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達

摘 要：關于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研究是當前意識形態(tài)理論研究的新興領域。但對于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涵、特征及其發(fā)生機制等涉及其理論建構基礎的關鍵問題目前尚沒有研究成果能予以系統(tǒng)解答?；诖?，文章立足于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對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使用和論述，嘗試對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基本內涵做出初步概括，并提出馬克思主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具有階級性、邏輯性、社會性、客觀性、生動性五大特征。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內涵；特征

DOI：10.15938/j.cnki.iper.2017.03.009

中圖分類號： G6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9749（2017）03-0045-06

意識形態(tài)是馬克思學術思想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雖然馬克思在其著作中并沒有對“意識形態(tài)”做出過嚴格的定義，但他基于實踐的視角對這一概念做出地改造賦予了“意識形態(tài)”以新的含義，使其成為馬克思批判之前“虛假”哲學理論的重要武器。在馬克思看來，意識形態(tài)來源于人的社會實踐，是社會實踐在思想文化層面的綜合反映。而人的實踐是一種綜合了情感、意志和經驗的感性活動，因此，如果從實踐的視角來觀察意識形態(tài)現象，可以發(fā)現現實中的意識形態(tài)，除了系統(tǒng)化、抽象化的理論形態(tài)，還包含著廣泛而豐富的感性形態(tài)。與理性意識形態(tài)相比，這些感性意識形態(tài)更真實、更生動、更接近于人的現實實踐活動，因而對人們實際生活中的行為選擇和價值認同也具有更大地影響和指引意義。近年來，關于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研究受到學術界越來越多的關注，但是對于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涵究竟該如何界定？它有哪些基本特征？這些涉及感性意識形態(tài)理論建構基礎的關鍵問題目前尚未得到有效解答?；诖耍疚挠媱澚⒆阌隈R克思主義理論中對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使用和論述，對這些問題做出初步探討，以期對感性意識形態(tài)理論研究的發(fā)展有所助益。

一、馬克思主義理論中“意識形態(tài)”的兩種含義

要理解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涵首先要對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意識形態(tài)一詞最早是由18世紀法國學者特拉西提出的，原是指一種研究觀念及其起源的學科，也被稱為“觀念學”，特拉西把它稱為一切科學的基礎。自他之后，不同的學者基于不同的理論背景和研究需要分別提出了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概念，使意識形態(tài)成為使用最廣泛而歧義也最多的政治術語之一。英國學者大衛(wèi)·麥克里蘭就曾評價說：“意識形態(tài)在整個社會科學中是最難把握的概念?！薄皩σ庾R形態(tài)的任何考察都難以避免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即所有關于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自身就是意識形態(tài)的?！盵1]

概括而言，學界目前所使用的“意識形態(tài)”一詞，其定義大致分為三個流派：第一種是馬克思主義的，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列寧以及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者對它的界定；二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以盧卡奇、葛蘭西、阿爾都塞、哈貝馬斯等人為代表；三是其他一些學科研究者的界定，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曼海姆、湯普森等人。而本文的探討將主要以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為依據。

仔細考察馬克思對意識形態(tài)一詞的使用，可以發(fā)現，馬克思意識形態(tài)的含義有特指和泛指的區(qū)別：第一種特指的意識形態(tài)含義是帶有價值批判意味的界定，意味著某種虛假的、欺騙的、空談的理論。當馬克思把他的論戰(zhàn)對手，如青年黑格爾派的鮑威爾、費爾巴哈等人的哲學理論指斥為意識形態(tài)的時候，就是在狹義上使用意識形態(tài)概念。此時，意識形態(tài)意味著統(tǒng)治階級對被統(tǒng)治者的欺騙，馬克思、恩格斯將之稱為“顛倒的意識”、“虛假的意識”。馬克思說“如果在全部意識形態(tài)中人們的存在和他們的關系就像在照相機中一樣是倒現著的，那么這種現象也是從人們生活的歷史過程中產生的，正如物象在眼網膜上的倒影是直接從人們生活的物理過程中產生的一樣?！盵2] 在此，馬克思顯然是把意識形態(tài)看成是一種顛倒了的意識，這種意識產生于資本主義的現實世界。恩格斯在《致弗·梅林》也說，“意識形態(tài)是由所謂的思想家有意識地、但是以虛假的意識完成的過程……它的內容和形式都是從純粹的思維中——不是從他自己的思維中，就是從它的先輩的思維中得出的?！盵3]第二種泛指的意識形態(tài)則是中性的、描述性的概念，將意識形態(tài)定位為是對于世界和社會的系統(tǒng)看法和認識，不帶價值評價上的貶義。當馬克思把意識形態(tài)視為整個思想上層建筑并將其置于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之中進行考察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這個概念，在一般情況下，他也將之稱為“社會意識形式”。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說，“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fā)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fā)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合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盵4]在這里，整個社會被理解為一個由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三個領域組成的統(tǒng)一整體，而意識形態(tài)就是作為觀念上層建筑的全部社會意識。姚大志認為，“如果意識形態(tài)包括全部社會意識，那么就不能設想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僅僅是虛假意識，它的對象僅僅是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體系，它的功能僅僅為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服務。從邏輯上看，意識形態(tài)作為全部社會意識可以包括所有社會階級的觀點、思想或理論體系，其內容可以是虛假的，也可以是真實的，其功能可以是保守的，也可以是進步的。泛泛而言‘意識形態(tài)這個詞并不表示任何特別的性質。這樣，我們就得到了‘中性的意識形態(tài)概念?！盵5]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中性概念，在列寧的思想中體現地最為明顯。他說，“任何思想體系都是受歷史條件制約的，可是，任何科學的思想體系（例如不同于宗教的思想體系）都和客觀真理、絕對自然相符合，這是無條件的”，[6]“既然談不到由工人群眾在其運動進程中自己創(chuàng)立的獨立的思想體系，那么問題只能是這樣：或者是資產階級的思想體系，或者是社會主義的思想體系”。[7]列寧著作中的“意識形態(tài)”一般漢譯為“思想體系”，即二者實際為同一概念，列寧在這一概念前面加上“社會主義”的界定，它既可以是資本主義的也可以是社會主義的，表明在列寧的論述中，意識形態(tài)已經作為一個中性的詞來使用，包括了所有的“社會思想體系”，而不再只是錯誤的、虛假的理論。意識形態(tài)的中性含義在毛澤東的思想中也有體現。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化界，“ideologie”一詞一般譯為“觀念形態(tài)”，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提出：“一定的文化（當做觀念形態(tài)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的反映，又給予偉大影響和作用于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8]“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反映。”[9]由此可以知，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意識形態(tài)”一詞具有兩種含義，在某些語境下，它特指否定性的“虛假的”、“顛倒的”理論意識，而在另外一些語境下，它則是一個中性的、廣義的、泛指的概念，指的是“在一定經濟基礎上形成的關于世界和社會諸種看法和認識的總和”[10]，這也是目前社會科學界使用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最主要方式，本文也將在這一意義上使用這一概念。

二、馬克思主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基本內涵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意識形態(tài)使用上特指和泛指的區(qū)別，間接導致了后世學者對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誤讀。由于馬克思特指的意識形態(tài)概念常常被指稱為某種哲學理論，這導致了許多學者產生了將馬克思的意識形態(tài)概念單純理解為“某種系統(tǒng)化、理論化的思想或觀點”。而實際上，從上文的考察中我們可以發(fā)現，當馬克思在一般意義上使用“意識形態(tài)”時，意識形態(tài)的內涵就不只包括理論形式，而是指全部的社會意識，其中就必然包括體現為情感、信念和幻想的感性形式。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論述資產階級同封建貴族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矛盾關系就曾指出：“這兩個集團彼此分離決不是由于什么所謂的原則，而是由于各自的物質生存條件，由于兩種不同的占有形式；它們彼此分離是由于城市和農村之間的舊有的對立，由于資本和地產之間的競爭。當然，把它們同某個王朝連接起來的同時還有舊日的回憶、個人的仇怨、憂慮和希望、偏見和幻想、同情和反感、信念和原則，這有誰會否認呢？在不同的占有形式上，在社會生存條件上，聳立著各種不同的、表現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整個上層建筑?！盵11]在這里，“整個上層建筑”指的就是完整意義上的意識形態(tài)，而馬克思明確指出“整個上層建筑”是由“各種不同的、表現獨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觀構成的”。可見，在馬克思對于意識形態(tài)的理解中，它不僅包括抽象的概念、原則等理論形式，還包括回憶、仇怨、憂慮、希望、偏見、幻想、同情、反感等以非概念、非理論形式呈現出來的表象性、體驗性的意識形態(tài)的感性形態(tài)。

一般來講，感性，是相對于理性的概念，此處，感性作為修飾語，代表的是“非理性的”范疇，即可理解為“除理性之外的形態(tài)”。以此來描述馬克思意識形態(tài)，指的是意識形態(tài)現象中那些有別于理性化、系統(tǒng)化、抽象化的意識形態(tài)的形式，其外延涵蓋了所有未被抽象化為哲學、政治、法律、經濟理論等各種理論形態(tài)之外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這種感性形式的意識形態(tài)，不是以概念形式和抽象的邏輯推演表現出來的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和理論，而是以直觀化、形象化的形式存在于人們的頭腦之中的價值和認知理念。它沒有上升為抽象的邏輯和概念，意味著其不能以理論的文字與語言進行表達和溝通。但與理性意識形態(tài)相比，它具有更豐富的展現形式，文學、藝術、宗教、道德、傳統(tǒng)習俗等均可以成為其傳播載體。馬克思與恩格斯明確地把藝術、宗教、道德等列入意識形態(tài)的范疇，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文中說，“人們借以意識到這個沖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的，簡言之，意識形態(tài)的形式?！盵12]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也說，“我們的出發(fā)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還可以描繪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射和反響的發(fā)展?！虼?，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它們相適應的意識形式便不再保留獨立性的外觀了?！盵13]在此，道德、宗教、藝術被馬克思看做是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其所承載的意識形態(tài)功能恰恰是通過情感共鳴、意志認同、希望喚醒、憂慮釋解的感性方式來完成，而其中所蘊含和傳遞的價值判斷和認知理念也正是體驗性、表象性的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

相對于理性意識形態(tài)，感性意識形態(tài)具有更大的真實性與生動性，與人的現實實踐的關系更為密切。馬克思、恩格斯說，“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表現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學等的語言中的精神生產也是這樣?！盵14]感性意識形態(tài)不僅源于人們的現實物質行動，而且其產生過程及其意識反作用的發(fā)揮與人們的物質行動過程完全一體，須臾不可分離。人們根據自己在實際生活中的切身感受和深刻印象，形成和表達自己愛與恨的價值原則與生活信念，而在現實生活中真正支配人們行為的恰恰是這些通過文化傳承、心理積淀和風俗習慣的繼承等“原生態(tài)”的感性方式形成的信念和價值，它們在人們的實踐生活中發(fā)揮著持久而廣泛的作用，它們構成了廣大社會成員行為選擇的“真實動機和出發(fā)點”。

相對于理性意識形態(tài)，感性意識形態(tài)還是知情意相統(tǒng)一的存在。理論的產生要經過理性思維的裁剪與過濾，這使原本統(tǒng)一于意識中的意志、情感與知識剝離，原本豐富、完整的經驗認識成為抽象的、碎片化的理論符號，而感性意識形態(tài)則不同，它體現為知情意的直接統(tǒng)一，它不經裁剪與過濾，將實踐經驗生動、完整地記錄下來，同時賦予其邏輯結構、價值意義以及一定程度的反思性、概括性與能動性。

總之，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域中，感性意識形態(tài)是區(qū)別于理性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存在形式。它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之上，反映出明顯的階級意志與階級利益的差異；它以感性狀態(tài)存在，表現為希望、幻想、信念、偏見、感悟等非概念、非理論的意識形式；它是知情意的統(tǒng)一，具有鮮明的真實性、生動性和對現實實踐的指導性。基于此，結合上文對馬克思廣義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認定，我們可以將馬克思主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涵初步概括為：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之上，主要以希望、幻想、信念、感悟等非理論形式呈現出來、具有真實性、生動性和實踐性、知情意相統(tǒng)一的關于世界和社會的觀點、情感和認識的總和。

二、馬克思主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主要特征

1.階級性

階級性是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重要特征，也是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主要特征。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階級性主要體現在：處于不同經濟地位的不同階級會產生并自覺認同不同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在階級社會中，統(tǒng)治階級為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利益會采取文化控制的手段來影響和引導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這就需要將統(tǒng)治者的意識形態(tài)上升為理論化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在這一過程中，反映統(tǒng)治者現實偏好和利益要求的觀念體系要經過普遍化、抽象化的概念、術語的加工修飾，如俞吾金所說，“用幻想的聯(lián)系來取代并掩蔽現實的聯(lián)系”，[15]這就使理論形式的意識形態(tài)的階級性往往被掩蓋或模糊了。與之相比，生動的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階級性則更為直接和明顯，特定階級或集團的現實利益要求集中而鮮明的反映在其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之中，不同階級的理想、信念、情感以及價值評判原則明確體現出其在整個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地位與履行角色的差異。在統(tǒng)治階級的控制下，與統(tǒng)治意志相對的被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往往以感性的形式存在于民間輿論、群體意見之中，并偶爾通過宗教、文學、藝術等表現出來，從而產生對主導意識形態(tài)或大或小地沖擊與張力。這種由階級對立導致的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在階級社會是永遠存在的，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所說的：“毫不奇怪，各個世紀的社會意識，盡管形形色色、千差萬別，總是在某些共同的形式中運動的，這些形式，這些意識形式，只有當階級對立完全消失的時候才會完全消失?！盵16]感性意識形態(tài)所具有的階級性也是如此。

2.邏輯性

感性意識形態(tài)排除了理性的邏輯形式，但不代表它本身不具有邏輯。邏輯是有效推論和證明的工具，與其說它是客觀規(guī)律，不如說是思維規(guī)則。感性意識形態(tài)同樣也必須遵循思維規(guī)則，它的邏輯法則是直接面對問題解決的實踐邏輯。理性意識形態(tài)的邏輯構建，以概念界定為起點，以思辨演繹和推理為進程，推導出概念間的關系，落腳于概念的總結，以概念關系建構邏輯關系，從抽象到抽象，不具有邏輯的現實性。而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邏輯建構，則基于既有經驗的結構化，從既有的經驗創(chuàng)造出更高層次的經驗并應用于實踐，是從問題提出到問題解決，從現實到現實，恰如布迪厄在探討其重要概念“實踐感”時所指出的“（它）并不在乎什么規(guī)則也不介意什么原則（除非遭遇失敗或受到挫折），更不為計算或推斷所累，計算或推斷總是為‘刻不容緩的行動之緊迫性所不容。有了這樣的實踐感，人們就能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一眼看清形勢，當機立斷，及時作出反應?！?[17]具體來說，理論邏輯以概念間的絕對確定性為鏈條，已知算子與未知算子之間幾乎一一映射，構成嚴密的邏輯形式，而感性意識形態(tài)中的邏輯關系則是非確定性的、隨機的，算子與算子之間并非一一映射，或者說它是算子集合與算子集合之間的映射，針對問題提出的往往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案，而是多種可能的解決方案，因此它是概率性的邏輯關系。個體對其中各種可能方案的選擇要受到社會文化規(guī)范體系的制約。因此，弗洛伊德說，社會是一個壓抑系統(tǒng)，用法律和道德鑄就了前意識，分開現實與可能。而“善惡”與“利害”則是這個選擇過程的主要邏輯。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受到這兩大邏輯的根本制約，由此衍生出具體的效益評價、經驗領悟與情感體驗。

3.社會性

感性意識形態(tài)產生于個人意識的創(chuàng)造，但不代表它只具有個體性與個別性。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人們是自己的觀念、思想的生產者，但這里所說的人們是現實的、從事活動的人，他們受自己的生產力和與之相適應的交往的一定發(fā)展——直到交往的最遙遠的形態(tài)——所制約?！?[18]這就明確說明了感性意識形態(tài)實際是產生于個人與集體、與社會的交往關系中，相對于其建構過程中的個人印記，在感性意識形態(tài)形成之后更多的體現為一種社會現象。它外在于個體，并對個體意識和個體行為產生規(guī)范、引導、制約作用，正是通過這些作用的發(fā)揮，社會生活的整合得以實現。嚴格來說，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性體現為普遍性與群體性兩個層面：若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被社會成員普遍接受，就會成為普遍性的意識形態(tài)，如國家信念、民族情感等，若只被社會中的某個群體或一部分人所接受，那就是群體性的意識形態(tài)，如某個教派的宗教信念、某個組織的集體意識。值得指出的是，普遍性與群體性都只是相對地。一種意識形態(tài)可能在某個國家中具有普遍性，而在更大的范圍中只是群體性的，而也有可能在某個國家只是群體性的而在世界范圍內體現為普遍性的，這不僅取決于被人們所接受的比例，更取決于觀察群體的界定?？傊?，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性體現出它的非個人性，但這種非個人性不一定是由整個社會所賦予的，也可能來源于某個群體。不管是社會還是群體，感性意識形態(tài)都是在集體生活中生成的，是人們在廣泛合作的集體生活中，以各種各樣的心靈聯(lián)動，結合和組織起來，構成了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觀念、情感和認識。它由世世代代的經驗和知識積累而成，并隨著集體生活的時代發(fā)展而不斷延續(xù)與建構，這也使其具有了超越于個體思維之上的社會性和內容的無限豐富性。

4.客觀性

客觀性，是指感性意識形態(tài)相對于其產生主體所具有的獨立性和實在性。感性意識形態(tài)，作為人思維產生的一種認識結果，并非完全依賴于個體意識而存在，而是有自己的獨立性和實在性。這種實在性類似于迪爾凱姆在論述“集體表象”時所提出的：“（它）一旦存在，就會繼續(xù)存在于它們的自身中，它們的存在不會永遠依賴于神經中樞的排列，如果它們具有彼此直接作用以及根據自身規(guī)律結合起來的力量，那么他們就是實在，這種實在維持著與其基質之間的密切關系，同時又在某種程度上獨立于后者。”[19]可見，感性意識形態(tài)一形成就具有外在于個體意識并按照自身規(guī)律運行的性質，它雖然產生于人的感性認識并以人的感性認識為存在形式，但其具體內容又獨立于個體意識控制之外，具有存在上的主觀性與具體內容上的客觀性，這也決定了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可以生動地反映在一個國家或民族的神話故事、原始信仰、道德意識、風俗習慣、禮儀規(guī)范之中，以之為載體并得以廣泛傳播。

5.生動性

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是人直接經歷現實生活而形成的情境性記憶，生動、形象、具體是它的主要特征。眾所周知，理論意識形態(tài)的產生要經過理性思維的抽象化與系統(tǒng)化，這一過程必須以概念預設為前提，以理論的語言和邏輯為規(guī)則。在這一過程中，原本自由的主體認識過程反而被外在的概念和語言規(guī)則所禁錮，維特根斯坦說：“我的語言的界限就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20]，指的就是這個道理。馬克思說，“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21]而理性思維則把人們在實踐中的認識割裂成碎片的拼接、抽象邏輯的疊加，被理論記錄下來的經驗不僅喪失了其本身作為整體的性質，也喪失了原本所有的現實性與生動性。而感性意識形態(tài)則不同，它的產生沒有任何前提預設，不經刻意裁剪與過濾，直接將實踐中的經驗認識、情感體驗生動、完整地記錄下來，同時賦予其邏輯與價值意義。感性意識形態(tài)的生動性：一方面體現在它是認知主體欲望、情緒、意志和認識的統(tǒng)一，反映出個體在情境之中的現實思維，通過潛意識的作用以圖式的形式固化于我們精神的深處；另一方面體現在它是主體認知過程中共時性與整體性的統(tǒng)一。海德格爾認為，在人的意向活動中，現象不只向人的意識顯現，更是向人的存在顯現。因為除了顯意識的思維，人還在潛意識的思維，這一過程不會顯現，但其結果和心理體驗仍會被記錄下來，一旦有需要就會被激活。因此，人的意識的完整過程實際是顯意識與潛意識共時性的統(tǒng)一。而感性意識形態(tài)恰恰是人的顯意識和潛意識共同作用的結果，它可以在共時性的基礎上整體地把握人的認識的全貌，保存事物最生動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