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立君

(杭州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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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中國藝展會與中國近代對外設計交流

鄭立君

(杭州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2)

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是以展示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和書畫作品為內(nèi)容的大型高規(guī)格國際展覽會，中國出品都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物和藝術價值，在當時國內(nèi)外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雖然此次展覽會有著中外文化藝術交流和國際邦交的雙重目的與意義，但從中外設計交流史角度看，中國積極參展和展出的眾多工藝美術品，既是中國近代對外設計交流的顯著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了中外設計交流的價值意義，也是中國近代以展覽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的里程碑。

倫敦中國藝展會；古代工藝美術品；對外設計交流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nèi)外學界關于1935年11月28日至1936年3月7日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的研究出現(xiàn)了多種視角：有的側(cè)重于其緣起、目的、展品征集籌備和展覽盛況等敘述，有的就其緣起、運輸、展覽過程進行了考證，有的從中西繪畫藝術角度分析了本次展覽會體現(xiàn)的中西方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思維方式、方法和審美經(jīng)驗的差異與影響，有的從博物館展覽角度探討了本次國際展覽的國家、民族與文化想象，等等。但關于其體現(xiàn)的中國近代以展覽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的價值意義卻鮮于研究，本文試就這方面展開論述。

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是由英國愛好中國古代藝術的人士提議、中英兩國政府共同主持的，以展示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和書畫作品為內(nèi)容的大型高規(guī)格的國際展覽會*本會“系由中英兩國政府聯(lián)合監(jiān)導，兩國元首為監(jiān)理，最高行政官為名譽會長，兩國朝野名流及駐英各國外交使臣為名譽委員”等高規(guī)格的展覽會。參見莊尚嚴《赴英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記》，載《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展覽地點在英國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展期歷時4個月。當時英國政府共邀請了17個國家和地區(qū)參會*如傅振倫說：當時“世界愛好東方學者，特別是中國古物、藝術的收藏家，聽說中國將以故宮國寶在英倫展覽，也多出其所藏，與我國寶陳列在一起，引為光榮。所以寰球參加這次展覽者有十七個國家和地區(qū)，參加者有五學校、八公司、四十余博物館，私人五十余，隱名者一人”。參見傅振倫《倫敦中國藝展始末》，載《紫禁城》，2014年第1期。?！拔覈試e送展，其號召力至為偉大，各處踴躍參加，共收展品三千三百余件”*參見莊尚嚴《赴英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記》，載《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均為“遠自上古近至一千八百年”的“包含書畫、陶瓷、銅器、玉器、

圖1 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致送倫敦中國藝展國際展覽會展覽品說明書

織品、漆器等”作品*《申報》，1935年1月18日。中國出品單位和個人分別是故宮博物院、古物陳列所、中央研究院、北平圖書館、河南博物館、安徽省立圖書館和商人張乃驥。其中張乃驥出品的65件玉器名稱。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四),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圖1)。由于會場面積有限，在赴展的1 022件作品中僅陳展了786件。

中國赴展的1 022件作品皆為中英專家精心挑選出來的故宮博物院等博物館和私人收藏的精品*據(jù)文獻記載，當時按照中英兩國商討，由英國政府派專家與中國專家共同挑選，其中就有伯希和等，但由于其曾經(jīng)搶奪過中國敦煌大量的經(jīng)卷和古物等也遭到了中國不少人的反對等。參見吳淑英《博物館展覽與國族、文化的想象——以“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1935—1936)”為例的觀察》，載《近代中國》(臺北)，2004年第157期。另見馬敏《博覽會與近代中國》，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物和藝術價值。例如,銅器類出品有先秦時期的烹飪器、食器類、容器和溫器及飲器類、尋常用器類、樂器類、新鄭銅器群和壽縣銅器群*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一),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瓷器類出品有兩宋、金、元、明和清康雍乾時期官窯與民間窯燒制的精品。其中，像康熙窯的3件一色釉里器、1件青花器、1件釉里三色器、1件三彩器、1件五彩器、7件琺瑯彩器，雍正窯16件一色釉器、2件青花器、34件琺瑯彩器，16件乾隆窯一色釉器、5件青花器、2件青花彩器、11件粉彩器、32件琺瑯彩器，康熙時期制作的7件銅胎琺瑯彩器、8件乾隆時期制作的玻璃琺瑯彩器等*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二),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都可謂精品中的精品。其他例如織繡、玉器、景泰藍、剔紅、折扇、家具文具、考古選例、珍本古書*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四),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以及唐、五代、宋、元、明、清時期的書畫作品等*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三),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均為我方“非精品不入選”的上乘之作*參見莊尚嚴《赴英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記》，載《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那志良、莊嚴《遭國難與展國寶——1935年倫敦藝展親歷》，載《紫禁城》，2007年第3期。。

“非精品不入選”的重要原因是此次展覽以中國古代藝術品為內(nèi)容，且是中國首次參加如此大規(guī)模的國際展覽會。因此，中國出品既有著弘揚中華民族文化藝術、樹立國家形象的目的與意義，也肩負著國際敦睦邦交的使命。所以，當時國民政府要求選擇具有重要歷史、文物與藝術價值的國粹出展(圖2)，以不失國體，突出我方優(yōu)勢。

圖2 中國文物珍品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開箱時特派員鄭天錫手持古銅器盤情形

其他16個參展國家和地區(qū)及其中國古代藝術品數(shù)量分別是：英國及其殖民地1 579件、奧地利4件、比利時28件、丹麥1件、法國及其殖民地215件、德國85件、希臘1件、荷蘭49件、日本45件、蘇俄13件、西班牙2件、瑞典115件、瑞士4件、美國115件等*同③，多達2 344件[1]。均為散落在國外公立博物館和私人收藏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和書畫作品，其中有不少是由英國“并請歐美各國搜藏家出其所藏稀世珍品”*《申報》，1935年1月18日。。例如英、美、法、德、俄、瑞士等國家，“其選來物品，就種類言之，以瓷器、銅器、玉器及斯坦因伯希和諸人在甘新考古所得物品為最精”。尤其是展出的瓷器，以英國收藏家大衛(wèi)德爵士(Sir Percival David)“所藏者獨多亦最精”*同⑩。大多數(shù)是中國宋代官窯精品，其中有12件珍貴的汝窯瓷器，以及元代至正十一年的云龍紋象耳瓶等[15,16]，皆為難得一見的珍品。另一位英國收藏家歐摩福波洛斯(Gorge Eumorfpoulos)出展的200件作品也是“種類宏富，精美絕倫，足以表現(xiàn)出中國之藝術天才也”*《申報》，1936年4月18、19日。。其他例如收藏于美國紐約市立美術館的中國河南出土的周斯禁及其上的禮器(圖3)；收藏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博物館的展品1號渦紋彩陶罐、展品2號彩陶缽、展品4號魚紋彩陶盆；收藏于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的展品2 387號唐太宗昭陵六駿之一的“颯露紫”雕刻、展品2 438號原河北易州一座古廟中的唐朝十八羅漢泥塑之一等，也都是精品之作[1]。

圖3 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上展示的美國紐約市立美術館藏中國周斯禁及其上的禮器(河南出土，后流失美國)

本次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在當時國內(nèi)外都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在國內(nèi)，國民政府與民間人士特別重視，不僅廣泛征集出品，選派專家學者鑒定遴選作品，而且赴展前還在上海舉辦了預展，中外觀眾多達6萬人*《申報》，1935年4月8日、5月4日、5月6日。。同時，《申報》《大公報》《北平晨報》等不斷地在國內(nèi)宣傳，在展覽期間并派記者赴倫敦跟蹤報道。參與籌辦和參會的主要負責人莊尚嚴、傅振倫等還撰寫了此次展覽的源起、目的、經(jīng)過和在倫敦展覽的社會反響。中國出品在展覽結(jié)束回國后又在南京舉辦了為期三周的展覽等等*1936年6月1日在南京舉辦了為期3周的展覽，目的是向國人交代展品安全回國。參見《申報》，1936年4月18、19日。。

在倫敦展覽期間(圖4)，各國觀眾共達4 222 048人，其中既有英國和歐洲其他國家的王公貴族、政要、商人、教主、桂冠詩人等爭相觀看，也有教授、專家、學者、學生等駐留研究*《申報》，1935年11月29日，1936年1月12日、2月2日、2月11日、3月2日、10日。。期間舉辦的中外人士關于中國藝術演講會多達25場，出版印刷的大量有關中國藝術品展覽畫冊，充斥于大街小巷等。此外，展覽結(jié)束后，英國曼徹斯特博物館于1936年4月3日舉辦了館藏中國藝術展覽會，展出了唐代陶瓷、佛像及各時代的陶器、佛教木刻等作品，以作為本次展覽的回響。中國駐英國大使郭泰祺、赴會專員鄭天錫等應邀參會并致詞*《申報》，1936年4月4日。。17日在倫敦維多利亞博物館又舉辦了歐摩福波洛斯收藏的2 500件中國瓷器、銅器、玉器等展覽，郭泰祺等也應邀出席了開幕式。雖然這兩次延續(xù)展覽均不及前次規(guī)模，但“后先輝映，實足使上次展覽會之紀念垂諸久遠也”*《申報》，1936年4月29日。。與此同時，美國當局也請求將此次展覽品移送紐約繼續(xù)展覽，但被我方婉言拒絕等等*《申報》，1936年4月13日。?？梢姡藭粌H規(guī)格、規(guī)模歷史罕見，而且獲得的國際榮譽、產(chǎn)生的影響均為歷史空前。

圖4 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展覽場

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有著中外文化藝術交流和國際邦交的雙重目的與意義，是不爭的事實。本次展覽活動最初緣起的動議，“系由倫敦熱心中國藝術人士所發(fā)起”。即當時倫敦的歐摩福波洛斯、大衛(wèi)德爵士(圖5)等一些專門收藏和研究中國古瓷器、銅器等專家，為進一步對中國古物深入研究與欣賞，聯(lián)合了其他同好人士希望仿效英國以前舉辦的法蘭西、意大利等國美術展覽，舉辦一次中國古物國際展覽會，同時也是為了慶祝英皇喬治五世即位35周年紀念而舉辦的*參見莊尚嚴《赴英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記》，載《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也有學者說：從歐洲傳來的另一種說法，指出這件事并不是英國主動，而是和法國漢學家伯希和有密切關系。即當時由于其希望來北平故宮研究收藏而未能如愿，于1934年與英國東方學者及古董商們討論中國文物時，提議以溝通中西文化為名，由英國政府向中國政府要求，將寄存于英國租界的故宮藏品運往英國，并于英皇登基紀念時展覽等。參見吳淑英《博物館展覽與國族、文化的現(xiàn)象——以“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1935—1936)”為例的觀察》，載《近代中國》(臺北)，2004年6月，第157期。另見馬敏《博覽會與近代中國》，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中國政府之所以決定選送藝術品供國際展覽，目的是向世界展示中華民族“具有超越日常物質(zhì)生活精神”的悠久燦爛的文化藝術*《大公報》，1935年1月24日。，“使西方人士得見中國藝術之偉美”*參見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編的《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出品目錄》，1935年4月。，“使國際人士，對于中國古代之藝術，得到深刻普遍之認識。政府宣揚國家文化，促進中英邦交之至意”*《申報》，1935年3月5日。，從而進一步促進中國與世界各國的友好關系，提高中國的國際地位，而“不徒以獲見中國藝術為足，抑由是以窺見中華文化及其民族所以長存之道也”*《大公報》，1935年1月24日。等。所以，本會既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了近代中外文化藝術交流的性質(zhì)，也有著鮮明的國際邦交的政治意圖。

圖5 大衛(wèi)德爵士與中方人員唐惜芬點交文物現(xiàn)場

撇開前兩者，從中外設計交流史角度看，中國積極參展和展出的眾多工藝美術品，既是中國近代對外設計交流的顯著表現(xiàn)，也是中國近代以展覽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的里程碑。

從展品內(nèi)容看，雖然該會被命名為“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圖6)，但實際上可謂是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國際展覽會。即在中國赴展品類和其他國家的出品中，古代工藝美術品占據(jù)了相當大的份額。例如在上述中國赴展的1 022件作品中，銅器類出品108件，瓷器類出品352件，織繡等共322件*同⑧，總共有847件，而書畫作品僅有175件*同⑨。英國等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出品中也有很多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其中僅歐摩福波洛斯和大衛(wèi)德爵士就分別出展了200件和1 400件中國瓷器、銅器、玉石雕刻、金銀器等作品。也因當時的展品大部分是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以致本次展品也被西方人稱為中國古代的“裝飾品(decoration objects)”[4]。盡管這種稱呼有著西方人對中國古代文化藝術審美認知經(jīng)驗的不足等原因，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此次展出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之豐富和國外人的設計認知觀念。

圖6 倫敦中國藝會佛像藝術廳

特別是中國赴展的大量古代工藝美術精品，在中國近代以世博會等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中實屬首次*晚清民國時期，中國對外設計展覽交流主要以中國參賽世博會等國外博覽會渠道進行，同時國外來華的文化藝術展覽中，設計品類也很少。。也就是說，從1851年上海徐榮村等民間商人攜絲綢等商品參賽首屆倫敦萬國工業(yè)博覽會起，至1873年以后，晚清和民國政府以官方名譽組織商人等參加的眾多屆國際博覽會上，都不同程度地展示中國工藝美術品，其中有不少屆展出數(shù)量多達千計。例如在1911年意大利都靈萬國制造工藝博覽會上，中國展出的瓷器、銅器、漆器、絲織、地毯等工藝美術品中，僅獲得的獎項就達112項*參見前劉《意大利會場之中國出品》，載《東方雜志》，1912年第8卷第10號。。1915年美國舊金山巴拿馬太平洋博覽會上，中國從18個省市征集精選出的各類展品多達10萬余種，其中工藝美術品獲獎多達427項[5]等等。但在這類國際展覽會上，中國展出的大部分工藝美術品與其他展品一樣，具有較強的商業(yè)性，尤其是由于商業(yè)性質(zhì)、官民不夠充分重視和出品把關不嚴等原因，幾乎每次參賽的工藝美術品都有眾多質(zhì)量低俗的產(chǎn)品，良莠不齊，魚目混珠，以致幾乎每次參賽行為和展品都被國人痛批，甚至有不少展品備受外國人恥笑譏諷等。而此次展出的眾多古代工藝美術品則是經(jīng)過中外專家精心遴選出來的集中展覽的精品。雖然赴展與展覽過程中亦招致不少國人批評，但主要是就赴展的政治動機、國家形象、展品保護和展品陳列布局等方面的質(zhì)疑*本次國際展覽會在籌辦和展覽過程中，也存在著諸如中國出品遴選、運輸保險、國家尊嚴、展品陳列設計的分歧等方面的弊端，未盡初衷之愿，招致時人之詬病。例如陳寅恪和顧頡剛等學者們提出批評說：此次赴展“厚人而薄己。所謂國寶者，亦不過政治家之一份壽禮而已，于國何有？”(參見《北平晨報》，1935年1月27日)。中華藝教社批評說：此次赴展品的時代限制、英國派人來華挑選“有失國家尊嚴”，且當時國際局勢復雜，大量藝術精品遠涉重洋，保障問題“不無鰓鰓過慮”(參見《申報》，1935年3月5日)。葉恭卓批評說：中國藝術參與展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國外展出品多為外人盜竊和不肖華人倒賣之品，“陳列于該會，吾人對之，實感莫大之恥辱”(參見《申報》，1936年2月2日)。傅振倫批評說：在展品陳列設計方面，英國人“不以時代，不以類別，雜然無章，未有系統(tǒng)。徒求迎合觀者好奇之心理，故有此種不藝術化不學術化之現(xiàn)象。其國內(nèi)藏品之惡劣者，多濫竽充數(shù)，而他國精品，反斥存庫房。即就吾國來品而言，其以無地可容而不陳設之精品，即有百五十余件之多。其陳列室亦無一定次序，姑以游覽路程所經(jīng)先后”等(參見傅振論《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參觀記》，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莊尚嚴批評說：“英方編目時，未征求我方同意，竟任意更改，毫不客氣。夫?qū)W術公器，他山原可以相助，察其所改，多為不妥”。此次展覽在英國轟動一時，但“若謂由是可以增睦邦交，提高國際地位，雖非緣木求魚，亦等鏡花水月”等(參見莊尚嚴《赴英參加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記》，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其他如徐悲鴻等人雖然被委以籌備展覽出品專門委員，但也都有不少批評之語或微詞質(zhì)疑等(參見《申報》，1935年1月24日等)。，而非出品本身質(zhì)量問題的詰難，這是此前絕無僅有的。

本次倫敦中國藝展會體現(xiàn)出了中外設計交流的實際價值意義。溝通中西方文化藝術，促進交流，不僅是本會的主題，而且也表現(xiàn)在具體行為中。如在上述40多萬的參觀人群中，贊美中國書畫藝術境界之深邃，驚嘆中國工藝美術品制作技藝之精湛、設計之巧妙等，幾乎成為共識。特別是展覽期間(圖7)，如“玉器陳列室極引起興趣，而寶石薄片上鐫蠅頭小字非用放大鏡不能讀，尤為人所欣賞。有一室雕漆屋頂，置明代雕漆桌一，嵌金銀絲，日置屏風與大瓶，此室觀者甚眾并不終絕。蘇俄送會陳列之一盒，內(nèi)置中國各種金飾，如環(huán)釵鐲之類尤為女界所注意”*《申報》，1935年11月29日。等?！熬C觀是會，默察外國人士的心理，雖一部分觀者帶著好奇心而來，但大部分可以見出實系研究東方文化的學者，故會場空氣甚好，報紙論詞極公正”*黃覺寺《倫敦中國藝展巡禮》，載《申報》，1936年5月20日。。“許多學者刻設法擬在會場中作長期研究工作”。有的學者為研究公歷紀元前之古銅器，駐留該室長達3個星期之久，不少專家學者觀看稱贊之余，深感英國藝術需加強意境補充等*《申報》，1935年11月29日。。與此同時，歐洲各大國報館紛紛特派研究中國美術的專家來此撰述展覽會之情形，巴黎某大著名衣飾肆也參用中國之式樣色彩，制成新衣多襲，歐陸各處文化藝術商業(yè)團體每日向展覽事務處詢問參觀之辦法，英國商業(yè)界也極為重視這次展覽會，像白拉特福商會還特派專家參觀研究一切，等等*《申報》，1935年12月1日。。所以，當時傅振倫說“此次集吾國國內(nèi)收藏及流落國外之物品而陳列之，實千載一時之機會”，展品“為研究美術史工藝史之良好資料”，“蓋研究東方學者，莫不藉此難遇之機會，以償夙愿”*傅振論《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參觀記》，載《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年刊》，1936年7月，抽印本。。英國工程大臣戈爾說：“謂吾人由此展覽會而更知中國之靈魂，勝讀許多書籍，中國為可欣可喜的物之發(fā)源，吾人已早知之。但中國為富于精神與宗教的美術所從出之泉，則知者極鮮。今雖勢態(tài)變遷，而世界無時不在迅速變更中，然吾人希望中國藝術之所遺，不獨僅僅保存，且將發(fā)揮而光大之，并希望中國將來產(chǎn)出偉大藝術家”。英國《泰晤士報》不僅稱贊其說“中旨”，而且進一步解讀“謂就中國而言，‘靈魂’一詞，尤為適當。中國各種藝術家所表示之德性，無論其為如何高尚，其所顯露莊嚴或有趣之情感，無論其為如何深切，似皆發(fā)于自覺，有非西方藝術之特性出品所可及者。吾人今知中國藝術較吾人祖先更為透徹，因吾人已趨近一種心理上習慣，而許歐亞思想間之曾通也。使東西人民間有一般了解，此乃皇家美術院今冬展覽會之最高目的，尤無待言云”*《申報》，1935年12月5日。等等(圖8)。

圖7 倫敦中國藝展會第八展廳

圖8 從左至右：莊尚嚴、鄭天錫特派員、大衛(wèi)德爵士、陳維誠參事、英國海關人員、唐惜芬、傅振倫等清點參展文物現(xiàn)場

如上所述，此前中國以世博會等為介質(zhì)，在國際上展示的大量工藝美術品等，一定程度上說是中國對外設計交流的表現(xiàn)，促進了中外設計交流發(fā)展。如自首屆倫敦萬國工業(yè)博覽會上徐榮村的“上海榮記湖絲”獲得由維多利亞女王親自頒發(fā)的金銀獎牌與獎狀后，幾乎每次中國在世博會上展示的工藝美術品等都或多或少地獲得過獎項與獎詞榮譽，有的還作為國禮贈送給國外政府、博物館，有不少作品被國外商人、收藏家、藝術研究者、愛好者等購買、收藏、研究等，都是中國設計在國外的傳播和促進中外設計交流發(fā)展的表現(xiàn)。但與此次不同的是，雖然前者也有著對外設計交流的目的與意義，但總體與其他出品一樣被打上了商品和商品展銷的烙印，國外人的收藏，學者的研究、學習和借鑒不是主要方面。而此次中國和英國等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展出的眾多古代工藝美術品，總體上以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溝通中西方文化藝術為主題。大量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等集中地展示于同一時空，大量的觀眾爭相觀看，眾多的專家學者欣賞、研究與學習等，鮮明地體現(xiàn)出中外設計交流的實際意義。

本次中國眾多的工藝美術品赴展也是中國近代以展覽為媒介的對外設計交流的里程碑。前已論及，盡管此前在中國參賽的眾多次世博會上展示了大量的工藝美術品等，獲得了眾多獎項，贏得了眾多國外贊賞，但中國的工藝美術品始終不是作為主體展示的。而此次中國赴展的大量工藝美術品卻是主角。特別是被中外專家遴選出來的赴展的精品，不僅是主要部分，而且是史無前例的呈現(xiàn)。與此同時，此會之后至新中國成立之前的15年間，民國政府既沒有籌辦過如此大規(guī)模的大數(shù)量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和書畫作品對外展覽交流，也沒有組織參加過世博會等國際博覽會活動。如從1937年至1939年，國外先后舉辦的日本名古屋、大阪，安南河內(nèi)，加拿大溫哥華，美國德斯格斯、紐約、金門，巴西，英國倫敦、伯明翰，法國巴黎，意大利米蘭等博覽會，雖然主辦方均發(fā)函邀請中國參加，民國政府及外交部等相關部門也曾要求各部門各地區(qū)參會，且就1938年美國舉辦博覽會還制定了參會章程等，但均因復雜的國內(nèi)外局勢和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等原因而取消[6]。僅有為數(shù)不多的民間商人等先后參加了法國巴黎現(xiàn)代生活藝術世界博覽會和美國紐約世博會，前者展出有中國稀世玉藝珍奇——“翠玉寶塔”[7]，后者展出有手寫印刷體“中華民國政府行政院委任狀”等[8]，然而均為自發(fā)的零星參會。所以說，此次中國眾多工藝美術品赴展，也是中國近代以展覽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的里程碑。

綜上所述，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是以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和書畫作品為內(nèi)容的專題性國際展覽會，無論其規(guī)模、規(guī)格、展品數(shù)量、國際影響，還是其蘊含的中外文化藝術、設計交流的目的與意義等，不僅是空前的，而且體現(xiàn)出了中國近代以展覽會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的價值意義。不可否認，盡管相對于此前中國以世博會等國際博覽會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此次的赴展行為、集中展示的眾多古代工藝美術精品和其本身的中外文化藝術交流的性質(zhì)等，都超出了此前，但此次會展的舉辦和中國赴展亦非是單純地以中外設計交流為主要目的的，其既有政治邦交意圖，也以中國古代藝術展覽交流為總體面貌，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展示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僅是其中的重要部分，其體現(xiàn)出的中國近代對外設計交流的價值意義，也主要是就眾多的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展品而言的。所以，總體上看，它也與此前中國以世博會等國際博覽會為介質(zhì)的對外設計交流，既有區(qū)別，也有著一定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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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Londo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 and Exchange of Design Exhibition between China and other Countries

ZHENG Li-jun

(School of Fine Art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2, China)

Londo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 is a large-scale high-echelo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a showcase of ancient Chinese arts and crafts, works of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s. Many of them are of high historical, cultural and artistic value and have had a very big impact in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areas at that time. The significant value of art design in modern China is presented through these works of arts and crafts. This exhibition can be described as both a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ancient Chinese design reflecting 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communication in global exchange in terms of design, but also a milestone in modern China in the exchange of design exhibi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other countries.

London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Chinese Art; ancient Chinese arts and crafts; exchanges of design exhibi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other countries

J0

A

2095-0012(2017)04-0016-07

(責任編輯：紫 嫣)

2017-05-07

江崖(1968—)，女，浙江杭州人，杭州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設計藝術、漆藝術領域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