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瑩瑩
摘要:海勒在《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中精心搭建了“過去”和“現(xiàn)在”的敘事迷宮,讀者只有文本細讀才能理解小說中“故事時間”和“敘事時間”之間存在的巨大差異,進而關注到小說在形式方面的價值。
關鍵詞:《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敘事時間;形式價值
《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作為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和存在主義哲學思潮的產物,在形式上創(chuàng)新了戰(zhàn)爭小說的寫作方式。筆者將從“時序”“時距”以及“頻率”三方面分析文本,以期幫助讀者在敘事時間的參照下,穿越人物和事件的迷陣,關注海勒作品本身的價值和意義。
一、敘事時間
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首次提出了“時序”“時距”以及“頻率”的概念,以此闡釋文本在故事和話語上的規(guī)約和反叛。他認為“故事時間”是事件間的自然時序,而呈現(xiàn)給讀者的“話語時間”則是小說家敘述虛構故事中各事件的時間。“話語時間”違逆“故事時間”是常見的敘述行為。
小說故事發(fā)生在戰(zhàn)時意大利的美國空軍基地,這里軍事等級制度森嚴,飛行員們因為飛行任務的頻繁增加,精神狀態(tài)幾近崩潰。小說主人公約塞連上尉就生活在這樣一個荒誕的世界里:雖和其他伙伴一樣受盡死亡和恐懼的折磨,但約塞連早已看清政府及其軍隊對飛行員的欺騙。戰(zhàn)友接二連三的死亡,加上永無休止的飛行重任,堅定了約塞連的反抗決心。不管是佩戴槍支倒行走路,還是赤身裸體接受勛章,約塞連看似怪異的行為反而有效地保護了他,使他有機會效仿并跟隨早已出逃中立國瑞典的隊友奧爾,最終成功地逃出了戰(zhàn)爭和死亡。
為避免線性敘述的刻板印象,海勒在寫作中弱化了時間的歷時性參照作用,有意混淆了時間的連續(xù)性,小說情節(jié)就像脫韁的野馬,將敘事時間對其的限制降到最低。
(一)時序
“時間倒錯”包括兩種情況:“預敘”指敘述者事先講述或提及后來發(fā)生事件及其發(fā)生過程的敘述活動;“倒敘”指敘述者對時間早于現(xiàn)階段敘述時間的事件進行的追述活動(熱奈特:17)。
小說開篇“德克薩斯人”講的就是約塞連回顧自己自稱肝病住院時結識隨軍牧師,并初見渾身雪白的士兵的情景。參照英國批評家小克林頓·S·伯漢斯列出的故事時間表,我們發(fā)現(xiàn)開篇的敘事時間是1944年7月,約塞連因為戰(zhàn)斗任務上升至45次而選擇住院。在此之前,轟炸費拉拉和阿維尼翁的戰(zhàn)斗已經結束,博洛尼亞大圍攻事件已經發(fā)生,約塞連的多個戰(zhàn)友也相繼在戰(zhàn)斗中陣亡??v觀整部小說,第三人稱敘述者直到小說近三分之二處才停止倒敘。海勒的倒敘以約塞連的心理及情感作為指導,表現(xiàn)出隨意聯(lián)想和任意拼貼的特征。預敘的使用也不乏其例。第三十三章中預敘了約塞連將內特利鼻子打斷致使他住院一事;實際上,該事件發(fā)生在1944年感恩節(jié)那天,敘述者在小說第三十四章中有詳細交代。
小說看似獨立的各章節(jié),其實是由交替進行的結構組織起來的。第一部分(第十章)交代了敘事當下的情況;第二部分(第十一章至第十六章)倒敘追溯博洛尼亞大圍攻事件;第三部分(第十七章至第二十二章)返回敘述當下;第四部分(第二十三章至第二十四章)倒敘了更為久遠的過去事件-米洛成立M&M公司及其日后發(fā)展;第五部分(第二十五章至結尾)再次返回敘述當下,直到尾聲都基本上是線性敘事。相比平鋪直敘的敘事手法,《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的新奇性更能引領讀者認識海勒筆下那個虛構世界的荒謬性。這也是希利斯·米勒說的“敘事之趣味在于其插曲或者節(jié)外生枝?!保ㄉ甑さ龋?39)
(二)時距
“時距”就是故事時長和文本長度之間的關系。在此基礎上,熱奈特提出了“時距”的四種分類:概述,場景,省略及停頓。該小說中大小人物多達六七十,其中海勒頗費心思塑造的也不少于二十六人;因此,小說文本中充斥著大量的人物對話。本部分將以人物對話為例,證明在放慢敘述速度的場景中小說主題體現(xiàn)得更是淋漓盡致。
在敘事“場景”中,故事時長和文本長度一致。小說最為常見的場景就是人物對話。在人物對話中,敘述者的聲音降到最低點,讀者能直接聽到甚至看到人物的全部言行。在小說第三十九章(“不朽之城”)中,約塞連和老婦人之間的對話揭露了“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的盛行和影響:
“這總得有個理由,”約塞連固執(zhí)地說?!八麄兛偛荒芫瓦@么闖進來把所有人趕出去吧?!?/p>
“沒有理由,”老太婆嗚咽道。
“那他們有什么權利這么做?”
“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說他們有權利做任何事情,我們不能阻止他們?!保ê@眨?66-467)
約塞連確信“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不存在,但可悲的是其他人對其實際存在不敢發(fā)聲質疑。約塞連再多的追問都只會有一個不變的答案這一事實揭示了軍規(guī)掌控并毀滅人類理性的荒謬力量:雖然只是領導層為了美化戰(zhàn)績憑空杜撰的隱形規(guī)定,但所有人認為它存在并且還服從著其悖論的邏輯。這也就是為什么約塞倆會感慨說“在他身處的這個不可思議的畸形世界里,無論什么反常的東西都不再顯得稀奇古怪了。”
(三)頻率
“頻率”指某事件出現(xiàn)在故事中的次數(shù)以及該事件出現(xiàn)在文本中的次數(shù)之間的關系。熱奈特在《敘述話語》中提出了“頻率”的四種表現(xiàn)方式:“單一敘述,即講述一次發(fā)生過一次的事件;重復敘述,即講述n次只發(fā)生了一次的事件;概括敘述,即講述一次發(fā)生了n次的事件?!保崮翁兀?4-75)小說中大量使用“重復敘述”,給人一種小說還未完成的感覺?!八怪Z登之死”事件讓主人公約塞連最受創(chuàng)傷;該事件的多次敘述展現(xiàn)了約塞連的心理狀況和情感起伏。
《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的重復敘述是循序漸進的:小說第五章末尾首次提及這一事件,但也只是簡短交代斯諾登在執(zhí)行阿維尼翁任務時中彈致死。緊接著在第十七章,敘述隨著約塞連辯證思考“病死與戰(zhàn)死”問題又再次回歸到斯諾登事件:“‘我冷。斯諾登當時低聲呻吟著。‘我冷。‘好了,好了。約塞連極力安慰他。”(海勒:191)直到小說第二十二章,讀者才被告知斯諾登的身份是報務員兼轟炸手,以及他當時的身體狀況:傷痕累累,奄奄一息。設置的懸念直到小說尾聲才得以揭曉:因傷住院的約塞連,討厭醫(yī)院漫無盡頭的黑夜;夜晚的陰冷使他想起了躺在機艙尾部渾身哆嗦的斯諾登。在這一部分描寫中,作者以極盡寫實的手法再現(xiàn)了約塞連目睹的一切,以及他如何施救的全過程。約塞連陷于一種忘卻和記起的困境,他對斯諾登的回憶是碎片化的,說明其創(chuàng)傷之深;而最后一刻準確完整的回憶,說明他最終走出了創(chuàng)傷事件的陰影。
隨著“斯諾登之死”事件層層展開,敘述者語調從漫不經心轉到嚴肅認真。一覽無余的血腥場面也激起讀者內心的層層波瀾,甚至對先前的冷處理態(tài)度而受良心譴責。黑色幽默的“幽默”因素被作者有意消解,讓讀者在震驚之余反思戰(zhàn)爭真面目。這種效果就是海勒強調的“我要讓人們先開懷大笑,然后回過頭去以恐懼的心理回顧他們所笑的一切?!保ǘ唬?1)
二、結語
《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的寫作技巧是對傳統(tǒng)規(guī)約的反叛,特別是在敘事時間上的創(chuàng)新,確實達到了用形式突出主題的效果。海勒用復雜的時間藝術揭露線性時間掩蓋下的世界之荒誕。讀者諸君應重視該小說的形式價值,于混亂無序中理出時間頭緒,將錯綜復雜的人物和事件串聯(lián)起來?!昂@找越Y構之亂顯示現(xiàn)存世界之亂,正是現(xiàn)代派文學的基本觀念之一:形式即內容?!保ㄘ鯊木蓿?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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