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

深山之巔，白云深處。十五年前，僧人云游至此，便再未離開。他住在山洞里，晨光熹微時起來，暮色四合時睡覺，食自己種植的蔬果，飲山泉水沖泡的野茶。山上遠離喧囂，人跡罕至，僧人耕田種地、看經(jīng)書、聽鳥鳴、聞花香，快活似神仙。

這天，僧人干完農(nóng)活兒，在山洞前打坐。白云氤氳，花香縈繞，僧人沉浸在渾然忘我的境界中。不知過了多久，僧人打坐完畢，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個人影呆立于山崖邊。僧人走過去，見一個男人直勾勾地望著懸崖下的萬丈深淵，雙眼布滿血絲，面如死灰的臉上帶著痛不欲生的絕望神情。

跳崖？僧人云淡風輕地問。男人沒搭理他。僧人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縱使家破人亡，萬念俱灰，在這山上住上三天就會煩惱全無。男人回過頭，疑惑地看了僧人一眼，說，真的？僧人說，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幾天你與我同吃同住，三天后，如果你還想跳崖，我絕不阻攔。男人從懸崖邊走了回來。

僧人領(lǐng)著男人來到山洞。有水喝嗎？男人問。僧人從洞口的山泉里舀了一瓢水給男人，說，這山泉水清甜如甘露，很好喝的。男人喝完，皺起了眉頭，說，比起山下的美酒，簡直差遠了。對了，有吃的嗎？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僧人說，要吃，就得自己動手了，我做飯，你給我打下手。

僧人領(lǐng)著男人來到洞前的菜園。菜園里，各種蔬菜長得鮮嫩水靈。僧人麻利地挽起袖子開始摘菜。你別站著，也過來幫忙啊！僧人朝男人喊。男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菜園，笨拙地摘起菜來，不一會兒，他已經(jīng)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倆人開始做飯。洞里，有幾塊大石頭砌成的簡易灶，灶上放了一口舊鐵鍋。在僧人的指點下，男人開始生火，手忙腳亂折騰了好一陣子，總算把火生起來了。很快，僧人做好了飯，涼拌番茄、青椒炒豆角，主食是土豆和紅薯。僧人大快朵頤，男人卻如嚼石蠟。食材全是我親手栽種的，純天然無污染，你就放心吃吧。僧人笑著說。男人吃了幾口，丟下筷子，說，寡淡無味，難以下咽。說罷，男人咽起了口水，想起了山下的美食。

三天時間，僧人帶著男人和他一起干活兒，同吃同住。第四天一早，男人跟僧人道別。僧人說，這幾天的日子過得很快活吧？男人說，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多苦，每天頂著烈日干活兒，吃的全是瓜果蔬菜，睡在石頭上渾身酸痛，比起這里的苦，我在山下遇到的那點兒事兒真不算事兒。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遞給僧人，說，謝謝你這幾天收留我，我上山時只帶了一部手機，送給你吧。僧人說，不必了，一切對我來說皆是身外之物。男人說，以后我一定好好感謝你，后會有期。說完，男人就離開了。

兩年后，一個年輕人上山找僧人。年輕人說，我們老板讓我請您下山。年輕人拿出一部手機，這是我們老板的信物，老板說看到手機您就知道他是誰了。他說要好好感謝您，請您下山玩幾天，體會一下神仙的日子。僧人說，不用了，我在這里過的就是神仙日子。年輕人說，您這算什么神仙日子啊，比山下的叫花子還苦呢，山下那繁華那熱鬧，您怕是沒見過呢！僧人說，我只想待在山上，哪兒也不想去。年輕人說，老板說了，您如果不隨我下山，我就留在這里不走了。僧人沒辦法，只好隨年輕人下了山。

山下，熱鬧繁華，來來往往的車輛絡(luò)繹不絕，洶涌的人潮一浪高過一浪，僧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所適從。

年輕人領(lǐng)著僧人來到一家豪華酒店，僧人見到了男人。男人西裝革履，意氣風發(fā)，與兩年前大相徑庭。男人說，感謝您曾經(jīng)收留，我才能重見天日，我要讓您好好享受幾天，開開眼界。上菜！男人高喊一聲，幾個漂亮的服務(wù)員端上菜來。我點的都是最名貴的菜，知道您出家人不能吃葷，這些素菜全部做成了海鮮和肉的味道，您就放心吃吧。僧人如嚼石蠟，吃了幾口，丟下筷子。僧人說，我想念山上的蔬菜了。說罷，僧人拼命咽起了口水。

男人給僧人安排了酒店最豪華的貴賓房，僧人睡在軟綿綿的床上，輾轉(zhuǎn)無眠。第二天，僧人向男人告辭，僧人說，還是山上的日子舒服，我得回去了。男人很意外，說，這里的日子還不如山上？我還沒有讓您享受夠呢！僧人說，這種日子，我以前過膩了。男人笑得前仰后合，說，想不到出家人也會吹牛。僧人笑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說著，僧人大步走出了酒店。

半年后，男人在辦公室查找舊資料，突然翻到20年前的一張舊報紙，泛黃的報紙上，有一個醒目的標題：富翁捐出億萬家產(chǎn)出家為僧。報紙上，刊登了富翁的照片，是一張男人十分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