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伊
摘 要:在大時代背景的襯托下,日常生活的細致描寫讓張愛玲筆下的《封鎖》多少帶著點諷刺的意味。日常生活消解了關(guān)于歷史的宏大敘事,著眼于普通民眾柴米油鹽的小生活,顯得荒誕虛無。戰(zhàn)爭是一場噩夢,然而這場封鎖讓整個上海得以打了個盹,做了個暫時的不合情理的夢。
關(guān)鍵詞:日常生活;時代;上海;夢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21-0022-01
張愛玲,這個名字即使是放在現(xiàn)在,亦是充滿爭議的。她的作品描寫傳奇,她的人生同樣是一個傳奇。在夏志清先生將她視為“中國當(dāng)年文壇上獨一無二的人物”①之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被人們誤解,一是被普通讀者,二是同為文字工作者的作家以及文學(xué)評論家。這兩種誤解中,后者的誤解更讓她覺得孤獨吧。好在張愛玲在中國現(xiàn)代的作家中算是比較“特立獨行”的一位,她秉持著自己的原則,有著自己的個性品位,并不希冀同行的理解與支持。張愛玲的《封鎖》,放至今日,亦是毫無違和感?;蛟S這就是張愛玲的高明之處吧,她抓住她所看見的一點,并就此深入,并不理會當(dāng)時所謂的“時代的召喚”。放眼觀之,張愛玲的小說,并不脫離小家庭的婚姻與愛情,歷來是為評論家們詬病的一點。
張愛玲的《封鎖》可以稱得上是篇神來之作。 “‘叮鈴鈴鈴鈴鈴,每一個‘鈴字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了一條虛線,切斷了時間與空間。”②封鎖期間的一切仿佛是與世隔絕的,它停留在時間與空間的一條夾縫里??膳碌陌察o,只有膽大的乞丐的幾聲叫喚。但是,這種靜默沒有持續(xù)多久,電車上漸漸有了此起彼伏的聲音,之后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了。在這里,張愛玲用她犀利又帶著憐憫的目光注視著這眾生百態(tài),描繪著他們永恒的日常生活。
首先是公事房的人在談?wù)撝麄兊耐?,一個覺得什么都好就是他不會做人,另一個卻對此表示了鄙夷。接著是一對長得像兄妹的中年夫婦,妻子不斷提醒丈夫注意手中的熏魚不要離褲子那么近——西裝褲子干洗起來可不便宜!而這一幕讓坐在角落里的呂宗楨感同身受,女人就是喜歡這樣,一點也不為自己的丈夫著想。這一切,拋開三十年代中國的背景,可以是任何一個下班路上的場景——可偏偏,這是在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遇上封鎖的上海!這場景就像呂宗楨包子上印著報紙上的字一樣,帶著點可笑而又諷刺的意味。而更為可笑的是,小說掠過乞丐、司機、公事房的人、中年夫婦,最后定焦到呂宗楨、吳翠遠身上。這對連名字都平凡到讓人記不住的平凡男女,就在這停滯的時空里開始了一段短暫的戀愛。呂宗楨是一家銀行的會計師,三十多歲的男人,已經(jīng)有了太太,像所有困在婚姻圍城里的男人一樣,總是對自己的家庭生活不是太滿意。擱在平時,頂多抱怨幾句罷了,他本身亦不是一個有趣大膽的人。吳翠遠呢,是一所學(xué)校的英語助教,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臉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沒有輪廓”③,呂宗楨對她的印象是“她的整個的人像擠出來的牙膏,沒有款式”④,長相并不會讓人有勾引的欲望。但事情就這么發(fā)生了,呂宗楨為了躲避表侄而以吳翠遠作掩護,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后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呂宗楨打算跟眼前這位剛認(rèn)識的女士大搞婚外情,吳翠遠則要背叛家里人找一個沒錢卻有太太的男人——呂宗楨來氣他們,還毫無形象地哭了起來。然而,這略顯突兀的戀愛終于隨著電車的恢復(fù)正常而煙消云散——電車開了,呂宗楨突然站起身走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吳翠遠以為他下車了,卻沒想“電車?yán)稂c上了燈,她一睜眼望見他遙遙坐在他原先的位子上。”⑤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短暫的交集只是“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⑥,夢醒之后各歸其位,各回各家。
夏志清先生分析說張愛玲因為熟讀舊小說,對中國人的脾氣摸得很透。我以為是恰評。拿這篇《封鎖》來看,兩位主人公日常生活中皆是中規(guī)中矩的人,一舉一動不違綱常教條,要不是在暫時隔絕時空的電車上,兩人絕不會擦出任何的“火花”。果不其然,當(dāng)一切恢復(fù)正常,率先“恢復(fù)”過來的是精通世故的呂宗楨,年輕的吳翠遠卻在夢醒的時候還在回味夢境的波動。整個上海打了個盹,這場偶遇也只是他們夢里的舉動,醒來之后繼續(xù)自己的生活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就像呂宗楨很自然地回到自己所埋怨的家,如往常一般吃晚飯。雖然電車上自己說的話還在耳邊回蕩,然而吳翠遠的臉已然模糊了。
在大時代背景的襯托下,日常生活的細致描寫讓張愛玲筆下的《封鎖》多少帶著點諷刺的意味。日常生活消解了關(guān)于歷史的宏大敘事,著眼于普通民眾柴米油鹽的小生活,顯得荒誕虛無。戰(zhàn)爭是一場噩夢,然而這場封鎖讓整個上海得以打了個盹,做了個隔斷了時空的夢。
思想是痛苦的,因此大多數(shù)人選擇做沉默的大多數(shù)。一開始只是自我選擇的沉默,到后來竟成了啞巴,想發(fā)聲而不能。大概做啞巴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發(fā)聲的需求了吧。沒有思想沒有精神的生活是可怕的,然這正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所過的生活,日常生活的可怕就在這里。張愛玲卻喜愛這瑣碎的點點滴滴,她能感觸到平凡生活的脈搏,并反復(fù)咀嚼回味。與我們不同的是,她至始至終是清醒的。她的以蒼涼為底色的人生觀之外,是她始終以悲憫的態(tài)度看待蕓蕓眾生,從中感知時代的坍塌。
注釋:
①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2015:296.
②③④⑤⑥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第一卷·封鎖[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102,10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