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雯雯

摘要：本文擬從社會文化視角，分析夏目漱石所創(chuàng)作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旨在通過藤尾其形象的研究，反映當時社會背景下日本女性的變化，進而得出作者對日本近代化的思考和理解。

關(guān)鍵詞：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藤尾；新女性；形象

隨著1853年美國“黑船”的叩關(guān)，日本揭開了維新改革的序幕。之后僅用四五十年的時間便完成了由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的轉(zhuǎn)變，問鼎亞洲，抗禮歐美。精通漢學又曾游學倫敦的夏目漱石，對“西化”后日本社會的種種弊端有著更加深刻的理解與認識。夏目漱石1903年從英國留學回來，時任第一高等學校、東京大學、明治大學的講師。1907年他辭去大學講師一職，應(yīng)邀進入朝日新聞社工作。《虞美人草》作為夏目漱石入社后的第一篇新聞小說，必然既要能引起大眾的注意又能堅持自己的個性與先進性，本文以該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藤尾為研究中心，對其形象進行分解辨析，以便準確把握作品的主旨，更加深入的了解夏目漱石的創(chuàng)作意圖及其對日本近代化的態(tài)度。

一、新女性的代表

（一）“賢妻良母”的蔑視者

藤尾作為外交官的女兒，從小接觸西方文化、學習英語，初次登場的時候便在閱讀希臘作家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藤尾的父親在世時已經(jīng)許諾將其嫁給宗近，信物便是金懷表。但是藤尾看上了性情軟弱的小野，欲招其入贅。她口中曾經(jīng)屢次提起克麗奧佩特拉的名字，對其倍加推崇?？他悐W佩特拉具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但丁、莎士比亞將她描述為“曠世的性感妖婦”，她是埃及的國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與羅馬大將安東尼展開了一場生死之戀。她的地位決定了她的性格，不是順從別人，而是發(fā)號施令，另他人順從。

提到日本女性，很容易讓我們聯(lián)想到“賢妻良母”這四個字。自從中國古代社會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觀念傳到日本之后，伴隨著以武士為中心的封建政權(quán)的建立，要求女子以“三從四德”為標準的“賢妻良母”形象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到了明治時期，雖然日本政府提倡“文明開化”，主張“四民平等”，但是在1898年制定的民法當中，還是要求婦女以忍耐和順從來維持家庭的和睦，成為賢妻良母，以鞏固國之基礎(chǔ)的“家”?？梢?，當時日本社會的女子仍然是以“順從”為道德之基、處世之本。

在《虞美人草》中曾有一段文章描寫藤尾與未婚夫宗近的妹妹絲子之間的相處情景，藤尾建議絲子有時間的話應(yīng)該多出去游玩，而絲子卻說要等到哥哥結(jié)婚之后再出門到處逛逛，藤尾認為“賢妻良母型（指絲子）的女人只會說出賢妻良母型的回答。這世上沒有比死心認為自己是為了服侍男人而生的女人更可憐的人”①。并且小野在和藤尾的相處過程中也一直是處于順從的、被命令的地位，可見，藤尾正是一個同“賢妻良母”截然不同的女性，她嘲笑絲子“賢妻良母型”的回答，認為“自己的眼睛、自己身上的長袖、自己擅長的詩歌，均與鍋子炭盆之類的截然不同”，它們不應(yīng)為男人而生，而是可以玩弄別人的工具。她之所以棄宗近而選擇小野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小野是個孤兒，無根無蒂，結(jié)婚之后必然要依附于她，順從于她。

（二）家長制度的挑戰(zhàn)者

作品中曾有藤尾與哥哥甲野欽吾這樣一段對話。

“哥哥?！?/p>

“什么事？”男人再度俯視妹妹。

“那個金懷表，我不會給你?！?/p>

“你不給我要給誰？”

“暫時由我保管?！?/p>

“暫時由你保管？也好。不過那個金懷表已經(jīng)說好要給宗近……”

“想給宗近先生時，我自己會給他?！雹?/p>

“金懷表”是藤尾的化身，藤尾的父親生前曾許諾要將其贈給宗近，其意思也就是要把藤尾嫁給宗近。日本自進入封建社會以來，逐步確立了“家父長制”，即父親在家中擁有絕對的權(quán)力，父死之后有才德的長子繼承家業(yè)，決定家中大小事務(wù)。因此作為女兒的藤尾并沒有權(quán)利來決定自己的婚姻。但是文中藤尾不想將“金懷表”交給家長哥哥，想由自己保管，至于將來交給誰也由自己來決定，可見藤尾并不想按照父親生前的意思嫁給宗近，也不想讓哥哥來決定自己的未來，而是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婚姻。再者，上文中也曾論述過，藤尾選擇小野作為結(jié)婚對象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小野是個孤兒，由恩師養(yǎng)大，沒有家產(chǎn)，結(jié)婚之后只能依附于有家產(chǎn)的藤尾，那么藤尾的家產(chǎn)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日本的“家長制度”規(guī)定，父親是一家之長，提供家庭的生活來源，支配家族的全部財產(chǎn)。父親死后，長子賢能由長子繼承，不行便是次子，以此類推，實在不行也可以招婿讓養(yǎng)子繼承，女子從來不能享有繼承權(quán)。而在《虞美人草》中，藤尾和親生母親自藤尾父親死后便一直想方設(shè)法要將哥哥甲野趕出家門，自己招婿繼承家產(chǎn)，藤尾不能不

二、藤尾之死

藤尾與小野決定破釜沉舟，約定私奔，小野卻被宗近所勸并沒有赴約，并且和宗近一起去甲野家向藤尾表示自己將要和未婚妻小夜子結(jié)婚，藤尾禁受不住，昏厥在地。而關(guān)于藤尾具體是怎樣死的作者并沒有多加筆墨進行詳細的說明解釋，只是在作品的最后一章的開頭寫到“我執(zhí)強烈的女人喝下虛榮的毒藥與世長辭”③。這里的“我執(zhí)”可以說恰當?shù)拿鑼懥颂傥残愿竦牧硪粋€方面?！芭嗽跈跅U深處纖纖玉手，命男人汪汪叫。男人‘汪了一聲，女人會命男人再‘汪一聲，這正是藤尾所理解的愛情。她只知道以我執(zhí)為軸的愛，她從未想過這世上也存在著以對方為軸的愛。藤尾具有詩趣，但缺乏道義”④?！拔覉?zhí)”是佛教用語，指自我一時太強，對一切有形無形的執(zhí)著，包括自大、自滿、自卑、貪婪。藤尾曾經(jīng)和小野討論過清姬的故事，清姬暗戀僧侶安珍，安珍卻違背與清姬成婚的約定，最后清姬追趕安珍直至道成寺，化為大蛇噴吐火焰燒死了安珍，自己也沉河自盡。藤尾對小野說過如果小野像安珍那樣逃之夭夭，自己也會像清姬那樣追趕。由此可見，藤尾是一個對愛情非常執(zhí)著的人，并且從她敢于反抗“家長制度”、自己挑選結(jié)婚對象來看，她又是一個自我意識強烈，追求個性與自由的新女性。但是對于藤尾的死因又眾說紛紜，她也許死于自殺，也許是由于打擊太大禁受不住而猝死，文中并沒有明確說明，但不管怎樣，她總是被夏目漱石這個作者殺死的。

三、藤尾與夏目漱石

《虞美人草》是夏目漱石辭去東京帝國大學教職進入朝日新聞社成為職業(yè)作家的第一部長篇連載小說，小說連載之前，夏目漱石辭去教職進報社的消息便已經(jīng)成為了八卦頭條新聞，小說書名普一定下，三越百貨公司就出售了“虞美人草浴衣”，珠寶商也推出了“虞美人草戒指”，小說連載后，車站報販及街頭報販更是每天“虞美人草”、“虞美人草”地高呼叫賣報紙。夏目漱石的寫作壓力之大，可想而知。這部作品既要引起大眾的興趣，迎合大眾的口味，又要體現(xiàn)夏目漱石自己的個性和思想，不能流于世俗。正是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下，夏目漱石創(chuàng)造出了女主人公藤尾。

當時正處于明治中期，經(jīng)濟上日本殖產(chǎn)興業(yè)，通過引進西方先進技術(shù)，其國力已經(jīng)問鼎亞洲。社會思想方面也受西方各種思潮的影響百家爭芳，特別是明治初期就傳入日本的女權(quán)主義，在當時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發(fā)展，不少女性站起來要求“男女平等”、“婦女參政”。藤尾就是夏目漱石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當時環(huán)境下的新女性，她不像不出門只在家里做女紅的“賢妻良母”絲子，也不是凡事順從父親愛彈古琴的小夜子，她妖艷美麗，喜愛學習英文，閱讀西方書籍，她不想聽從父親之命嫁給宗近，她要追求個性自由，自己選擇結(jié)婚對象，甚至她敢于挑戰(zhàn)根深于日本社會幾百年的“家長制”，趕走哥哥，自己繼承家產(chǎn)。這些都體現(xiàn)了女權(quán)主義要求“男女平等”的精神。夏目漱石寫出了這樣一個美麗且新奇的女主人公，毫無疑問可以抓住大多數(shù)讀者的心。但是夏目漱石在《文學的哲學基礎(chǔ)》中曾經(jīng)說過，“我們都要有理想，理想既可存在文章里面，也可以存在畫當中。文學家其精神靈魂的無形感染，會給社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其影響將永遠存在于人類歷史中”，他認為“文學是一種勸善揚惡”，是“一種人生觀”⑤。因此，夏目漱石并不會創(chuàng)造出一個只為迎合大眾增加報紙銷量的藤尾，他必然是要通過《虞美人草》此書，通過藤尾此人體現(xiàn)自己的個性，表明自己的立場，傳達自己的理想。那么漱石想傳達的到底是怎樣的思想呢？漱石在給自己的學生小宮隆盛的信中曾寫道想要快點殺死藤尾這個女人，為什么漱石要讓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女性死掉呢？當時日本全面學習西方，國力日漸強盛，之后又取得了甲午中日戰(zhàn)爭以及日俄戰(zhàn)爭的勝利，日本國民都認為這是學習西方帶來的好處，于是日本社會便出現(xiàn)了盲目崇拜西方國家的現(xiàn)象，伴隨著西方國家各種近代思想文化的傳入，利己主義、拜金主義等資本主義社會負面價值觀念也在日本社會中泛濫。夏目漱石認為，日本不能盲目的崇拜西方國家，不能認為只要是西方國家的無論人和事都值得學習，而是要建立起“自我本位”⑥的價值體系，在追求個性自由的同時也要尊重他人的個性，索取權(quán)力的同時履行伴隨的義務(wù)。而《虞美人草》中的藤尾雖然是一個追求個性自由的新女性，但也是一個企圖把哥哥趕出家門、妄想掌控他人的自私者，夏目漱石正是想通過藤尾的死來給世人敲響警鐘。

四、結(jié)論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藤尾既是一個美麗妖艷、反抗“家長制度”、追求男女平等、個性自由的新女性，又是一個深受西方資本主義價值體系毒害的自私者。夏目漱石進入朝日新聞社之后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女主人公形象，既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精神面貌，也表達了自己對時代的思考與理解。即，學習西方可以，但是不能盲目的全面崇拜，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社會才能健康的向前發(fā)展。對《虞美人草》這部作品及主人公藤尾的正確解讀，也必然會對我國的改革開放和如何更好地構(gòu)建和諧社會等問題具有重要的警示和參考意義。

注釋：

①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茂呂美耶譯.金城出版社.第六章P67.

②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茂呂美耶譯.金城出版社.第十二章P152.

③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茂呂美耶譯.金城出版社.第十六章P289.

④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茂呂美耶譯.金城出版社.第十二章P145

⑤《談話》、《文蕓界》.明治39年9月1日.

⑥夏目漱石《私の個人主義》.大正四年、三月二二《輔仁會雑誌》.

參考文獻：

[1] 佐佐木英昭.夏目漱石與女性[M].日本新典社，1990.

[2] 戶川秋骨.讀夏目漱石[J].日本東京朝日新聞社，1907.

[3] 平岡敏夫.《虞美人草》論[J].日本近代文學，1965.

[4] 大久保典夫.《虞美人草》論筆記.

[5] 李萍.東方倫理思想簡史[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