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嵐
摘 要:溶洞題材詩鄭珍山水詩的三大題材之一。他筆下的黔中溶洞奇險瑰麗,寄托著他的人生理想和現(xiàn)實觀照,集中體現(xiàn)了他新奇多變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奇奧峭拔的藝術(shù)風格。
關(guān)鍵詞:鄭珍;山水詩;溶洞
一、概述:黔中山水,溶洞獨秀
鄭珍生于黔中“山國”,自稱“余生山中人,少性愛邱壑”,創(chuàng)作了大量山水詩?!冻步?jīng)巢詩鈔》中有二百余首,以描寫黔、湘、滇等地的山川景物為主。貴州屬于巖溶地質(zhì),發(fā)育著眾多罕見的溶洞。溶洞題材成為其山水詩三大題材之一,大部分創(chuàng)作于鄭珍的中年時期。期間,他回鄉(xiāng)守喪,營建望山堂,任教書院,踏遍萬水千山,歷盡人間滄桑,創(chuàng)作了《兩洞詩》《懷陽洞》《白崖洞》等溶洞題材詩篇。
二、內(nèi)容特色:奇險瑰麗,個性鮮明
鄭珍筆下的溶洞以“奇險”為共同特征,但風貌迥異,絕不雷同。
第一,空間側(cè)重點不同,或極描洞內(nèi)奇景,或重寫洞外險象。如《兩洞詩》寫的是青龍洞內(nèi)部“洞中建樓、樓中有洞”的奇觀;而《牟珠洞》從“壁翠泉聲接清夢”的洞外瀑布,寫到“陰陰香火久”的洞內(nèi)人文,無一字實寫洞內(nèi)之景,卻令人鼻沁洞內(nèi)之幽寒。
第二,取景視角不同。組詩《兩洞詩》中,《北洞》以俯仰周覽的視角,先遠觀洞下橋梁,下視人寰,再近看“天匠妙布置”的洞口景觀,最后鳥瞰古舞州城的整幅江景,以上觀下,以大觀小,有凌跨自然、兼包并舉的姿態(tài)和氣勢?!赌隙础冯S墱道盤曲上升,峰回路轉(zhuǎn),“五步一小峰,峰峰瘦皺排。石林夾幽徑,綠蔚掌大苔”,有如入蓬萊仙境之感。
第三,突出“奇險”特點的不同側(cè)面。黃蜿開辟世界而生的碧霄洞奇中顯怪;“負壁肅立”的懷陽洞險而生寒,“蟠蟄富詭譎”的白厓洞奇險中帶丑惡之感,令人“回首肝腸徹”。
三、思想情感:滄桑孤寂,淡泊避世
溶洞題材的山水詩較集中地反映了中年鄭珍的人生體味。與青年時代相比,情感更淳厚,哲思更深刻;與奇山、險灘題材詩相比,自然感官獨具特色。
第一,旖旎風光無人分享的孤寂感。《北洞》詩尾發(fā)出“竟無一閑者,偕余足音楚。憑高發(fā)深唱,永懷云谷翁。”的慷慨浩嘆,《南洞》則以“孰云過者過,觀者返自涯。長嘯語山靈,孤詣自古來”四句議論作結(jié),均有孑然一身的孤獨感。但這種孤獨感并不完全相同,《北洞》一詩因孤寂而懷古,追憶明朝嘉靖年間郡守黃希英祀朱子洞的往事,以黃希英施政布教,普惠百姓,頗有自況之意;《南洞》則多了一種自古登臨情趣只有獨行得以體會的自得之感,有種孤獨而不寂寞的從容,因而整體格調(diào)更加冷靜自然,有山水畫寫意的疏離淡泊之感。
第二,感慨造化弄人的坎坷人生路。不同于其他山水詩中常有的樂觀豁達,溶洞的幽森使鄭珍心中認命順時的被動情緒更為濃厚,對天道產(chǎn)生質(zhì)疑,而又無能為力?!稇殃柖础分性娙擞谩叭f古不受雨露恩”象征人生際遇的坎坷失意?!赌仓槎础分?,詩人在空寂的牟珠洞中休憩時,回想前半生經(jīng)歷的種種變故,感慨“好事半生得惡報,至今事警神鬼弄”,對造化弄人感到無奈悲觀。
第三,厭惡官場的避世情緒和超脫功名的淡泊情懷?!栋讌兌础穼懺娙伺c弟子舉杯共飲于白崖洞,仿佛置身世外桃源,流連忘返,甚至產(chǎn)生了把白厓洞作為“避世”之所的想法?!队文隙础分校娙嗽谏剿杏^照現(xiàn)實,發(fā)出“世惟富貴天不知,此意難與俗人說”的喟嘆,欲以溶洞為家,不再沉浮宦海。溶洞能給予詩人以安全感,對自然的皈依和依戀之感更加明顯,對權(quán)力漩渦的離心力也更加強烈。
四、表現(xiàn)手法:想象比喻,生字僻典
不同于學人詩、題識詩的學宋之風,其他題材山水詩的平實質(zhì)樸,淺白近人,溶洞題材的山水詩不以白描為主要表現(xiàn)手法,而將想象、夸張、比喻、用典等手法巧妙結(jié)合,成就巧奪天工的佳作。
第一,溶洞的奇險瑰麗觸發(fā)豐富的聯(lián)想,使他得以暫時忘卻生活的窘困和仕途的不順。因而他善用想象的手法渲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墩屡憷柩窃兙擞伪滔龆础芬渣S蜿開辟世界的神話開篇,描述其來歷,表現(xiàn)其新奇幽微?!栋讌兌础窞榱送癸@出白厓洞的“險”和“峭”,想象蟠龍詭變多端,攪動“沉沉百尺潭”,又有驪龍吐珠玩耍,射出“騰光夜飛掣”,波光疊蕩,閃過幽林。
第二,鄭珍還善于用比喻的修辭手法,連續(xù)用筆,多重意象疊加,打破了乾嘉以來詩歌意象老化的僵局?!侗倍础分?,詩人首句實寫便把北洞比喻為臨江而踞的一只蛤蟆,以蝶朦比喻摩肩接踵的渡江行人,以一線比喻石鐘乳之細長,以綠芙蓉比喻石鐘乳之倒垂,以戶精比喻洞洞相連。一連串的比喻突出洞外山勢水勢之險惡,洞內(nèi)景物之玲瓏。《懷陽洞》一詩則化靜為動、靜中寓動,把溶洞中石鐘乳的不同形態(tài)分別比喻為孔雀、白虎、仙官等,營造出光怪陸離的仙境。胡先嘯先生曾評論此詩:“刻畫之工肖,筆力之雄杰,殆可直追昌黎?!?/p>
第三,他的山水詩也難逃宋詩派生僻字入詩的窠臼,多用冷僻怪字、奇辭奧句,大篇幅地用典,以此拓展詩歌意境。《正月陪黎雪樓舅游碧霄洞》用典甚多,且多佛典、僻典?!按罂兹稿攘辍币痪淙谖鍌€典故,分別是:《正法念經(jīng)》的“山谷曠野,多有迦陵頻迦,出妙聲音”;《慧苑音義》的“迦陵頻迦,此云美音鳥”;《長阿含經(jīng)》的“菩薩生時,其聲清澈,柔軟和雅,如迦邏頻迦”;《楞嚴經(jīng)》的“迦陵仙音,徧十方界”;元稹《度門寺》的“佛語迦陵說,僧行猛虎從”。語言之奇,突出溶洞之奇;用字之艱,更顯處境之險。
五、藝術(shù)風格:奇奧峭拔,不失自然
山水的風貌深刻影響著詩風的形成,詩人的性格志趣、生活境遇和當時的文學思潮等與詩風的發(fā)展變化有密切關(guān)系。黃萬機先生根據(jù)鄭珍的創(chuàng)作分期,將其藝術(shù)風格總結(jié)為早期的“奇奧峭拔”、中期的“酸澀蒼郁”與晚期的“淳厚自然”,差異而又關(guān)聯(lián),相互對立而又辯證統(tǒng)一。雖然溶洞題材的山水詩大部分創(chuàng)作于中期,但是由于題材本身奇險瑰譎,加之用字古奧生僻、手法奇幻多變,基本延續(xù)著早期“奇奧峭拔”的藝術(shù)風格,帶有強烈浪漫主義色彩。少部分抒情議論的章句顯露中期代表性的“酸澀蒼郁”之味。
六、結(jié)語
“歷前人所未歷之境,狀前人所難狀之狀”,在鄭珍坎坷磨難的人生路上,自然山水為他開辟一片心靈休憩的凈土。觸景生情而妙筆生花的山水詩也超越個人生命,超越歷史風云,在奇麗浪漫的想象空間中熠熠生輝,在人類文明的藝術(shù)殿堂里被永遠記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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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陶文鵬.論鄭珍的山水詩[J].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05):7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