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
為了趕晨5時發(fā)車的輕軌,我在4點半多一點從宿舍騎上自行車,急匆匆地向車站騎去。
“站~住~!”聽到有人在后面呼喊,聲音并不嚴厲,帶著一點東京之外的外地口音。
一個警察騎著自行車在快速地追趕我。走到近處,一看是公寓前不遠處的警察崗上的警察,對方也很快認出了我,給敬了一個禮:
“陳先生,您忙?!闭f著就搬動自行車,往回騎了。
我是在碰上此事的幾天前,搬到靠近池袋(東京的商業(yè)區(qū))的一個二層公寓的,很快就有警察來敲門。對方詳細記錄了我的個人信息,一聽是在一所很有名的國立大學學習,態(tài)度變得恭敬了起來,自我介紹說,他和其他警察就在不遠處的警察崗上,有事隨時聯系。聽口音這位警察不是東京人,很年輕,估計來東京不久,這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住在這所公寓里的外國人大概就我一人,可能這也讓我給他留下了一些印象。
每天上下學必定要經過警察崗。那是一座二層建筑,一層有個辦公桌,兩把椅子,很少看到警察在那里坐著。他們總是站在門口,耳朵上插著耳麥,隨時準備出動。二層該是他們休息的地方,估計順便也能臨時關個人,沒上去過。這樣的警察崗,日語叫“派出所”(交番),我感覺和國內派出所很不一樣。日本是個汽車極度普及的國家,但我們公寓附近的警察崗,從未見有警車停在那里。后來想想也是,在東京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建這個小小的“派出所”已經相當不易,再建個停車位估計成本太高。地方上的這種警察崗是有車位的,我看到很多。
至于中國的派出所,在日語中該是“警察局”了。日本大白天里,警察局門前永遠有一人拿著一根木棍站在那里,來來往往的人大都認識;打招呼的時候,警察比市民的態(tài)度要殷勤,從未見到警察態(tài)度蠻橫,和自己以前對警察的感覺大不一樣。
后來再見到那位警察時,和他聊了兩句。他說,一個人在凌晨時那么快地騎車經過他所在的“派出所”,頓時讓他警覺了起來,趕緊騎車追了上來,一看是我,便知道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就回去了。
別的地方不說,東京在治安上是個非常安全的地方。真沒想到警察會騎著自行車,日夜維持著這里的安全。
治安穩(wěn)定的基礎—“村社會”
日本治安穩(wěn)定和其社會特點有關。
很多時候,日本人稱他們的社會是“村社會”,我理解為“熟人社會”。
來日本留學前,我已經把厚厚的一本字典全部背了下來,順便還能全文背誦數篇日文小說,給日本政治家、企業(yè)家等做過中文翻譯,自認為日語是沒有問題的;所就讀的國立大學在日本也不錯,這更讓一個剛到日本的人躊躇滿志。
到了日本后,很快就遇到了一個困難:租房很難。東京并不缺房子,現在中國人多少也有了點錢,可是我去租的時候,房地產老板推三說四的,不像要租的樣子。最后找了一個熟人,由他帶著,順便也請他擔了保,這才在學校附近租下了公寓。所有字典里都沒有寫日本社會這么不開放,所有來中國的日本政治家、企業(yè)家都口口聲聲說日本很歡迎中國人去日本讀書、工作,但到了日本發(fā)現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們這里是村社會,一定要參加街道活動,和街坊鄰居打招呼?!迸笥褜ξ艺f。
“知道。我小的時候也在農村混過,知道該怎么辦?!蔽艺f的時候,對方看看我,從他的眼神里能感覺出一絲不信。我知道,既然是村子,大家都認識,辦事需要謹慎,說話要客氣。
后來漸漸地明白,同樣是“村社會”,我小時待過的農村和日本現在的村社會還是有不小區(qū)別的。
日本是個已經很富足的工商業(yè)社會,因為富足,為了一點小資源而動手的概率小得幾乎為零。大家一定程度富裕后,都想維持這個狀態(tài),對不知情的外來人多少有些戒備,在容納外來人前,總需要對這個外來人有些了解。租房、上學、就職的擔保,在日本非常普遍,為別人擔保或者自己的現狀被其他人擔保著,讓人行動時自然會十分謹慎。
在日本,住在同一個公寓里,不管認識不認識,見了面都會打招呼,時間長了能混個面熟,不認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差不多過了一段時間就要開個會:有本公寓的小型聚會,也有相當于街道會的“町內會”。在這些會上,討論垃圾的處理問題、盂蘭盆節(jié)舞會贊助、介紹新鄰居、通報治安情況等等。經常打招呼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就特別親近,雖然彼此并沒有走門串戶的習慣,但也能去附近小酒館喝個小酒什么的了。
我開始明白,日本的治安好,首先和街坊鄰里關系親近有關。到贊助盂蘭盆舞會的時候,有錢的人就會多贊助一些。即便是開町內會,也是有些人家的媳婦在快要開完會前,把大瓶大瓶的日本酒、壽司、炸雞送了過來。本來沒有利益之爭,再加上經常聚會,彼此了解,這里的社會確實挺平穩(wěn)的。
違約成本很高
日本是個商業(yè)口號滿天飛的國家,不論是不是到了年底拍賣時節(jié),商廈大樓總會掛滿各種勸人爆買的標語口號,讓人看了不免動心。規(guī)勸人遵紀守法的口號,我自己幾乎沒有在日本找到過。但不能認為這個國家因為沒有相關的口號就可以胡來,這里違約成本甚高。
聽一位老師講過這樣一件往事:十幾年前同門的外國留學生,回國前估計一時忙暈了,沒有繳納水電費就走了。這么多年一過去,該同學變成學富五車的大學者后,想再來學校交流,大學做相關的審查時,發(fā)現其水電費未交一事還記錄在案。這種“不拘小節(jié)”“一時疏忽”在制度上是過不去的,結果這位學富五車的大學者再度進入日本時,耗費了很大的精力。
從朋友那里還聽到這樣一件事:這些年日本企業(yè)效益很好,國家也鼓勵給員工漲工資,但實際上企業(yè)給漲得很少,經營方面可以給員工多發(fā)一些獎金,但不愿提升工資。因為一旦基本工資提升上去了,如果今后效益不佳,給員工減工資那是絕對不可做的。如果是獎金的話,情況就會好很多。
日本的工會都是企業(yè)內工會,工會主席等等都是臨時選出來的,差不多干兩年后就換人。做這個工作的人,也真的不敢和企業(yè)主抗爭。有時會請外部人在工會做一些事,由他們“堅決”與經營方斗爭,取得漲薪的果實。
外部來的人就不一樣了,動口罵人是經常發(fā)生的,有時還會向來談判的企業(yè)方面的負責人動粗。不過一旦動了粗,肯定是動手一方承擔全部責任。
“我們企業(yè)的人在會議室放了幾個很薄的鋁煙灰缸。工會方面聘請的專職人員來談判時,如果他們動手砸了煙灰缸,留下痕跡,那就是工會方面動粗的證據,是工會違約在前?!迸笥颜f。
可想而知,爭論激烈的時候,拍打桌子也就算了,把煙灰缸砸癟了,或者用煙灰缸砸了企業(yè)方面負責人的頭,這樣的違約基本就是讓談判破裂,漲工資會變得更為渺茫。
有學者認為,“日本在諸如犯罪之類大事上的井然秩序,似乎是和小事上的井井有條相互聯系的”。乘坐地鐵時逃了一次票,賣東西稱重時短了對方一二兩,在街上撿到一個遺失物未上交、后來被人發(fā)現等等,在一些國家算不上大事,但在日本可不能小覷。一個日本人違約、失信、道德上有污點,在其后的職業(yè)選擇、房貸按揭、醫(yī)療保險等各個方面,都會遭遇種種困難,絕對讓他悔不當初。
當一個社會普遍遵守規(guī)則,不以動粗,看誰力氣大、聲音高來決定勝負,治安事件就會少很多。
老齡化的黑道集團
每個國家都少不了以敲詐為職業(yè)的黑道集團,但日本的情況有些特別,這些年的老齡化讓敲詐從直接去商家或者市民家里,轉變?yōu)橥ㄟ^電話詐騙等形式來進行了。在國民特別遵紀守法的日本,現在電話詐騙極為“繁榮”。
“嗚……老媽,怎么辦呀?我用了公司的錢,公司讓我賠,不賠的話他們要開除我?!彪娫捓飳Ψ絺鱽砹诉@個聲音。
“那您給對方轉(賬)了多少錢?”電視臺的主持人問。
“前前后后,1200萬日元(約73萬元人民幣)。”一位沒有露臉的老媽說。
靠特別簡單的打電話方式,在2014年一年騙子就從日本的老人那里騙走565億日元(約34億人民幣)。街面上,日本并沒有什么打架斗毆的現象,但在網絡上、電話里,日本的各種治安事件一點不少。
不能讓自家的孩子欠別人或者企業(yè)的錢,所以,一個很簡單的電話騙術,一個在日本幾乎天天都有廣播、報紙反復揭露的騙術,可以在日本屢試不爽。到了2016年,也還是一年有406億日元的錢以這個方式被騙走了。
同一個電視臺,播放新聞節(jié)目時則是逮捕森友學園原董事長籠池夫婦的鏡頭。騙取國家資金是他們夫婦被逮捕的表面原因。至于會不會有國家行政人員故意提供機會,讓這個和政治走得極近的人得手,日本國家最高層的人在這里發(fā)揮了哪些作用,這些就說不清了。
在過去,日本許多黑道大佬都和聲名顯赫的某些自民黨官員關系親密,但現在這種情況似乎不多見了。日本各地有各種廟會,周六周日有跳蚤市場,不論去哪個城鎮(zhèn)都會有商業(yè)街,按說黑道人員去這些地方敲詐商家,提供保護等等,會容易得手,但現實中似乎不是常態(tài)。
“日本的黑道人員的平均年齡(不是平均壽命)早就超過日本人的平均年齡了?!币晃幻襟w記者道出原委。
查了一下日本的人口情況,現在日本人的平均年齡為47.5歲,法國人是41.3歲。日本的黑道人員基本在公安局都已經記錄在冊,最近這些年,年輕人的“草食化”讓能進入黑道的人更加少了。從相關方面發(fā)布的統(tǒng)計結果看,日本黑道人群中40%在50歲以上。黑道人員的高齡化,讓日本社會中靠敲詐商家混飯的人這些年越來越難以取得成功。試想一個年過半百的人,卷起袖口露出胳膊上的刺青,用干癟的聲音吼兩聲,實在沒什么可怕的。
日本黑道現在更需要通過詐騙的方式獲得生存,而各種詐騙集團的背后,通常有黑道的影子。在社會上爭奪地盤,為此而發(fā)生的火并,在今天的日本已經不是很多。溜門撬鎖等受整個“村社會”的影響,在日本本來就不是很多,現代住宅、小區(qū)大都已經裝上了高清錄像設備,現代化的人臉識別能在幾秒鐘內辨認上千萬個數據,這些也讓古典的偷盜方式愈發(fā)失去了存在價值。
總的來說,日本是個治安比較好的國家。社會富足了,無需為僅有的一點口腹之欲斗個你死我活。違約成本本來就已經很高,再動手打個架,那就更讓人在社會上信用掃地,所以民與民之間的刑事案件不多。隨著黑道團伙的老齡化,直接去市民或者商家那里敲詐的現象已經不多;在人眼不能直接看到的地方,通過電話或者金融、IT手段進行詐騙等的案件,在今天的日本越來越多,但這不影響日本從表面上看來治安平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