念,杜安靜與婆婆撕逼了。婆婆淚雨滂沱,說自己為了兒子媳婦操碎了心。婆婆的話語方式含蓄而隱晦,杜安靜常常聽不懂她的九曲十八彎,但這回,她懂了。原來婆婆真是心細如發(fā)。杜安靜感冒的時候,她提醒兒子別碰媳婦,免得懷孕了生個有缺陷的娃。杜安靜來月經(jīng)了,她也提醒兒子別碰媳婦,沾染女人的經(jīng)血是要觸霉頭的。杜安靜結(jié)了婚半年還沒動靜,婆婆比誰都急,掐著時間點,提醒兒子與媳婦圓房,果然,結(jié)婚第七個月,杜安靜懷孕了,那是兒子媳婦的功勞,也有婆婆的功勞,不是嗎?杜安靜懷孕了,懷孕了行房不好,她怕兒子血氣方剛,差不多每晚睡前都要把兒子叫到一旁,諄諄教導(dǎo)一番。

        杜安靜氣極,忽然失聲發(fā)笑。

        在這個家里,她是一件完完全全透明的物體。她關(guān)閉房門,關(guān)閉窗戶,關(guān)閉所有的燈,拉緊窗簾,隔絕了金銀花的氣息和影子,壓抑聲息,在棉被深處,與她的男人肉帛相見。她以為,這一切都是私密的,是她和男人獨享的秘密。其實是,在她的房間里,在她享樂的床榻前,自始至終,有個隱形人,在黑暗中,靜靜地、不動聲色地目睹著她肆意的喘息與源源不斷的體液,目睹著她的縱情與歡樂。

        婆婆沒有住在對面窗口大蓬大蓬金銀花的背后,她就在杜安靜的身后,如影隨形,攜帶著金銀花亂人魂魄的香氣。太荒誕了。

        婚后第八年,他們的房事漸漸變得不正常。頻率稀少,且悶頭就做。不能有前戲,不能有語言的參與,惟有肢體的糾纏。在這一點上,他們有高度的默契。一旦開口交談,路徑是一致的,從任何的甜言蜜語開始,終究都會墜落在你媽或者是我媽的身上。然后,就是不可避免的爭吵。有時是一邊恨恨地爭執(zhí)著,一邊猶如深仇大恨一般地完成規(guī)定動作,充斥在高潮瞬間的,不是極致的幻與光,而是無比具象的畫面,那些惡毒的詛咒、猙獰的眼神。婆婆。岳母。小舅子。窺視。散播。孩子。無數(shù)無數(shù)尖銳的碎片,刀光火影一般劃拉過他們的肉身凡胎。更多的時候,則是難以為繼,索然無味地停下來,終結(jié)點可以是任何時刻,伴隨著爭吵與厭倦,從彼此身體深處脫離。停下來。停下感官的享樂,吵鬧、爭執(zhí)、詛咒,找準痛點狠命地戳。一較高下。一爭輸贏。無休止的爭吵成為了意義的本身。

        某種細長而結(jié)實的、鋼絲般的恨意襲擊了杜安靜,有一天,她在丈夫的眼中找到了同樣的意緒,再后來,這無形的繩索就無處不在地捆綁了他們的軀體,讓他們動彈不得。從不易察覺的間隔,到間隔的無限延長,再到徹底的疏離,所有的進展仿佛一幅傾瀉潑墨的山水畫,流暢自如,一氣呵成。當他們被牽絲攀藤的怨恨所挾裹,性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偷偷走失了,一去不復(fù)返。

        隨后十年的婚姻里,沒有性的存在。自然,杜安靜是個健康的女人,欲望就像身體的某個器官,新陳代謝、日夜運轉(zhuǎn)。她開始悄悄嘗試一個人的性愛。可惜,伴隨極樂降臨的,還有突如其來的、巨大的空虛感,以及,孤獨與不安。時常的,是在眼淚中完成終極的顫栗。那樣的時刻,她對這個同居一室、無動于衷的男人,充滿了無以復(fù)加的仇恨,對自己輕觸微溫的身體,充滿了深刻的憐惜。

        在那些幽暗的深夜,丈夫是如何解決蓬勃的欲念,她不得而知。她能想到的,便是自瀆與約炮,兩者,都讓她的憎惡變本加厲。有時,坐在餐桌前,面對丈夫挾筷的手指,她會產(chǎn)生出骯臟的視覺,那肉紅色的指頭,仿佛沾染了什么不潔的東西。

        有一陣子,杜安靜被一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噩夢纏繞,在夢里,她沖進色情場所,將丈夫捉奸在床。這是一個不斷被修訂、不斷被增刪的夢境,從最初大汗淋漓砍向赤裸的丈夫,再到觀賞A片般的激情難耐,杜安靜覺得這就是自己在無性婚姻中跌跌撞撞走過的砂礫小徑。

        對此,婆婆一無所知。她像唐僧一樣絮絮地跟兒子咬耳朵,訴說對媳婦的厭惡之情。就像一只黑色的大鳥,扇動著翅膀,帶來風和陰影。這就是烏鴉了。但似乎還是不對。烏鴉反哺。這只大鳥索要的,是反哺之恩。是這樣的嗎?杜安靜想跟老李談?wù)劄貘f,不過老李忽然消失了好幾天。向單位請了事假,手機不接,就連收藏圈里的固定聚會,他都沒有出現(xiàn)。

        失聯(lián)的老李,倒是最先被母親給聯(lián)絡(luò)上。老李謝絕過母親的宴請,母親不厭其煩地發(fā)出第二次邀請。老李接了母親的電話,告訴母親,妻子過世了,自己張羅著諸般后事。

        母親無比興奮地向杜安靜轉(zhuǎn)述了這個消息,以一種大勢已定的語氣,指揮著杜安靜如何迅速拿下鰥夫。母親甚至打電話找小鎮(zhèn)的陰陽先生替杜安靜和老李選一個適宜婚配的日子,杜安靜簡直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家講究不講究,有些地方,是要求喪偶以后三年不得嫁娶?!蹦赣H居然擔憂起來。

        “不會,他應(yīng)該會很快就考慮再婚的事情。”這個問題,杜安靜迅速作答。

        老李干涸了五年,這五年里,他找過人。對方是已婚者,老李的丈母娘跟神探似的,帶領(lǐng)七大姑八大姨找上人家的門,逮什么砸什么,老李光溜溜地從床底下被揪出來,丈母娘上前給他就是一板磚,老李的額頭足足縫了有十來針。這樁惡性事件的結(jié)果,導(dǎo)致沒人敢跟老李動真格的,老李從此只能貨真價實地單著。

        躺在床上的老婆,老李離不了。他不能離。這個女人,倒在前往民政局離婚的道路上。那一天,她終于允諾了老李分手的訴求,老李什么都不要,房子、孩子、票子,他再也無法忍受丈母娘和她的消毒液,就是死,他也要離開那個家。他們瞞著丈母娘,一起出門去打離婚證,走在半道上,一輛大貨車撞飛了老李的老婆。人是活下來了,活得跟死人一樣。

        拋棄這樣的老婆,是需要勇氣的。老李是小有官職的公務(wù)員,他沒有這個勇氣。老李在老婆的床前放了一張竹榻,在上面一睡就是五年。

        杜安靜的臥室里,其實也有一張很舒服的涼榻。沒人知道,那是丈夫生前的睡床。丈夫在世時,白日里,他的被褥整整齊齊疊放在大床上,與杜安靜的臥具并排而立。到了夜里,那些棉被就鋪陳在了涼榻之上。在婚姻的最后十年,也是丈夫生命的最后十年,他們保持著這種相安無事的局面,仿佛共守著一個嚴絲合縫的陰謀。

        在婚姻的后一個階段,性的缺失,竟然逐漸顯得理直氣壯。杜安靜和丈夫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歇斯底里的吵鬧,強烈的情緒被生活這塊堅硬的磨刀石給磨滅了,愛,早已不見,恨也在不知不覺間消亡,剩下的,是習慣,更是漠然。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多余的荷爾蒙放到了工作當中,丈夫從講師拼搏到了教授,杜安靜則從普通的小科員攀上了副局長的職位。日漸增長的皺紋、世故、理智,以及后天習得的自律意識讓他們選擇了同事般的相處方式,敬而遠之、睦鄰友好。他們共同度過了因為孩子帶來的種種磨礪與考驗,共同踐行著讓步、平衡、距離等等人際相處的基本原則,他們平和而疏遠,他們冷靜而友善,他們分擔家務(wù),在一些怨恨襲來的瞬間止步不前,他們一起討論孩子的事,討論股市房市,討論美國大選、日本海嘯。每年的春節(jié)前后,他們都會帶著孩子,早早選定某個著名的景點,合家出游,在朋友圈里曬出美食美景。

        臥室之外,他們是一對比翼齊飛的夫妻,一對志同道合的伴侶。精湛的演技瞞過了所有的人。演出的周期有多長,婚姻的盡頭在哪里,他們談?wù)撨^,史無前例地一把就通過,觀點完全一致。他們的意思是,堅持到孩子成年,雙方長輩仙逝?;蛟S那是一個遙遠而不確定的期限。但終究,有一個終點,就在未來的某一個地方。在那里,他們將刑滿釋放。

        杜安靜沒有料到,最終,丈夫以死亡的方式,讓雙方提前重獲自由。不過,面對丈夫的猝死,她沒有過癮與解脫的感覺,當然,也差不多沒有傷感和疼痛,有的,只是對于死亡的敬畏與惶恐,以及怔忪。

        丈夫離開以后,按照風俗,他的用具被盡數(shù)焚燒。大床上只留下杜安靜的被褥。那張竹榻無人安眠。杜安靜獨自一人躺在偌大的床上,不時就會想起那個夜晚。

        那一段,她很忙。她其實一直很忙。那幾天,臨近年末,是一次重要檢查的籌備階段。她早出晚歸。接連好幾天,她回到家的時候,丈夫已經(jīng)睡下。然后,那一天來臨了。那是單位的大日子,檢查順利通過,大家一起去吃了頓飯慶祝。席間,上了酒。她喝了點,不太多,微醺。進屋后,她照例先去孩子的房間,孩子睡著了,她給孩子掖了掖被角。她洗澡卸妝,回到臥室,在漆黑的夜色里看得見丈夫平躺于涼榻的身影。她在大床睡下。很快就睡著了。

        早晨,手機鬧鈴響起的時候,她一時有些發(fā)懵,隨即反應(yīng)過來,她須得趕去賓館,陪上級領(lǐng)導(dǎo)吃完早餐后送去機場。夜里下了雪,她撩開窗簾一角,看到輕微堆積的暗黑的雪的影子,對面窗口的金銀花藤細瘦干癟,在冬天枯萎得厲害。婆婆那些天跟著老同事去了暖和的海南,沒人修剪金銀花的枯藤。去洗手間換衣服之前,她看了一眼丈夫,丈夫面向墻壁,一動未動。丈夫的睡姿對于她來講毫無意義。她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碰觸過這個男人的身體。

        盥洗完畢,她到廚房給孩子蒸上雞蛋饅頭。再過一會兒,孩子就要起床了。孩子吃完早飯,搭公交車去學校。沒有早安吻,孩子是大孩子了,最近一年,跟她和丈夫的交流也很少。在高考的利刃下,顯得有些煩躁和呆滯。幸好,孩子的成績不錯,讓人省心。

        返回臥室取手機的時候,再瞥了一眼丈夫,他仍舊是那個姿勢。她出了門。沿著既定的路線去賓館、機場,而后回到單位。

        接到丈夫同事的電話,杜安靜已經(jīng)忙碌了一個上午,坐在員工食堂里,邊吃午飯邊與一位遭受挫折的屬下談心。丈夫的同事就在此時打來電話,丈夫上午有四節(jié)課,這四節(jié)課,他都沒有露面,他沒有請假,也不接電話。杜安靜答應(yīng)聯(lián)絡(luò)丈夫。

        丈夫的手機通暢,但確實無人接聽。杜安靜想不出他還能去什么地方。她回憶起早晨的那個睡姿,似乎也沒什么不妥,不過她還是下意識決定回家看看。

        在臥室里,涼榻上,丈夫保持著杜安靜出門前的模樣。不同的是,他身上已經(jīng)有了尸斑。奪去丈夫性命的,是一種叫做心肌梗塞的疾病。

        丈夫死去的時候,杜安靜就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而他的死亡,仿佛與她毫不相關(guān)。她坐在神龕上,在裊裊升騰的香火中,強勢而堅定,隔膜而疏離,就像那種抽象的動物,狻猊。在這一點上,丈夫無疑有先見之明。

        要不要見饕餮,杜安靜猶豫了很久。她下定決心,是因為老李的淡出。妻子身亡后,老李行跡詭秘,他不去杜安靜的辦公室,也不再參加收藏圈的聚會。在聚會上,閨蜜們詢問老李的下落,杜安靜是他的上司,天然負有新聞發(fā)言人的職責,當下她調(diào)侃:“我也不知道啊,興許撿煙屁股去了吧?!?

        眾女嘩笑。

        大家都知道,老李有一個卑微的愛好,收集煙蒂。那些煙屁股,來自世界各地的馬路牙子,來自形形色色的垃圾桶,來自會議室、親友的家、一切公共場所的煙灰缸,各種品牌,各種長度,各種形態(tài)。

        這愛好持續(xù)了很多很多年,比婚姻的年頭短不了多少。老李把它們放在辦公室的抽屜里,隨著數(shù)量的累積,被轉(zhuǎn)移到了文件柜里。

        煙屁股教會了老李一項獨門絕技,那就是,即便他抽煙有限,但只要他聞一聞靜止的煙屁股,就能準確說出香煙名及其產(chǎn)地。這是多么罕見的本領(lǐng)。不為人知、錦衣夜行般的本領(lǐng)。

        杜安靜親睹過在埃及的街頭,老李從代表團里脫身,為了得到人家手里細微燃燒的一截煙屁股,他跟著走出老遠,直到煙屁股被隨手扔在地上,被人用鞋底使勁踩滅,他這才遮遮掩掩、如獲至寶地撿起來。

        這是一個值得玩味的癖好,杜安靜的理解是,對于被迫選擇無性的老李而言,這就是一種渴望睡遍各型女人的野心。老李跟他的煙屁股一樣,是個意味深長的存在。

        杜安靜忽然感到某種興味索然,接連的兩三次聚會,她也推了。另外一頭,母親三天兩頭催著她約老李來家里吃飯,親自出馬打電話給老李,這一回,老李忘了敬老愛老,連母親的電話都不接了。母親盤查她,她只好假裝夜夜有應(yīng)酬,就連周末都加班。

        母親一直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惦記著她能下決心賣掉房子資助弟弟,順帶也督促著她抓緊再婚。這兩樣都有相當?shù)碾y度,杜安靜完成不了。她被挫敗感打倒了,她決定找些既容易又有創(chuàng)新性的事情來做。譬如,見見饕餮。

        饕餮,字面理解,就是狼吞虎咽,好像是另外一種鯊魚,需索無度、貪得無厭。但是,鯊魚有一張碩大的嘴,饕餮沒有,饕餮是速度與激情的代名詞。

        在丈夫的手機中,這是一個90后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比自家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在她面前,杜安靜覺得自己必須端足長輩范兒。

        杜安靜差不多提前了一個鐘頭就來到了星巴克,占據(jù)了一個靠近窗邊的座位,當那個女孩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頂著一頭被燙成了好幾種顏色的短發(fā),穿棉布長裙與球鞋,朝著星巴克走來的時候,杜安靜想不出她與饕餮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女孩的形象與饕餮相去甚遠,并且,直到她坐在杜安靜的對面,不停歇地玩手機、玩自拍的時候,杜安靜仍然無法將她與丈夫聯(lián)系在一起。丈夫不是人脈廣博、長袖善舞的男人,他的朋友圈,大抵就是同事、同學、學生。這個女孩是本市人,卻不是他的學生,她畢業(yè)于一所位于西南地區(qū)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學,之后就在一間印刷公司打工。丈夫的職稱評審材料,是由她設(shè)計的版式。

        這些,都是饕餮在擺弄手機的間隙,漫不經(jīng)意地告訴杜安靜的。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沒有離開手機,她在微信中同時與好幾個人分別用文字和語音聊天,看得出來,丈夫和丈夫的一切,對于她,壓根兒就不重要。

        “死了呀?夠倒霉的。”饕餮如此評價杜安靜帶來的死訊。

        微信里不知誰說了句什么笑話,饕餮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杜安靜注視著她,慢慢啜飲著咖啡。饕餮喝咖啡也挺有意思,她只吃面上濃厚的奶油,把奶油舔得干干凈凈,立馬將杯子推開。

        “我說,嬸兒,你們不是生不出孩子吧?”饕餮終于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了一小會兒,問的話卻讓杜安靜大跌眼鏡,不等杜安靜回答,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機,手指按動如飛,“生不出孩子也別打我的主意??!嬸兒,我實話實說,我跟他,就那么三五次的,每次都做足了措施。再說了,就算是懷孕了,我們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兒了,要是懷孕到現(xiàn)在還沒生,那不成怪胎了?”

        杜安靜完全語塞。

        “我不是大叔控,跟他,也就好奇一下下而已,”女孩頭也不抬地說著,“嬸兒你要是想找麻煩,也甭找我,我自個兒正煩著呢,你想想,我這結(jié)婚還不到三個月,老公就嚷嚷著要離婚,還沒人攔著,他爸他媽,我爸我媽,就沒人管這茬兒,我媽最過分,拉著我爸跑土耳其開中餐館去了!”

        杜安靜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就是搶電腦嗎?我都答應(yīng)讓給他了,他還要離,你說混蛋不混蛋?!”女孩居然把杜安靜當成了一雙適宜吐槽的耳朵,“嬸兒,告訴你,我可得堅持住了,領(lǐng)證前我就跟我朋友打賭了,我這結(jié)婚超過半年還沒離,我那幾個發(fā)小,她們得集體湊錢,輸我一愛馬仕的包包!”

        “你、結(jié)婚了?”杜安靜半天擠出這么一句。這句話,讓饕餮第二次抬頭看了看她,這回,看得挺仔細。

        “我說嬸兒,您平時不大愛說話吧?挺沉悶,對不對?”女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狀,“怪不得呢,我說大叔他怎么就那么奇怪,我記得那會兒他老說,丫頭,你等著我,等我盡完了人生的責任,我一準兒離婚,離了婚,我許你一個終身……”饕餮鸚鵡學舌地學著丈夫的口氣,學不下去了,笑了場。

        杜安靜不知道該禮節(jié)性地陪著發(fā)笑,還是保留臉上的驚駭。她驚駭?shù)模共皇钦煞蚺c饕餮的肉體交集,而是丈夫的深情告白,被饕餮當成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之一。

        “當時我就說他,我說大叔,你這腦袋瓜兒,是一萬年以前的構(gòu)造吧,”饕餮樂不可支,突然,收束了笑容,正色道,“那個大叔,一看就是玩不起的人。嬸兒,說實話,當時是我一腳撂了他,我不喜歡這么認真的人,我真怕被他給纏住了?!?/p>

        杜安靜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居然是退隱江湖的老李。她沒有接。饕餮還說了些什么,她倒是沒有留意了,心不在焉地想著老李的突然消隱、突然現(xiàn)身。

        她們的會面風輕云淡地結(jié)束了。離去的時候,饕餮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結(jié)婚以后才知道,大叔真是好人,他跟我那惡魔老公,那就是兩碼子事兒?!摈吟涯樕蠜]有悵憾,仿佛是在客觀地做著一項評價。接下來,饕餮說了最后一句話:“嬸兒,你看起來也不是興風作浪的女人啊,兩個好人在一起,怎么就不能安生度日呢?”

        饕餮走后,杜安靜再呆了一會兒,喝完了一杯已經(jīng)冰冷的咖啡。那是咖啡,不含酒精。但是,當她起身的時候,有些恍惚。是日暮前最炎熱的時辰,她走出冷氣很足的星巴克,一下子就被滾滾熱浪所包圍。

        在熱浪里,杜安靜打算給老李回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老李興致勃勃地說:“下周六空出來啊,不許安排別的活動?!彼χf:“干嘛呀?重回江湖了?”

        “一起吃個飯,介紹個朋友大家認識,”老李的聲音里沒來由地透著奇怪的扭捏,“對了,我記得婦產(chǎn)科醫(yī)院院長你挺熟的,找個機會,給我搭條線?!?/p>

        “有人生孩子?”星巴克門前是幾米高的臺階,寬大平緩,杜安靜一邊聽電話,一邊下臺階。

        “我那個、上個月認識了一姑娘,是我前頭那個、ICU里的護士,”老李頓了頓,語速流暢了起來,“這不,剛查出來,懷上了,我也趕了一回二胎的時尚,昨天我倆去領(lǐng)了證,她這有了身子了,不準備大辦,下周六請請兩邊的親戚朋友——杜局,一定把院長介紹給咱們,咱就去她醫(yī)院里生!”

        杜安靜穿著舒適合宜的平底涼鞋,但是,她竟一腳踏空,在盛夏喧囂的市聲中,狼狽地朝下跌去。摔倒的瞬間,她還琢磨著老李的話里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啊是了,她想起來了,就是那一聲杜局,私下里,他都是直呼其名,從來沒有稱呼過她的職位。

        然后,眼前的景物全部顛覆,被太陽曬得發(fā)軟的人行道與刺目的天空顛倒過來,迅速圍聚過來的表情各異的人臉與形形色色的鞋子也顛倒過來,萬事萬物皆角度扭曲、互為鏡像。她確定自己聽到了骨頭裂開的聲音。

        世界,突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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