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溢
晨末,瓦藍在迷霧消散后逐漸顯現(xiàn)干凈、透徹,宛如一塊上好的美玉。
她,同往常一樣坐在梳妝臺前,細細地理著妝容,描眉,涂粉,輕點絳唇,嘴里輕聲哼著幾不成調(diào)的幾句:“款款東南望,鳳兮鳳兮待其凰……”她賞著鏡中的自己,盡管歲月無情,帶走了她的如花嬌顏,可眉目間依舊是風情萬種,那眼神里的執(zhí)著和渴望從未湮滅過。
民國二十七年,她正值二八,娉婷裊裊,恰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她出身名門,家底殷實,父親是當時的政界名流,當局時事自然是少不了在飯桌上出現(xiàn)的。自幼飽讀詩書的她,對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記憶尤深。因此,雖然身逢亂世,一顆心又怎可能甘于沉寂?她的一腔熱血常讓父親撫額嘆息:“愛國固然不錯,可你一個女孩子,就安分點吧!”父親常常這么告誡她??伤粣勐犨@話,她心里常想,若是有一個與她一樣理想和追求的同志,那就好啦。她的一雙眼睛本就極有神韻,此刻更是閃著灼灼光華,那執(zhí)念也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木質(zhì)地板上,樹葉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像一部情節(jié)曲折的默片。她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那只藍色的扭花鐲子,低頭兀自笑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輕輕拉開了臺前的一只抽屜,里面是一些泛黃的信紙,有一種舊而靜的氣質(zhì),她一一摩挲著那些信紙,神情莊嚴,那是她視若珍寶的東西。
她遇著他,本也是媒人牽線。媒人說對方也是書香門第,才情家世也是極相配的。她心中原有不屑,常生出逃婚之意,直到那一日她閑來無事翻閱報刊,一篇文章赫然映入眼簾,字字珠璣,慷慨激昂,卻透著一股沉穩(wěn)和愛國的浩然正氣。她定定地看著文章下面的名字,突然覺得,難道是命中注定的嗎?
民國二十八年的那個春天,她一身鳳冠霞帔,面若桃花,顧盼生姿,到場賓客無不稱羨,真真是極好的一段姻緣!他的心中也很歡喜,從一開始驚嘆于她的美麗與智慧,再到后來為她的堅定與執(zhí)著所折服,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他將親手刻畫的一只藍色扭花鐲子送給她,說:“見鐲如見我!”她心中感動可嘴上依舊是不服氣:“難不成我還會見不到你?”他伸手理了理她的鬢發(fā),反而打趣道:“一篇文章就騙到了你,此時后悔也是晚了。”她竟也順著他的話走:“嗯,那就賠上一輩子的后悔吧?!彼蹘σ獾赝N視刂?,守著我們的家國天下,守著我們共同的理想。她在心里默想著。
此后的歲月,微有波瀾卻安穩(wěn)幸福,他們執(zhí)筆寫文,彼此交流見解,偶爾會因一個歧見爭論不休,最終卻會在國家面前達成妥協(xié)。
當戰(zhàn)火燃燒到他們的家園時,他響應號召,毫不猶豫地投身救國。她去送他,秋風蕭瑟,人來人往,渡口見證著幾多離別和重聚。她沒有哭,一字一句堅如磐石:“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在這兒守著,等你回來!”他緊緊握了握她的手,目光里是超乎尋常的堅毅。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的執(zhí)手相望。
一滴淚自紙上暈染開,她將信紙收好,起身走向窗前的一把藤椅,乳白底子,紫紗灑銀片的薄紗旗袍,一如她當年的氣韻,每步落下,都似輕扣著時間。她拿著一本詩集,心緒又不知飄向了哪兒。
百姓流離失所,街道滿目瘡痍,他看著這樣的景象,心中有些顫抖。在一次戰(zhàn)斗中,他被俘在國民黨軍營里,因上頭一句“這人倒有幾分才華”而被用為文書。他恥于茍活,卻也不愿就此棄生。他念起她。想到他們的點滴和理想,心中憤慨:“國家統(tǒng)一真的就這么難么?炎黃子孫就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嗎?”他的言辭字字如泣血,字里行間滿是對統(tǒng)一與和平的渴望。
一九四九年,國民黨敗退臺灣,帶走了彌漫的硝煙,也帶走了紛飛的戰(zhàn)火,卻也留下了兩岸隔海相望不相知的思念。當他最后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眼神執(zhí)著而堅定地望著遠方,恍惚中他看到了她,正笑著等他回家……
他留下了一封遺書和許多文章手稿。他說:若是以后能回去了,請一定帶我回家!”
午后的風,不疾不徐。她揉了揉眉心,詩集被放在一旁,偶爾被風撥開幾頁,那是余光中的《鄉(xiāng)愁》。下面一行俊秀小楷,筆跡堅定有力: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的手輕扣著那個泛著柔光的鐲子:“款款東南望,鳳兮鳳兮待其凰……”歌聲婉轉(zhuǎn),余音裊裊,驚動了這個午后的全世界!
那是她對他的守望,不,那是她們對他們的守望,守望的背后是炎黃子孫的心!
(指導老師:蘇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