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頓·華多太
酒后的抑郁
我一點一點積攢寧靜
伺機(jī)找回自己
丟進(jìn)時間的河里,變成泥
讓小鳥在上面留下腳步
腳印蓮花一般盛開
遙遠(yuǎn)的月亮之上
環(huán)形山是我愛情的傷疤
我常年不敢抬頭
望一望喧囂的天空
云端低語的初戀情人
我輪回在每一片雪花里
所以我信仰水
信仰天空的云,信仰
仙女一般的農(nóng)婦
信仰烈酒,信仰
轉(zhuǎn)瞬即逝的絲絲快樂
但我,繼續(xù)在水土流失
我的寧靜敵不過我的喧囂
大海匯集溪流
是因為海水相信愛
空氣傳播鳥聲
是因為天空相信翅膀
而我活在這個世界
一切其實是一種玩笑
高尚的我,卑鄙的我
開放的我,自閉的我
歡樂的我,悲傷的我
一群我結(jié)伴而行
在一座虛擬的拱橋上
留在水面的影子,是水
留在石柱上的影子,是石頭
有些我柔弱,有些我堅硬
萬物性空,只有寧靜
才是永恒的
去往治多
當(dāng)太陽滑落西山的肩頭
車就很快駛?cè)胍沟暮韲?/p>
在路上,忽有雪花
飛竄在車燈里
像一個個精靈
對于一個冒然入侵的鐵家伙
表達(dá)著自己的不滿
車窗外偶現(xiàn)零星的燈光
在漆黑的風(fēng)中
那是一個巨人扔掉了煙頭
雪花的憤怒
化作一陣子的拳頭
使勁敲打擋風(fēng)玻璃
車載播放的廣場音樂
有一種強(qiáng)有力的形體
一片一片地削弱著我的存在
身體與靈魂的離合
猶如一顆螺絲在松動
車越是向前行駛
身后的失落就越加漫長
一個航海家的身后
一定是海洋一般的失落?
在抵達(dá)目的地之前
雪花的運動早已息鼓
此刻的夜,已經(jīng)收留我
成為一個來訪者
深夜的治多縣
只是深山里的一家客棧
我躺在床上
拉下窗簾,關(guān)了燈光
夜,把我攬在懷里
讓萬物悄無聲息
當(dāng)安靜達(dá)到極致
呼吸,便是一種噪音
一位哭泣的女人
在曹家堡機(jī)場,遇到一位
哭泣的女人,她胖胖的身子
像一眼泉水身后的高山
黑色的藏袍在她身上剛剛好
有一陣憂傷的風(fēng)
在不斷地給她輸送
抽咽的氣息,并抽打著雙肩
因為眼睛,她就是那種
一旦看到就能記住的女人
她的哭泣源于一個電話
簡短的交談。然后她的淚珠子
被抽去了無形的鏈條
不停地滾落,滾落,在臉頰上留下
雪天車轍的痕跡
我在她對面,確切說在正對面
她的痛苦離我最近
我似乎被她一個接一個的波浪
掀翻,潮濕,又恢復(fù)原樣
窗外停機(jī)坪的太陽
舒服地照在那些飛機(jī)上
當(dāng)陰暗占領(lǐng)一個高地
多么近的陽光,
也無法穿透內(nèi)心的塵霾
這是在8號登機(jī)口前
她的眼淚如鋁合金顆粒
落在一條憂傷的長椅上
她通紅的臉,通紅的雙眼
通紅的手背
正在為一場暗涌的洪水
加固堤壩。左右的人
紛紛避離。我卻像一棵老樹
正在傾聽一場秋雨
為所有不幸的人哭泣
醉吧,小鳥
我打開窗戶的時候
一只勇敢的麻雀
一頭扎進(jìn)天空的泥潭
它是做給我看的
朝著霧霾里
埋伏的石頭撞去
它又突然沖出霾墻
像天空扔下的一塊石頭
落到我左邊的樓頂
在樓頂?shù)臋跅U上
哼唧著民謠
梳理白白的胸脯
它的肺沒我指甲蓋大
心臟比我剛剛吃剩的一粒蠶豆
還要小
依然不戴口罩,小小的喉嚨里
似乎安裝有人類
還沒有發(fā)明的凈化器
它如此賣命地穿梭在樓間
像人類那樣奔波
一定是為了孩子
這讓我想起自己的孩子
撥通了女兒的電話
我一邊看著麻雀
一邊和女兒說話
我恍然覺得郁悶的時候
看到麻雀
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真想請它到窗臺
共同喝上一杯
此時車輛在樓底啟動
紅燈亮了
又是一個災(zāi)難的開始
當(dāng)我抬頭再看樓頂
它已不見了蹤影
思想的翅膀
半夜里我坐在床頭,望窗外
一眼就能望到故鄉(xiāng)
這個距離,飛機(jī)需要兩個小時
特快列車需要40多個小時
而我就能在瞬間抵達(dá)
雪山,以及天空的鳥
長江與黃河在我肩頭
順著我的雙臂流向內(nèi)地
春天的高原一層層撲面而來
我用指尖親吻寒風(fēng)
擁抱一座又一座低矮的雪山
逐漸把胸懷貼近地面
在北京的夜晚,當(dāng)我獨處
總是被一首嘶啞的聲音籠罩
雖然我的思想是一個獨立的王國
我的眼睛、耳朵以及五官
都是我忠實的臣民
一旦有外敵入侵,只有一匹野馬
從夢中驚醒,奮勇迎戰(zhàn)
這座四千萬人口的城市里
我居住在一間房子
就像居住在自己的頭顱里
只有來回踱步,才會顯現(xiàn)我的存在
我的鄉(xiāng)愁在發(fā)作,我的情緒
像一縷青色的薄霧
飄蕩在高高低低的城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