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心獄

        2017-08-11 19:33:49馬淑敏
        北京文學 2017年8期
        關鍵詞:僧人警官

        馬淑敏

        小說圍繞一起看似平常的交通事故,牽扯出一個不尋常的案件和一系列人物:見義勇為的副市長,出家的僧人,撲朔迷離的殺人案,環(huán)環(huán)相扣,懸疑重重,引人入勝。

        安馨兒緊緊摟住裴遠,把自己深埋在他的懷里,她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兒,默默地說,阿美,我會一直記得你們的味道,一直。

        深夜,她被窗外呼嘯的風聲驚醒,拽起被角給裴遠去蓋,枕邊空蕩蕩的,裴遠早沒了蹤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1

        晚餐時分,齊月美打電話商議晚餐,“涼皮!”安馨兒悶悶地要求。下午她被老大捉到藥王山景區(qū)做接待,短短幾百米路程被稱為“陳局”的矮胖老頭拍了她幾次屁股,雖然心里問候他父母幾遍,臉上卻是不改顏色,只想結束任務立刻換下被腌臜爪子弄臟的裙子。

        安馨兒被網(wǎng)購的新鞋折磨得心煩意亂,她慢慢落在最后,巡視四周無人,趕緊蹬掉鞋子查看,襪子磨破的地方滲出斑斑血跡,顧不得抱屈,匆忙疊了幾張紙巾塞進傷處。

        她低頭忙得正緊,冷不丁被一句:“施主,可要請簽?”嚇了一跳,安馨兒擺擺手算是回答,那人并不離開,追問道:“施主,您,可是酉雞生人?”安馨兒抬頭,見僧人正眼不錯珠兒盯住自己,小臉兒登時長出半寸。

        她算不上漂亮,但腰纖膚白,細眼淡眉。這天她穿一件海藍V領裹裙,簡單大方,清爽得像一只青花瓷梅瓶。

        “施主,可姓安?”僧人急急發(fā)問。

        安馨兒忍住幾乎脫口的反問,拎起鞋子快步走向山下。僧人緊跟幾步:“姑娘……”聲音粗糲,像蠕動的松毛蟲,令人害怕又厭惡。

        夜里,安馨兒被肚子“咕咕”聲兒叫醒,齊月美的被子好好疊在床頭。月光自窗簾縫隙擠進來一縷,照得床頭柜上一只玻璃杯亮晶晶的。

        安馨兒翻來覆去睡不著,杯子里泛起的茶葉在月光中黑黝黝的,“酉雞年生人?”她成了一葉茶,被滾燙的開水燙得浮浮沉沉。

        陽城盛產(chǎn)茶葉,安馨兒和齊月美聞著茶香念完高中。安馨兒的夢想是穿上黑色法官服,報志愿時齊月美說,我們學財務!不等她反駁,齊月美搶過鼠標,她的頁面變?yōu)镾uccessfully passed。

        安馨兒和齊月美在一個學校又膩歪了四年。實習時,安馨兒鉆到書堆里日夜刻苦,備戰(zhàn)考研;齊月美順利殺進EJ公司,如愿以償進入財男財女們虎視眈眈的投資部。

        安馨兒考研前夜吃了齊月美特地給她買的紅燒帶魚和比薩后,盡心盡力地在廁所里奮斗了一夜;第二天的考試換成打吊瓶,齊月美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擰爛。

        考試畢竟結束了,就算把齊月美的耳朵割下來也無濟于事。校園招聘已經(jīng)結束,一時間沒有合適的選擇,安馨兒便回陽城幫母親照看茶葉店。

        EJ公司培訓課程出乎意料地殘酷。60天的魔鬼訓練,第三天便有人辭職,第七天財務組兩個女孩不告而別。齊月美打探了兩天,將安馨兒簡歷直接發(fā)給人資教官,僅僅過了6個小時便收到教官回復,只有九個字:兩日內(nèi)必須到達基地!

        安馨兒再醒來天已大亮,賴在床上正看美發(fā)直播,聽見門“啪噠”被小心打開,悄悄進門的齊月美和安馨兒一對眼,呆了呆,拍著胸脯道:“安貴人,你嚇死寶寶了!”

        安馨兒一把扯住她,“阿美,你確定裴遠是你要嫁的人?”齊月美蹬掉鞋子滾進安馨兒懷里,“我不想管以后,就想找個男人好好談場戀愛。阿馨,我想忘了過去?!?/p>

        安馨兒心浮氣躁,自齊月美和裴遠戀愛,她既怕裴遠離開齊月美,又怕自己失去齊月美,熱戀中齊月美過山車般的情緒更讓她患得患失。

        給齊月美掖好被子,安馨兒提著半杯咖啡晃蕩到喜鵲廣場。在長椅上閑閑看了半晌僵尸般健身操,也是無味。往回走時意外發(fā)現(xiàn)隱沒在梧桐樹后面的青城圖書館,便一頭扎進去。

        安馨兒喜歡報紙。報紙真實記錄下一座城市的發(fā)展歷程,市志不同,是時政者意志編纂,偏頗和故意的成分過于濃烈。

        安馨兒決定從自己出生的那年看起。

        一則自行車年檢通告令安馨兒啞然失笑,神啊,自行車居然要年檢……

        5月份C版角落有一則簡短的尋人啟事,交通事故,發(fā)黃的照片上女孩支離破碎,腹部被碾壓成一層皮。

        安馨兒瞬間腦補出肉皮連著頭和軀體的血肉模糊場景,胃里的咖啡配合著呼之欲出,她趕緊扔掉手里脆薄的黃色紙片。

        從衛(wèi)生間回來忍不住又翻開一份,A版半版刊登副市長沈峰的生平簡歷和他在視察貧困村途中掉下懸崖事件。

        安馨兒肆無忌憚盯著帥氣的沈峰,沈峰也瞪起眼珠兒回敬她,很是傲慢。很快一則新聞激起她的怒火,50多歲的民辦教師強奸幾十個小學生,卻因為沒有家長指證,學校只是將他開除了事……

        安馨兒穿越回20年前,她剛剛出生的年代;坐在成堆的報紙中她開起小差。安家仁每天騎著一輛黑亮的摩托車來學校接她,媽媽做好麻辣辣、熱騰騰的豆腐面等他們進門,跳下摩托她直奔自己專用的小茶壺,里面泡著香噴噴的毛尖。據(jù)說這種毛尖一年只采集5公斤,難得的極品。

        她在店里隨手捏了點茶葉放到嘴里,媽媽跳起來摳她的嘴巴:長大會生不出娃,知道伐?直到她全部吐出來。

        安家仁往茶上噴藥水,媽媽嘆氣,“造孽呀……”

        2

        從藥王山回來后,安馨兒學會了失眠。失眠將她冬眠的記憶催醒,夜夜播放。

        齊月美睡不踏實,聽見安馨兒的囈語,以為她瞞著自己戀愛,趴過去細聽,安馨兒自言自語什么和尚什么廟。不禁啞然失笑。

        早晨兩個人搶洗手間,齊月美推她,“讓給我,我告訴你個你的秘密!”安馨兒擠過去,“我有什么秘密,我又沒有小裴警官。倒是你,好生伺候我,不然本經(jīng)紀人一張裸照讓你紅過什么芝!”

        齊月美更笑起來,“小裴警官俗男一枚,我若直播你勾搭和尚還俗,點擊率肯定超過特朗普女婿?!卑曹皟阂粭l濕毛巾丟過去罵道,“妖女!”

        齊月美接住濕毛巾一把塞進安馨兒的睡衣,色瞇瞇地挑著下巴,“涼涼你的胸!改天請我嘗嘗你的花和尚?”

        安馨兒拽出濕毛巾佯裝勒死齊月美,“再瞎說,看我不毀尸滅跡?!庇值?,“便宜你,把你軋成餃子皮?!饼R月美提著褲子就過來撕她,“謀殺親夫啊你!”

        “裴遠才是你的夫人,我最多算你隨時背叛的情人!”兩個人正瘋,電話鈴響,齊月美看一眼笑得前仰后合,是裴遠。

        晚上齊月美拖著安馨兒一道赴約,安馨兒不去,齊月美笑道,“怎么,情人不敢見夫人?勸你還是認清為好,免得日后內(nèi)人找賤人決斗錯傷無辜。”

        兩人勾肩搭背走進包間,除了裴遠警官還有位年長些的男人,齊月美花紅柳綠的笑臉瞬間青紫,裴遠居然自帶家長。

        裴遠笑嘻嘻介紹:高隊長,我?guī)煾怠?/p>

        安馨兒捅了下陰霾滿目的齊月美先喊了聲兒叔叔,齊月美旋即燦爛出八顆牙齒嬌嗔道,師傅是家長,我也沒打扮打扮。腳底下猛踩裴遠。

        幾杯酒下肚,高警官微黑的臉膛泛起紅潤,盯著杯子嘆息:“93年的娃都工作了,好快的日子!”他左看看齊月美右看看安馨兒,一臉的遺憾,“真快啊,20年眨眼過完了。”

        “你們?yōu)樯堕L這么快?退兩年!高警官同意了你們再長回來!”安馨兒非常嚴肅地用筷子點著齊月美和裴遠,高警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高叔叔在警局工作,一定遇到過好多大案吧?”齊月美挑一根豆芽慢慢嚼,高警官將燒龍蝦轉(zhuǎn)到她面前,半天說道:“放心吧,青城發(fā)案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刑警嘛,不遇到刑事案件也不可能啊?!?/p>

        “講一個唄!”安馨兒將龍蝦轉(zhuǎn)給高警官。

        高警官微微笑著說,“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出警,看見半截軋成皮的尸體,吐得我那叫天昏地暗,一個星期都吃不下飯。”安馨兒恍然間看見破爛的尸體,鮮血淋漓的雪地,頓時嗓子熱辣辣的,齊月美也放下準備夾菜的筷子。

        “停播!吃飯呢哈?!迸徇h不滿地端起酒杯示意師傅。

        “那起事故的確夠嚇人!”安馨兒不領裴遠的情。

        高警官認真看她一眼,“嗯?”

        “報紙?!卑曹皟汉唵蚊髁恕?/p>

        “可憐,一尸兩命?!彼麌@息道。

        “兩命?”安馨兒努力回想報紙原文,她確信,那些文字印在她寫滿數(shù)字的腦頻道。

        “餃子皮孕婦?青城豈不是要六月飛雪?”齊月美端起酒杯咽下一大口。

        “女孩子喝酒不要逞強?!备呔俨豢此?/p>

        “深更半夜挺著大肚子還去酒吧,夠個性?!毙∨峋贀u著頭。

        “命中注定她在那兒還魂?!饼R月美冷冷地說。

        “滿街馬路殺手,防火防盜防司機?!卑曹皟河醚凵裉崾君R月美。

        裴遠看向高警官:“前幾天去查檔案,還看到那支指紋金筆,限量版!牛!”

        高警官低聲道,“案子結得太倉促,心里不踏實,這年頭,萬一的情況太多,留點證據(jù)總沒錯兒?!?/p>

        裴遠接過話說道,“肇事司機三年前故伎重演,撞傷一個老頭,居然倒回去將人碾死了?!?/p>

        “我去,這也太狠了,蓄意殺人呀!”齊月美拍著桌子罵道。

        “你以為呢?”高警官冷冷地說,“踹了幾腳,小子又交代了兩起逃逸案,其中就有這個案子。說人自己沖到車輪下的,他來不及剎車,仗著天黑逃了?!?/p>

        “根據(jù)他的交代進行了二次結案。餃子皮姑娘死得冤,陰魂不散,去年又拽來一個投案的?!备呔倏粗媲暗傻脠A溜溜的四只眼珠,覺得兩個姑娘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強烈。

        裴遠警官接道,“最新版本是,女孩是路人甲的情人,兩人吵架,路人甲把女孩推進車輪?!?/p>

        裴遠警官很曖昧地對著安馨兒笑道,“把這個案子放到網(wǎng)上,點擊率八成能過億。是不是啊,安姑娘?”

        “計劃在哪家直播呀?倆警察蜀黍顏值夠不?”高警官瞇著眼睛看安馨兒。齊月美困惑地看著裴遠和高警官,安馨兒咬了下嘴唇,從兜里掏出手機慢慢放到桌面,手機一星紅燈閃爍,齊月美抬腳去踢安馨兒。

        安馨兒自認理虧,“我刪掉,”高警官極快地按住她的手,笑道,“不敢勞動您?!?/p>

        裴遠笑道,“網(wǎng)絡害死人哈,搞得會計跟偵探似的。”

        “青城是個民風淳樸物價低廉的好地方,不光出品好警官,還出品好市長,這年頭,這個特產(chǎn)一般地兒真沒有?!饼R月美有些尷尬地換了話題。

        安馨兒趁機摸到手機,翻出照片給高警官。

        沈峰清秀的正面照在高警官腦海變成一張拘捕令。可惜,他死得太及時,還得了英雄的好名聲兒。

        作為刑警,他參與了對沈峰家的搜查,據(jù)說,沈副市長夫人長期在美國治病,兒子不得不去陪伴。他的家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似乎只是偶爾休息的落腳點。

        專案組組長韓力攜材料去省局匯報請求立案的路上,與一輛卡車相撞當場死亡,材料不翼而飛。

        市委書記氣沖沖地拍著桌子警告他們:不要往英雄臉上抹灰!

        季度末,解散的專案組成員每人領到一筆獎金;

        高警官新交往的女朋友在家門口被人灌下?lián)u頭丸;

        沈峰情人的舉報信和一個億的扶貧基金隨著他死去煙消云散。

        高警官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回憶中。那顆搖頭丸成了他的心病,他咬緊牙關把女兒送出國。為給女兒交學費不得不半推半就做影子私人服務。

        “沈峰是青城最年輕的副局長,援藏三年,實打?qū)嵏沙鰜淼母笔虚L??蓱z尸體都沒有找到。為了安撫他的家人,把塑料模特穿上他的衣服火化的,追悼會也很寒酸?!备呔僖谎鲱^一杯子茶水倒進嘴巴。

        “塑料模特?”安馨兒和齊月美一齊問道。高警官很認真地點頭:“嗯,塑料模特!”

        安馨兒和齊月美挽著手臂一路步行,齊月美嘲笑道:“安寶寶,我錯了,你實在應該上警校!”安馨兒搖搖頭,不知為何內(nèi)心很是凄涼。

        “別再想那些鬼話,安馨兒,你不覺得也許只是臭和尚騙你燒香的一個詭計,他和進藥王廟的每個女孩都說這句話也未必?!饼R月美一邊往皮箱里收拾衣物一邊警告她,“上個月在翟山,碰到一位仙風道骨的一休哥,說我長期在外奔波,一定要供奉360盞平安燈,我信了,又捐了360大毛香油錢。結果從那天開始,他天天給我發(fā)微信,內(nèi)容只有一個,讓我放生兩只百年烏龜。

        我問他,我去哪里找百年烏龜?就是找到了,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活了100年?。∧悴滤趺凑f?”齊月美一臉詭笑,安馨兒乜斜著眼睛看她,“他說,他們那里養(yǎng)著呢,我只要把錢打給他,他、替、我、買了放生!”兩人同時大笑起來?!昂寐斆鞯囊恍莞纾屇阗I了他的烏龜再送給他!”

        齊月美神采飛揚地走了。夜里,摸不到枕慣了的胳膊,安馨兒聞著齊月美的被子看微信,齊月美在手機里伸出半邊臉冷冷地說,“讓他變成啞巴!”

        3

        周末,安馨兒隨一群游客走進藥王廟。幾日前還蔥郁的梧桐滿枝枯黃,整座山現(xiàn)出冬季的蒼涼。

        “施主,抽支簽吧。”安馨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她穿著平時很少上身的運動裝,并刻意挑了齊月美的一頂深藍色棒球帽壓住眉。僧人嘴角的痣上下移動,語氣溫和,眼睛里卻射出兩枚釘子,將安馨兒定住。

        “謝謝!”安馨兒鼓起勇氣和他四目相對,僧人趕快垂下眼皮,安馨兒問道:“師父認錯人了吧?”僧人嘴角黑痣抖得厲害,慢慢抬起眼,“施主可是陽城人,姓安,今年滿20歲?!卑曹皟郝犚姟皳渫ā币宦晝海呐K撞到什么般酸痛。轉(zhuǎn)念又想,父母做茶葉多年,客戶南來北往,或許這人從前是見過自己的。

        “您認識我父母?”

        “和施主父親有過一面之緣?!?/p>

        “既是父親的熟人,在這里遇見,也算有緣?!卑曹皟禾统霭僭n票遞過去,僧人慌忙擺手,“施主誤會,貧僧只是請施主喝杯茶?!?/p>

        安馨兒理應拒絕,腳卻動了。僧人怕她變卦般,急急順著偏殿走向后院。

        他一身灰布袍,袍角下露出半截白布褲子,布鞋一順色的白,針線功夫粗陋,現(xiàn)出兩行針腳。

        后院兒不大,一棵銀杏樹聳立在中間,滿樹金黃映得暗淡的天空明亮許多。院墻也漆成黃色,沿大門延伸鑲嵌上數(shù)塊石板,上面刻滿黑底子白線條工匠,讓空落落的院子變得熙熙攘攘。

        安馨兒站在院門處,一股異樣的感覺涌在心頭,她跨進去的仿佛不是一扇門,而是一段塵埃覆蓋的舊日時光。

        僧人推開屋門,迎門一張白木清漆八仙桌,兩只圈椅,幾只茶杯扣在白瓷壺旁。安馨兒貼住靠墻的椅子坐下,說是坐,其實她的屁股挨著椅子邊而已。她梗著身子,計算到院門口需用的時間和每一步的跨度,腦子正忙著,忽略掉僧人,愣了幾秒鐘才接過遞來的茶盅。

        “陽城毛尖?”聞到熟悉的味道安馨兒脫口而出。

        “是?!?/p>

        “您是陽城人?”安馨兒習慣地去聞杯子。

        “不,不是,只不過那里有一筆我今生不能贖回的罪孽。”僧人呆望著杯中浮起的一葉茶。

        “既已出家,為何還想世俗雜事?既是塵緣未了,又何必出家?”安馨兒開導他。

        “我何嘗不想情了緣斷?!鄙随i緊眉頭。

        “您幾時見過我?”

        僧人捻動佛珠,“第一次見你,剛出生;第二次見你,八歲生日?!?/p>

        一股寒氣貼住安馨兒腳心噌噌上躥,一直竄到腦后,將頭發(fā)一根根頂直了。她下意識地攥緊挎包帶,聲音還算沉靜,“我都不記得有過生日這回事?!?/p>

        的確,安馨兒自8歲后再沒吃過生日蛋糕。

        “我記得,施主這只玉是半只玉蝴蝶,還有半只在你母親那里?!鄙擞行┻t疑。

        安馨兒自然知道玉扣右側隱著一道深槽,但母親從前掛一條粗粗的金鏈子,父親走后換成一只玉佛。她從未聽母親說起自己這只是半只玉蝴蝶。安馨兒脖子僵直,勉強笑了下,“您是因為這只玉認出我的呀,謝謝師父的茶,也謝謝師父早年對父母生意的關照?!卑曹皟菏掷锏碾娫捈贝夙懫饋?,驚到兩人,“馬上到單位來一趟!公告上的數(shù)字有問題!”總監(jiān)火上房般吼著。

        僧人還在繼續(xù):“姑娘,我有事相求?!卑曹皟翰坏人f完,人已奔到院門口,回頭擺了下手算是告別。夕陽下,僧人張著嘴,雙手托著一只淺色袋子愣怔在桌前。

        安馨無法忘記,8歲生日那天傍晚,母親提著蛋糕,牽著她的手回到家,安家仁還在睡,母親一邊嘟囔喝酒誤事,一邊大聲喊,“懶鬼,起來吃飯咯!”

        她聽到母親撕裂的叫聲,母親沖出臥室,沖出大門,彎著腰在門口狂喊:“來人哪!”

        安馨兒隨著母親的叫聲也逃出去,鄰居們擁進大門。齊月美趴在她耳邊說,“八成他成了啞巴!”

        母親再沒帶她回過老宅。母親每天對著門和她說,“誰這么狠心呢,他這么老實?!?/p>

        齊月美出差了,安馨兒整夜整夜失眠,清晨看枕巾上沾著許多頭發(fā),心里很害怕又不敢去看醫(yī)生,在網(wǎng)上買來酸棗仁自己熬安神藥。

        4

        一天,安馨兒正忙著,同事遞來替她代收的快遞,便隨手扔進抽屜。隔了幾天尋移動硬盤看見它,拆開,掉出一張老照片,陽光下一對神采飛揚的年輕男女,仔細看,男人很是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郵寄人叫“賈銘”,安馨兒冷笑一聲,還真是假名。她盯著照片發(fā)呆,旁邊有同事伸過頭,安馨兒一驚趕緊將照片塞進皮包。

        安馨兒心驚膽戰(zhàn)了幾天,齊月美出差回來她踏實下來,暗自叮囑自己,不要跟她提起去藥王山的事。

        冬至早晨小雪紛飛,到中午漫天雪花飄得看不清對面的人。齊月美和安馨兒第一次看見北方大雪,興奮得跑來跑去,不肯進屋。

        裴遠約齊月美和安馨兒晚上吃火鍋,并聲明也請了高警官。吃到一半,安馨兒便付了賬,她比裴遠薪水高出一倍不止,可憐高警官工作20年還不如初出茅廬的學生仔。

        裴遠和齊月美在桌上眉來眼去,安馨兒開始跟著說笑,后來便有些醋意,找了個借口一個人慢慢往回走。路過公園,平日熱鬧的廣場空無一人,安馨兒在樹叢里找了個椅子坐下,默默望著雪花。她突然哭起來,被遺棄的孤單像寒冷的空氣順著毛孔鉆進心臟。

        大約被凍得麻木了,肩頭被人拍了下都沒有感覺。發(fā)現(xiàn)有人在椅子后,她嚇到一樣跳起來。

        安馨兒看清了,匆忙抹了把臉,裝作很自然地問道,“您跟著我出來的?”高警官一屁股坐下,望著天空說,“好大的雪呀,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p>

        雪撲簌簌落滿肩頭,在空曠的雪的包覆中,人也蒼茫起來:“安馨兒是個有心事的孩子,說來聽聽?”高警官俯下身子看著安馨兒的眼睛。安馨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您想多啦!”

        臘八上午,安馨兒又接到“賈銘”的一封快遞,只有一行字,說他病了,希望安馨兒能來看看他。

        安馨兒反復讀這幾十個字,心又亂起來。她想起那張照片,把手提包和抽屜仔細翻了一遍也沒找到。她一時記不清到底放在哪里,溜回宿舍,枕頭、抽屜、皮箱夾層竟然也沒有。

        安馨兒又陸續(xù)收到幾封快遞,看見快遞單上寄件人的名字竟心驚肉跳。安家仁頭上那把斧頭始終沒有拿走過,一直剁在她胸口。

        春節(jié)假期齊月美和裴遠去大理旅行,安馨兒不顧齊月美的懇求堅持回家。這是她工作后第一個假期,在網(wǎng)上購買了許多水果食品快遞回去,還特地為母親挑選了一條正流行的彩金項鏈。

        母親兩年前再婚,住在馮叔叔家。除夕夜,安馨兒和馮叔叔一家吃過年夜飯便堅持回自己家,母親拗不過她,馮叔叔只好讓兒子開車送她。

        安馨兒訂好初六的票,初五中午吃過湯圓,母女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安馨兒閑閑地笑,媽媽還有半只玉扣藏著給我做嫁妝?母親一臉迷茫,“什么玉扣?”想了想在鞋柜里抽出一只鞋盒,掀開油紙一一擺給安馨兒,珍珠項鏈、玉鐲、一只金鎖、幾副耳環(huán),幾條黃金項鏈,一張卡夾在房產(chǎn)證里,房產(chǎn)證明明白白印著安馨兒的名字。

        安馨兒抱住媽媽不讓她說卡密碼,母親滿眼淚,拉住她的手:我和你馮叔叔有約定,他若有心給你添嫁妝更好,不添你不會比別人少。你爸爸去得早,我一個女人跟男人搶生意總歸搶不過,你委屈些吧。安馨兒大哭起來。

        母親又交代,你爸爸頭上的斧頭我心里始終沒解開。這幾年,你大伯叔叔攢著勁來搶這兩套房子,等你安定下來咱把房子賣掉,免得生閑氣。媽在哪兒,哪兒就是你的家;若媽不在了,你也不用回來了,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

        安馨兒聽母親交代遺囑般,看著母親鬢角的白發(fā),心里一萬個道歉不敢說出口,眼淚只管唰唰淌個不停。

        5

        正月十五滿街張燈結彩,許多人涌在公園享受最后的假期。安馨兒挑了幾只水分飽滿的鴨梨來到藥王山。她在院門口踱了半天,還是怯怯的,正猶豫間,一個小和尚自院里出來,問道,“可是安施主?”

        安馨兒硬著頭皮應著跟他走進去。僧人半靠在床上喘得厲害,看見她,掙扎著起來。安馨兒將東西放在小桌上道,師父,對不起,那張照片不見了。僧人嘴動著,安馨兒便錯覺那張臉在鼻梁處斷開般?!拔夷赣H并沒有玉扣,您認錯人了。”安馨兒沒有坐下的意思,“師父好好養(yǎng)病,再會?!?/p>

        僧人焦急地伸手攔她,姑娘,我若沒有記錯,你左腳掌心有顆紅痣!安馨兒一時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勉強問道:“你到底是誰?”僧人說道,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是沈峰、是李大力、是田維山,還是了智師父,我現(xiàn)在只想做回沈峰。

        “沈峰?你是掉下懸崖的市長沈峰?”安馨兒眼前晃過兩張照片,腦子“嗡”地空了,“您想和我說什么?”

        說說我。您是我的有緣人,我實在想不出還能跟誰去說。安馨兒握著手機的手指動了動,手機在包里,他看不到閃爍的紅燈。

        他喘著粗氣,“很多年前我是沈峰。妻子很漂亮,我們有一個兒子。單位派我去西藏援邊,”僧人看著自己的手,“西藏真苦啊,我滿手都是血口子,大風刮起來,滿嘴沙子。我開的車被風吹翻,埋了半截被人挖出來?!?/p>

        “沈峰已經(jīng)死了,您冒充他有什么意思呢?換個人貌似更好些。”她嘲笑道。

        “我是沈峰!我真的是沈峰?。 彼箘糯曛?,有些絕望。

        那夜,趁著情人王梅熟睡,他將剛出生的女嬰,親手交給陽城茶商安家仁,靠在醫(yī)院墻外不敢回去。

        天亮時他悄悄溜進產(chǎn)房走廊,踏上樓梯便聽見病房里撕心的哭聲,王梅光著腳跳下床死死抓住他的衣領,“寶寶不見了!寶寶不見了!”他扔下手里的東西,虛張聲勢道:“怎么可能呢?我就出去買了個早餐?!彼壑橥t,“報警!快去報警!”

        他不能。若不是借王梅之手中轉(zhuǎn)礦山每年上供的傭金,他也不至于讓這個心機女爬上自己的床。妻子和兒子出國后需要的費用高漲,兒子一根高爾夫球桿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他也是大意了,王梅說老家有事處理,走了幾個月,回來挺給他一個大肚子,哭哭啼啼只求讓她生下孩子。

        孩子被送走后,王梅變成另一個人,蓬頭垢面地坐在窗前以淚洗面。他對她從內(nèi)疚漸漸變成厭倦。

        他記得,一天清晨醒來,身邊睡著一個年輕女孩。長長的頭發(fā),細嫩的皮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燦爛的笑容。為了留住這笑容,他冒險截留下一筆筆扶貧基金。

        他沒有想到的是,女孩懷孕了!女孩對他說的時候既羞澀又甜蜜,他當即暴怒,要求她第二天就去打胎。女孩看著盛怒的他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發(fā)火。

        “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安馨兒腦海中閃過看過的那張報紙,破碎的身體,連著頭顱和腿部的血皮……她呼地站起來,指著他說,“你、你是兇手!”

        “我沒想殺她,不,好像也想了?!鄙蚍寤靵y起來,“是她反悔了,快到門診的時候她反悔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會在車輪下,我回去看過她,肚子成了皮,還好,她再也生不出孩子啦!

        “都是王梅,這個鬼女人,她居然跟蹤我,舉報我貪污、殺人?!?/p>

        沈峰日夜蜷在辦公樓,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王梅的舉報信。紀委專案組進駐前一天他將最后一筆款清理完畢,通知妻子立刻更換手機號,終止與國內(nèi)一切聯(lián)系。就算槍斃,他也還不回上億扶貧款,但是他不能被槍斃,更不能被雙規(guī),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妻兒也會被追殺。

        “你偽裝了跳崖!不對,是有人幫你偽裝了你跳崖!”安馨兒氣憤道。

        安馨兒無比后悔跨進這所院子。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走進來聽一個殺人犯講述他骯臟的人生。

        安馨兒在憤怒中想到那枚指紋,這個殺人犯為什么還好好活在這里?他應該在另一個世界!安馨兒裝作無意,將手使勁一揮,僧人手里的杯子應聲落地。僧人猛地抬起頭,“對不起!”安馨兒心里哆嗦著蹲下身子去撿僧人腳邊的碎瓷片。僧人亦彎下腰,不及他反應,安馨兒已躥過樹下幾步飛奔出院子。

        從屋門到院門一共15步,比安馨兒預測的整整少了一大步。大殿正有新游客進來,安馨兒擠過人群,跑下層層臺階,沖向樹叢外的馬路。

        她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馬上見到高警官。刑警隊門口圓臉執(zhí)勤民警沒精打采地正伏在桌上,被她一嚷皺著眉頭摸過電話:“高隊,有人找!”

        高警官來得很快,似乎就在這樓上,但他確實是在大門外走進來的,安馨兒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立刻迎出去?!拔矣凶C據(jù),高警官,殺害那個女孩的兇手就在藥王廟!”安馨兒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瓷片:“指紋、指紋!”

        “藥王廟的和尚吧?!备呔侔櫰鹈碱^,安馨兒看他無動于衷的樣子,急迫地舉起手機,“我有錄音,有錄音呢!”高警官果斷地揮手道:“我們很忙,沒空陪著你玩游戲,您還是請回吧!”

        安馨兒舉著瓷片,不知道是不是該扔掉。高警官看她無措的樣子,想了想,掏出紙巾接了過去:“你去路口小花園等我。”

        6

        小花園里一群大媽扭得正興奮。高警官一屁股坐在垂喪著臉的安馨兒旁邊:僧人來自首,口口聲聲說他是沈峰,我們查過了,他應該熟悉過去的沈峰,但他的確不是。

        安馨腳底下兩隊螞蟻來來回回忙著,一時懷疑自己是否見過僧人?!安灰偃ヂ犓f八道,好好做你的會計!”高警官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起身走了。

        安馨兒在大雨中走了很久。夜里發(fā)起燒來。她夢見齊月美被安家仁剝光衣服,一聲慘痛的號叫;夢見自己光著身子,被安家仁壓得喘不過氣,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她哭出聲;夢見母親抱著她哭泣,腳邊跪著父親;夢見她藏在枕頭下的小斧頭長了翅膀立在安家仁門頭;夢里齊月美笑著在桌上滾動撒進粉末的酒瓶:讓他變成啞巴,讓他變成啞巴……

        我不是,我不是!安馨兒喊道。那些掩埋在深處的記憶在夢里飄蕩出來,撒得滿地,腳一動,便冒出一片,野草般旺盛。

        安馨兒哭道,我不是,我不是!月亮透過窗子照著她蒼白的臉,那些遺忘的記憶不斷翻滾在夢中。

        那年她只有7歲,齊月美也只有7歲。母親哭過幾場便和安家仁和好了。

        安馨兒在床上躺了兩天,她掰著自己的腳看來看去,腳心有個紅點,又似乎沒有。第三天,安馨兒起床打開電腦寫下辭職信。

        等待審批的日子她坐立不寧。周末趁著夜色來到辦公室收拾東西,空曠的走廊回蕩著她的腳步聲。她匆忙將資料雜物扔進一只紙箱,不小心碰掉一只杯子,清脆的聲音驚得她魂飛魄散。

        沿著銀杏樹大道,平日安寧的樹影兒隨風搖晃成一個個持刀歹徒。安馨兒抱著紙箱狂奔,冷不防迎面撞上一只黑影兒,她扔掉箱子哭出聲兒來,想逃,不料黑影兒卻死勁抱住她,低聲兒道,不要怕,不要怕。

        安馨兒的臉漲得紅盈盈的,高警官一時不敢離開,買來退燒藥給安馨兒灌下去,又逼她喝下兩杯水,安馨兒直求饒,實在咽不下了。

        高警官默默坐了一會兒,看她眼睛往一起粘才離開。

        隔了幾天,辭職報告批復下來,但必須招聘人員到崗后才能辦理離司手續(xù)。安馨兒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冒了個泡就碎了,畢竟老大待自己不錯,職場還是要善始善終。

        高警官連著幾個晚上都過來坐一會兒,有時帶杯咖啡,有時帶兩只桃子。有幾次他想說什么,看著安馨兒憔悴的小臉兒,還是緘默了。

        齊月美一回來,就知道安馨兒辭職的事兒。逼著安馨兒換上淘來的深粉色冬裙,她在后面抱住安馨兒,“為了我,留下來!”

        安馨勉強笑笑,“不要貪心,你有小裴警官!”齊月美兩行淚便齊刷刷滴到安馨兒肩頭?!拔覀兗藿o小裴警官,我不能和你分開!”安馨兒默默流出兩行淚,“阿美,你當過家家呢?我們都長大了!”

        “你不要再去見那個和尚,”齊月美恨恨地罵道,“我們來青城不就是為了忘記那些事嗎?”齊月美由抽泣變?yōu)樘栠罂蓿骸鞍曹皟?,我們好好地嫁了吧。裴遠是警察,一定能保護我們。”

        安馨兒到底在齊月美的包里翻出那張照片。她把照片放進處理器放大后,清楚看出女人脖子上掛著一只玉墜,安馨兒將自己玉墜放上去比對,竟拼出一只嚴絲合縫的玉蝴蝶。

        7

        三月的青城滿目綠色,幾個月不見,僧人蒼老得步履蹣跚。兩個人對坐在桌前,喝著同樣的茶水。就像時間不曾流動過。“我知道你會再來的。”安馨兒靜默著望著遠處,碧藍的天上,白云隨風翻卷,竟?jié)u漸翻出龍的形狀,轉(zhuǎn)眼一條白龍飄過藥王廟,像東南方飛去。

        安馨兒并不看他:“那把斧頭我藏在枕頭下,你怎么找到的?”

        僧人不回答:“他答應過我,好好待她!可是他對你……”

        “你逃了很久?”安馨兒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冷冷地問。

        “10年。”

        沈峰被雨水沖泛的巨石掀下崖頭,然后倒踩著鞋印走回山路。在埋葬他的夜里蹲在窗下聽爹娘抱頭痛哭,心如刀割。深夜順著玉米地一路南逃,片刻不敢閉眼,只要一閉眼,一個血淋淋的孩子在泥土中站起來,尖聲喊“爸爸”。

        多少年后,他還記得如麻的黑夜,玉米棵唰啦唰啦搖動,每一棵都是抓捕他的持槍警察。

        最初他不知道去哪兒,只想離開青城,越遠越安全。在火車上一個粗黑的40歲男人蹲在過道,一小截身份證露在外面。沈峰將座位讓給他,下車時他變成了李大力。

        他順利逃到絨城,絨城是座鮮花盛開的城市,夜色中密集的紅花像一攤攤凝固的鮮血,令人心跳。

        賈興洋的別墅掩在樹叢中。當年一條褲子穿半年,不借沈峰褲子就沒法洗的窮小子,現(xiàn)在衣帽間的衣服比一家品牌專柜還多。

        他告訴賈興洋自己犯了經(jīng)濟案,情人逼他結婚,老婆大鬧,只好出來躲躲。賈興洋哈哈笑道,給我當顧問吧,兄弟知恩圖報。

        他把沈峰帶到一個靜謐的小區(qū),扔給他一套三居室鑰匙,聲言送了。

        沈峰細細搜索,果然,在主臥室油畫的一只眼睛里找到一個攝像頭。躲了幾周看到技術學院的招聘啟事,他決定去試試。

        他順利當上李老師。早晨醒來他在心里說,我是李大力,我是李老師;晚上臨睡前他對自己說,我是李大力,我是李老師。

        教師宿舍簡單清爽,推開窗子滿屋茶香,教學樓拐角開滿黃花。他一刻不停地忙碌,早課晚課,周末去打掃廁所。

        他竟然忘記了沈峰。

        校長是個正直的老頭,頂著壓力推薦李大力做他的接班人。沈峰發(fā)現(xiàn)公示時已經(jīng)晚了,賈興洋的灰色賓利停在教學樓前,他躲在窗后,清楚地看見賈興洋接電話的手指上閃著五彩的光芒。

        這道光剎時將李大力變回沈峰。他沒有時間多想,迅速跑向教學樓通往宿舍的鐵門,回手上好鎖。幸好,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天。

        他倉皇逃回宿舍,透過玻璃看見幾個陌生人正往教學樓走。他在床下拽出背包從后窗跳出去,快速翻過1米多高的圍墻,消逝在茶山。

        雖然不知道賈興洋帶了什么人來,按照他的性格,他至少已經(jīng)知道自己死在青城的事實。伏在茶樹間,他暗罵自己愚蠢,一個逃犯竟異想天開做校長,那些經(jīng)不起推敲的檔案,更別說眾口悠悠的閑言淡語。

        安馨兒看到過一則新聞,一名通緝犯改頭換名隱匿在影視城,靠演群眾演員混飯,后被一位著名導演看中,電影公映后好評如潮,他也掙到些名氣。許是出逃太久,忘記還有通緝那回事,跑到一檔火熱的征婚節(jié)目中又跳又唱。就在那一天他被緝捕他的警察認出,10年隱姓埋名毀于頭腦發(fā)昏。

        8

        沈峰開始新的逃亡。夜幕降臨后開始翻越茶山。他不斷用手里的棍子來回撥弄,唯恐踩到蛇。幾天前一條青花蛇睡到他的床上,嚇得他在辦公室不敢回屋。第二天凌晨,沈峰搭上運送香蕉的卡車前往京都。

        他在水果批發(fā)市場里一間小旅舍落下腳。每天夜出晝伏。最初他長時間站在窗簾后觀察,辨認抓捕他的人。

        小旅店常有治安檢查,沈峰決定盡快搬出去。他在市場外租到半間小門房,和老板談妥后便匆匆回去取行李。鑰匙插到門上,一股不祥之兆立刻覆蓋了全身,打掃房間的丫頭正慌張著把他的包塞進一只黃色背包。看見他突然進來,她呆了,一下子退到窗邊恐懼地看著他,“放回去!”他一腳踹上門。

        她帶著哭腔哀求:“大哥,我就是一時財迷心竅!”他踹了她一腳,拽過包便走,她突然竄到門口大喊“來人哪,抓強奸犯!”

        這一聲驚到了他,他死命扯住她的辮子,堵住她的嘴巴。她掙脫著咬住他的虎口,他嚇極了,抓起手邊的東西使勁砸下去,一下一下,直到她滿臉是血,癱在地上。他也癱在地上好一會兒才能動。

        他跳出后窗,坐著運菜車出城,截住一輛開往太原的長途汽車,在第一個服務區(qū)躲進開往泰安的貨車車廂。就這樣,每停在一個服務區(qū),他便換一次車和方向。

        第三天他上了火車?;疖噹惓P瘸?,墻上釘著一面骯臟的破鏡子,照出的他像是撕開后沒拼接好的照片,莫名其妙地扭曲著。

        他呆呆地盯住鏡子里陌生的自己,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自己,心里有了主意?;疖囈煌K阆萝?,在車站旁邊的雜物市場買了頂帽子,又買了包子和水坐在站牌下吃。

        天氣炎炎,空氣里雜陳著泥土的味道。對面有家“白云賓館”,他真想進去洗個澡,將身上的汗臭和血腥味洗掉。他不敢,李大力現(xiàn)在應該是通緝犯。

        沈峰買了一份當?shù)貓蠹堖叢樾畔⑦叺却鼓唤蹬R。美容院的信息極少,正規(guī)醫(yī)院需要辦理各種手續(xù),何況他是毀容。

        上手術臺前他最后看了看自己,沈峰將永遠消失,永遠。

        醒來時他暗自慶幸了一下,這些號稱醫(yī)生的美容師也許昨天還是殺豬的,他們未必做出計劃的樣子,他們能保證的是,至少你可以有另外一張臉。

        僧人無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腮,像碰了什么不該碰的東西,悄悄把手挪到杯蓋上。

        她仔細看了一眼他,“這個人是死的,這張臉是假的,那么這個故事呢?”她半信半疑,怕自己在做白日夢,或是中了僧人的催眠術。

        “我是這個人的女兒!不,我跟他沒關系!我和他沒有關系?”安馨兒心里來回顛倒著這幾句話,她失神地望著僧人,內(nèi)心瘋狂而恐懼。

        安馨兒看到自己變成三截拋在馬路中間,任來往的車輪碾軋,她聽見肋骨碾碎時“啪”的響聲;看見自己被剁成爛肉扔進湖里,眼睜睜看著成群的鯉魚咬著手指和心臟;看見自己被鞭子抽進陰暗的地道,脖子上拴著鐵鏈,勒得她喘不過氣。

        安馨兒被腦補出的景象嚇得心驚膽戰(zhàn),手抖個不停?!安灰ε?,你看那里?!鄙怂剖强赐噶怂男乃迹附o她看光禿禿的銀杏樹,有攝像頭正對著她和他。

        我花了2萬塊錢,將自己變成今天你看到的樣子。我在許城停留5個多月,直到全部手術完成。手術不太成功,鼻子自己會移動,但是,也只好這樣了。

        在許城我是田唯山。住進霉味十足的小房子,窩在里面,連頭發(fā)都跟著生霉。樓道總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兒,只要在門口停留一秒,我立刻撲到門邊去查看。

        那些天,手里時刻提著一根長鐵管。離開青城后只有半躺著才能睡著。閉上眼,血就會從肚子里、腦殼里流出來。我想我快要瘋了??匆娙撕ε?,不看見人也害怕。

        我每天站在窗簾后看外面,買菜的老太提著籃子慢慢挪著步子,面色安詳。我想念家和家里的盤子、筷子。離開青城后舌頭出了毛病,吃什么都是酸苦味兒。

        晚上去便利店買東西,老板是個和善的瘸子,他問我是不是新來的住戶,我順口說,“是”。他說我的房東是個好人,老婆正在醫(yī)院躺著,一家人都給拖得奄奄一息的。原本他們的日子還不錯,現(xiàn)在……胖老板搖著頭唏噓,他一邊算賬一邊勸我不要買這么多方便面,遞給我一把面條、幾棵油菜、一棵大蔥,說,菜和蔥是送的。

        煮好面,我一邊吃一邊看墻上合影,照片上站著坐著的人都笑著,笑里隱約著一張陌生的大臉,是我?!耙苍S,”我想,“也許,我可以在這里生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樣?!?/p>

        胖老板蠻熱心,第二次去買菜他已經(jīng)拿我當熟人。我告訴他還沒有找到工作。他很熱心地問我會什么。想來想去,除了教書我什么都不會。他自問自答,說他有親戚在物業(yè)公司當頭頭,可以幫我去問問。

        保安是個挺舒服的活兒。和我一起值班的老李經(jīng)常揉著眼睛問我,是不是他的白內(nèi)障又重了?他看我的鼻子好像左偏一點,有時候好像又靠右。我笑著說,他斜視了。

        我喜歡值夜班。小區(qū)里燈光朦朧,只有噴泉里的水嘩嘩流動聲兒,草叢里野貓竄來竄去捉池子里的金魚,一只白尾巴尖野貓餓了就跑來抓我褲腳,用剩飯拌上菜湯喂它,它吃得小肚子圓溜溜的。夜里巡邏,跟在身后,像個小警衛(wèi)。

        僧人臉上現(xiàn)出極其柔和的表情,他的手指微動,仿佛在撫摸什么,“唉,這種日子要是能天長地久多好?!?/p>

        安馨兒把頭轉(zhuǎn)開,盯著天空中飄著的一只風箏,風箏漸漸飄成一只白尾巴尖小貓兒。

        安馨兒家也養(yǎng)過貓。那時她們住在一個闊大的院子里,一棵梧桐樹遮出半院兒樹蔭,母親坐在梧桐樹下喂“狐貍”。狐貍只有三天大,瞇著有氣無力的細眼伏在母親手心。安馨兒趴在母親胳膊上逗它,看母親沖好奶粉灌進眼藥水瓶,在眼藥水瓶口接一截兒輸液管,就成了狐貍的奶瓶子。

        狐貍斷奶后,母親每天嚼碎饅頭和蝦皮。狐貍長到一歲,只吃母親咀嚼的食物,安馨兒把肉和米飯盛給它,它跳起來就去扒母親的褲腿。

        母親不在家的時候,安馨兒想著法兒欺負它,在它尾巴上系大蝴蝶結、剪胡須,狐貍小鼻頭上常頂著一坨口紅。

        安馨兒至今還記得狐貍兇狠的樣子。寒假,安馨兒和齊月美大鬧天宮般翻天掘地瘋了一通,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zhuǎn)向狐貍,毫不知情的狐貍很配合地任安馨兒按住它的四肢,齊月美手腳麻利地把滴滴金綁到狐貍的尾巴上,點著的瞬間,狐貍被閃爍的火星嚇到,它驚恐地轉(zhuǎn)著圈圈使勁甩著尾巴,那滑稽的動作和慘叫引得安馨兒和齊月美哈哈大笑。狐貍躥上安馨兒的肩膀,對著她的脖子狠狠撓下去,頓時一排紅雪珠兒滲了出來,安馨兒大哭不止,齊月美操起掃帚追打狐貍。

        安家仁聽到哭聲跑出來,飛起一腳將逃竄的狐貍踢飛,狐貍跌了個跟頭,嗷嗚幾聲兒,爬起來跑了。

        安家仁還是把它送走了。安馨兒再見到它是在瞎眼三嬸家里,比她大10個月的堂姐看見他們有些羞澀,一邊接過母親給她帶來的舊衣服,一邊小聲兒呵斥跑過來的狐貍。狐貍拖著一條瘸腿,臟兮兮的黃毛氈片一樣黏在背上,它咬著母親的褲腳不肯松口,母親眼里隱著淚。車子開動,安馨兒回頭,狐貍和堂姐在灰塵里越來越遠。

        那天母親一路沉默,摩挲著安馨兒脖子里的玉,對安家仁說,我們不該把她送到這里來,作孽呀。

        兩個人陷入貓帶來的沉默中。安馨兒摸著脖子上的痕跡,端著杯子站起來,直直望向院門外,引得僧人也向那里望去。她向前邁了一步,踩空了般,踉蹌著仰面倒下去,杯子也飛了,僧人慌忙間托住她的背,安馨兒才立住,卻在僧人脖子上狠狠抓出幾道血印,安馨兒慌忙道謝又道歉,趕緊下了山。

        安馨兒將手機遞給高警官,告訴他,沈峰在京都殺過人。

        9

        安馨兒拿到DNA檢測報告時猶豫了很久,終究不敢打開。她給高警官發(fā)微信,希望晚上在小公園見到他。高警官到夜里11點才回復,出差了,大約七八天返程。

        齊月美神龍不見尾,高警官也不在。安馨兒只想找個人哭一會兒,又覺得哭很無聊,再說高警官有什么理由聽她哭?

        周五一整天安馨兒無精打采的,心里暗罵不住嘴發(fā)問的新同事,你十萬個為什么呀,明明操作手冊上都有答案。

        安馨兒背著齊月美收拾好行李,她不知道自己去什么地方,只是下意識地決定向北,越遠越好。

        她給高警官在微信上留言,告訴他周六下午她要去藥王山。安馨兒潛意識里這一天是訣別。

        “專家這些年天天喊暖冬,我覺得離開家的每一個冬天都寒風徹骨。那天我感冒了。守著值班室里的小爐子烤著腳,喝老李給我熬的一大瓶子姜茶?!?/p>

        沈峰聽到一聲很渺茫的“救命”,以為是電視里的聲音,但接著又真切地聽到呼救,他放下茶缸,看著窗外,大門已經(jīng)關閉,小區(qū)里很安寧。跑出大門,五六個影子交纏在一起,他提著棍子追上去一頓亂砸。

        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有好多人,有老李,有頭兒趙經(jīng)理,一個紅眼睛的女孩,還有幾個警察。便利店瘸腿老板送來一罐雞湯,說特意給他燒的。但他知道,好日子過完了。

        護士告訴他,肚子上有一個大洞,是流氓捅的。她豎起大拇指,說他救下一個女孩。

        接連幾天好多人來看他,民政局的、婦聯(lián)的,老李說公司正為他申請“見義勇為”稱號。

        警察做筆錄的時候沈峰不敢抬眼,用被角遮著下巴。小個子警察一圈一圈巡視,眼神像是能透過被子剝開肚皮上的紗布。

        沈峰救的女孩是小區(qū)住戶,得知他孤身打工,女孩父親自覺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沈峰在醫(yī)院待了兩天,能忍住痛了。趁著傍晚,有些羞澀地跟女孩父親說,饞蓮子粥了。

        男人一離開,沈峰立刻行動起來。好多天不下床,頭真是暈,還好,衣服都在。他忍住疼穿好衣服,從走廊的另一側樓梯下樓,回家取了包,小心繞過瘸腿老板的視線,又一次逃亡。

        “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很痛苦,你本來是一個城市的英雄,卻因為英雄的行為逃亡?”安馨兒手伸進包里,與前幾次不同,她這次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包。

        “那叫生不如死?!彼蛱?。

        逃上一列北上的火車,火車上是歸鄉(xiāng)心切的人。沈峰被擠在罅隙的角落中,不知道能去哪里。摸著傷口,想著今生再不能見的妻兒,不禁淚眼模糊。

        撐不住的時候在一個小鎮(zhèn)下了火車,住的家庭旅店。但鎮(zhèn)子太小,他很擔心治安檢查,傷口一痊愈立刻動身前往大興安嶺森林。

        早年招商引資時沈峰帶隊考察,途中得了急性腎炎,鎮(zhèn)領導陪他去醫(yī)院,碰到丟了錢的維爾喬克索,便讓人幫他付了醫(yī)藥費。

        我沒有見到維爾喬克索,他半年前就病死了。我在維爾喬克索家待了一天,他的老母親不斷對著我喊他的名字??粗?,我滿眼是我娘的影子。

        離開的那天,我悄悄塞到維爾喬克索媽媽枕頭下五千塊錢,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常年不刷牙積攢的牙垢和旱煙濃烈味道嗆得腦門發(fā)緊,我還是很留戀她。

        雪越下越大,路完全被正飄落的大雪覆蓋了,在森林里轉(zhuǎn)到天黑也沒有走出去??吭跇湎?,想打個盹就走,可是我睡著了。要是沒有布麗妮娜,我現(xiàn)在該是一具埋在風雪中的干尸,被餓狼或者熊啃得只剩下指甲或者一段不完整的骨頭了吧。布麗妮娜和她的獵犬找他們被黑熊沖散的馴鹿時,在風雪中發(fā)現(xiàn)凍暈了的我。

        大興安嶺的地窖是最像家的地方。漫長的冬季沒有人煙的雪中,人比熊還稀缺,只有在那里才會知道什么是相依為命。

        布麗妮娜教我放養(yǎng)馴鹿,打野兔子、野熊。白樺樹皮很奇特,不光有淡淡的香味,還柔軟滑嫩,幾片樹皮在布麗妮娜手里三針兩線就成了記賬本。

        摸著小本子,想起念大學時我趴在手電筒下看書,妻子在身邊吃橘子味的水果糖,笑瞇瞇的。在地球的那一面,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想得起我。

        僧人靜默了許久。

        布麗妮娜從來不問我想什么,只默默遞過煮好的馴鹿奶茶。她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滿意的笑容,零下40度的夜晚,我抱怨雪又下大了,腦子都凍成一坨冰。她笑著說,大興安嶺的夜晚就得這么冷,要不怎么叫大興安嶺呢?

        對著她一塵不染的單純,我從前的日子真是白過了。她身上的袍子穿了多年,袖口縫著幾層細密的補丁。每天忙完馴鹿笑呵呵地扒松子、翻干肉、用雪里蕻酸菜包包子。

        孩子們要交學費,她套上獵狗拉著兩麻袋松子走了,晚上回來扔給我兩身內(nèi)衣,是紅色的。她說男人就要紅紅火火,男人紅火了家才紅火。

        大興安嶺漫長的冬天,坐在熱乎乎的火炕上喝她燙的燒酒,吃酸菜燉狍子肉、松蘑燉野雞。她喝幾口酒就笑著給我剝松子、榛子。她的丈夫多年前過世,一個人在冰天雪地的山上靠養(yǎng)馴鹿供養(yǎng)三個孩子讀書。

        夜里,聽著風雪卷過樹林的呼嘯,我睡著了。夢里,妻子和兒子在我身邊走過,陌生人般;一具女尸汩汩流著鮮血,手里托著血肉模糊的孩子。

        我時常想,就這樣孤老一生挺好的。雪打在地窖頂上,地窖露出的半塊玻璃上映著雪光。多溫暖的火爐都烤不熱我的心,思念越長越滿,快把我的胸撐破了。爹娘若是在天堂、在地獄都找不到我怎么辦?妻和兒子在那里過得好嗎?女兒是不是平安長大了?

        我以為逃出牢獄之災家人平安,我也平安,真是錯了,我在哪兒都是在牢獄中。

        安馨兒和僧人同時沉默著。茶水冰涼。偶爾一片葉子在秋風中飄落,翻了幾個筋斗在墻角安靜下來。

        “你離開大興安嶺,布麗妮娜不傷心嗎?”安馨兒打破沉默。

        “顧不得了。走的時候我只帶了5000塊錢。阿幺那瓦太苦了,孩子用白樺樹皮當作業(yè)本,用燒黑的松枝做筆。我給布麗妮娜留下10萬,用她的名義捐給鄉(xiāng)政府15萬,為敖魯古雅鄂溫克人承建一所‘布麗妮娜希望小學。”

        安馨兒低下頭將錄音發(fā)了出去。

        “你妻子回來過嗎?你的爹娘還安在?”

        “從我出逃到回到青城整整10年過去了。我的墳挨著爹和娘的?!碧爝厹\云正漸漸變濃,僧人淡淡地說,“妻子和兒子都是美國人,我死后,他們沒有回來過。沈峰是沈峰還是誰,現(xiàn)在都和他們沒有什么關系,也傷害不到他們了?!?/p>

        “那王梅呢?你的出現(xiàn)也傷害不到她嗎?”安馨兒忍住淚。王梅,她寧愿這是兩個生僻字,腦海中從未出現(xiàn)過。

        可是,她曾藏在樹后,發(fā)福的王梅雍容華貴地牽著一個胖墩墩的男孩在自己身邊走過,沒有看她一眼。她裝作找人去王梅單位,看見她胸口的玉墜,頓時口干舌燥。王梅冷淡地回答后便不再理會她。站在王梅門口,安馨兒噙住一顆淚,始終沒有落下。

        所有無法言說的折磨都來自這個人,這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一股怨恨從心臟某個角落冒出來,順著血液瞬間蔓延全身,安馨兒的手被什么控制般,塞進包里,翻了半天,明明放在夾層的一把藏刀卻不翼而飛,安馨兒一臉蒼白。

        沈峰坐在河邊想了一夜。他應該回到布麗妮娜身邊平靜地過完后半生,但天亮的時候他想明白了最應該去的地方。

        “你去投案了,對吧?”安馨兒幸災樂禍道,“兒子老婆不在中國,爹娘死去,情人無情,女兒送人,你沒什么負擔了,所以想一筆勾銷罪孽,活得心安理得對嗎?”

        “可是誰愿意幫一個無恥之徒找回他自己呢?”李大力、田唯山、了智,確切地說是沈峰,耳邊響起咬牙切齒的恨。他眼角浮起淚珠,越攢越大,終于重重滾落,越過那顆黑痣。

        安馨兒“啪”地按開燈,突然亮起的燈光讓僧人一下閉緊了眼睛,外面不知何時已經(jīng)飄起小雨,燈光下,地面一層濕潤的黃色溫暖。仰頭,是黑洞洞的天空。

        “孩子,你留著它吧!”僧人仰視著安馨兒,他哀求的眼神讓她眼眶發(fā)酸。“不,絕不!”安馨兒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蝴蝶,顧不得脖子被勒出的痛,隨手一拋,頭也不回,走進秋雨中的黑暗里。

        “孩子!”她只想逃離,沙啞的聲音像拋過來的一道繩索,緊緊勒住她細細的脖頸,迫著她回頭。高高的臺階上樹影如鬼魅,沈峰跪在大門邊,垂著頭,一動不動。

        安馨兒頓時淚如暴雨。

        10

        安馨兒將錄用通知書藏在辦公室抽屜里,上面堆著餅干、方便面、口紅之類的雜物。她計劃齊月美出差后再離開。

        掰著手指頭倒計時,她每天都笑得燦爛,對齊月美百依百順,裴遠過來也不再反感。不愿意出去時裴遠帶回外賣,三個人滾在床上看球賽或肥皂劇。

        齊月美出差前夜,伏在安馨兒懷里道,阿馨,知道我為什么不讓你學法學嗎?我能背下來整本刑法。忘了那件事好嗎?忘了吧。

        安馨兒眼淚滾滾,只是緊緊抱住齊月美。

        送走齊月美,安馨隨手將電話靜音,她口袋里有一張新號碼,兩個小時后青城將成為安馨兒的一段生活經(jīng)歷。

        她把齊月美丟得亂七八糟的衣物一件一件洗干凈曬到陽臺上;床上、地面、衛(wèi)生間清理得干干凈凈。

        她抱住齊月美的枕頭聞了又聞,上面有齊月美香水和身體混合的味道。她靠著枕頭檢查背包,身份證、畢業(yè)證、銀行卡、幾件內(nèi)衣,只有一樣,她的旅行杯忘在辦公室,那只杯子是齊月美送她的,她必須帶走。

        若無其事地從13樓下來,她有些詫異,高警官在樓下大廳正和前臺說著什么,風塵仆仆的樣子。

        安馨兒把他引到接待區(qū),高警官看她的裝扮,脫口問道,“出門?去哪里?”她笑了笑,沒有回答,接過高警官遞來的文件袋翻看,“給我?guī)硎裁春脰|西?”

        “安馨兒,僧人叫田唯山,佛教協(xié)會有他的明確信息。”

        “雖然沒有找到沈峰本人的遺體,但沈峰是國家公務人員,查體樣本里有他的血樣記錄?!?/p>

        “死亡的女孩,與沈峰沒有任何關系,就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p>

        “京都菜市場從建立至今沒有惡性案件記錄?!?/p>

        “田唯山指證的許城,他提供的名為‘水韻名邸住宅區(qū)不存在。許城確有沈峰描述的救人事件,救人的叫李樹春,現(xiàn)年57歲,‘韻雅名邸物業(yè)公司保安經(jīng)理,1997年被授予‘見義勇為榮譽稱號?!?/p>

        “絨成市技術學校確有一位教師名字叫“李大力”,至今仍在任教?!?/p>

        “絨成市賈興洋,榮昌房地產(chǎn)董事長,籍貫青城,與沈峰系高中同學,一年前死于突發(fā)心臟病,他沒有在青城市財政局貸款的記錄?!?/p>

        “查遍大興安嶺整個地區(qū)沒有‘布麗妮娜希望小學,敖魯古雅鄂溫克集聚地的鄉(xiāng)政府派出所人口信息中沒有‘布麗妮娜這個名字;該鄉(xiāng)政府也未接到過‘布麗妮娜的捐款。”

        高警官低沉地說,“安馨兒,你的父親安家仁不是被斧頭砍死的,他死于農(nóng)藥氧化樂果中毒。”

        安馨兒急切翻到安家仁那頁卷宗,黑白照片上安家仁的前額平滑,沒有砍傷的痕跡,但她明明是看見過的。安馨兒的頭“嗡”的一聲兒震響,她盯著高警官翕動的嘴巴,耳朵里卻是齊月美的聲音:“讓他變成啞巴!”

        她慌慌地掏出鑒定書去看,上面清楚寫著:沈峰,生物學親緣關系可能性0%;安家仁,生物學親緣關系可能性99.8%。

        安馨兒癱坐在沙發(fā)上,再不能動。

        責任編輯 王 童

        猜你喜歡
        僧人警官
        必然的結果
        必然的結果
        讀者(2024年3期)2024-01-29 05:41:37
        貓警官抓小偷
        快樂語文(2021年11期)2021-07-20 07:41:44
        兔子警官抓小偷
        警官當老板非法獲利被判刑
        鄭巢與僧人交游詩歌考
        煮竹
        白云深處
        布克警官的一天
        挨打
        亚洲高清有码在线观看| 精品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日产亚洲系列首页| 亚洲av色香蕉一区二区三区| 俄罗斯老熟妇色xxxx| 国产91色在线|亚洲| 成人激情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最新中文字幕人妻少妇| 女人让男人桶爽30分钟| 国产美女在线一区二区三区| 色中文字幕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精品高清在线| 粗大的内捧猛烈进出视频| 一本大道香蕉视频在线观看| 日本经典中文字幕人妻| 蜜臀av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 |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熟女| 国产农村妇女毛片精品久久 | 亚洲熟女一区二区三区250p| 日韩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蜜桃视频| 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视频免里| av网站影片在线观看| 神马影院日本一区二区| 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秒播 | 免费人成在线观看播放国产| 亚洲图文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无套内射在线无码播放| 一区二区传媒有限公司| 欧美成人精品福利在线视频 | 三年片免费观看大全国语| 欧美日韩国产另类在线观看| 精品私密av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日韩激情无码一区| 狠狠久久亚洲欧美专区| 性感人妻av在线播放| 国产亚洲精品综合一区| 亚洲乱码av中文一区二区| 亚洲AV无码乱码精品国产草莓| 久久综合精品国产丝袜长腿| 人人色在线视频播放| 乱子伦av无码中文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