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珺
1995年,張農從師范畢業(yè),分到武漢市育才小學;2004年,她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賽課,且兩年內,江岸區(qū)一等獎第一名、武漢市一等獎第一名、湖北省一等獎第一名迅速被她“收入囊中”。
這樣的節(jié)奏讓當時的武漢“小語界”驚詫不已:怎么突然冒出來一個“張農”?為何近10年都未曾聽說過這個名字?
同樣驚詫的,還有此時的我。因為但凡教師成長,不會一朝一夕;成為名師,更不會一蹴而就。迅速嶄露頭角且一路高歌拔得頭籌,2年,對于一個新老師的成長來說,實屬太短。
所以,我更關心的是:那2年前的10年,張農都做了些什么?
細數(shù)起來有如下:抄了十幾本名師課例、翻爛了諸如《唐詩宋詞大辭典》、考了江漢大學的本科并完成學業(yè)、考了華中師范大學的網絡研究生并完成學業(yè)……當然,還有完成了人生大事之結婚、生子。
如此回想起來,張農似乎一刻也沒停歇,包括生活,包括學業(yè)。
那么,這是不是在說,學歷對一位教師成長為名師的重要性?
“并非如此絕對,每一位老師都可以有屬于自己的成長路徑。對我來說,對學業(yè)的求索過程,就是敦促自己不斷學習的過程。我很慶幸,自己有了那段從未放棄自我學習的經歷?!睆堔r說。
我的理解是,這10年,是讓張農變得逐漸“厚重”的過程。厚重到語文課慢慢脫離了淺薄。于是,沉淀而后成長,厚積而后薄發(fā)。
這是眾所周知的道理:向下沉潛后,才會有向上的飛揚。
你厚重,你的課才會厚重
從張農的成長軌跡來看,她無疑可算為“學院派”。
然而,這位出身雙教師家庭的小青年走上“學院派”的路,似乎很偶然。在武漢市第一師范學校讀了4年后,本迫不及待想上班的她,恰逢學校開辦第一屆大專班,于是,她又在此繼續(xù)學習了2年。
只是,這2年,仿佛勝過之前很多。用她自己的話說,即如果讀中師時是“聰明有余、勤奮不足”的話,那么,大專班則讓她開始真切認識到“學習是自己的需要”。
當然,這樣的認知不會空穴來風?!耙?,當你真正進入到一個學習環(huán)境時,當一位老師的授課真正吸引你時,你的學習狀態(tài)是可以得到激發(fā)的?!币舱驗槿绱耍跒槿藥煴砗?,張農思考的也總是“該如何用課堂真正吸引住孩子”。
那么,大專班的老師們是怎么吸引住張農的呢?
“由于是首屆,學校派出了能夠調動的最牛的師資團隊來教我們?!睆堔r說。具體而言,當時教他們《古典文學》《漢語言文學》的都是一師范的副校長,教《小學語文教學》的則是校長自己。凡是本校教師教學水平不是很有把握的,學校都不惜從其他學校進行聘請。
“優(yōu)秀甚至是‘頂尖老師的作用,不僅僅在于傳授的知識,更在于知識背后的治學方法,以及人文情懷?!睆堔r依然清晰地記得,在《古典文學》課上,老師會眉飛色舞地談起《霸王別姬》以及各種古詩詞,這讓她大大打開了文學的視野;而在《漢語言文學》課上,老師甚至詳細地教她“如何做讀書筆記”:把書中有啟示的內容及自己的感悟記錄在一張張讀書卡片上,用繩子把卡片很整齊地串聯(lián)起來,然后逐漸形成一本本厚厚的讀書成果。
多年后,當小學教師張農帶領孩子們開啟班級讀書會時,手把手地教孩子完成讀書筆記的場景,讓她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的課堂?!拔翌I著孩子們讀文學,一篇篇讀,一章章讀,教他們如何以好詞好句、章后概括、讀后感想的方式做好筆記。他們越來越懂閱讀,且越來越愛閱讀。我相信,這正是治學精神與人文情懷的傳承?!?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7/24/hnjz201707hnjz20170717-1-l.jpg" style="">
張農稱此為“厚重”的力量,即不僅僅傳遞已有的知識,更是共同感知知識背后的偉大事物。放到教學,這種“厚重”也一定是吸引孩子的真正力量。正如大專班時的張農忽然感知到了學習的真正趣味所在,即使晚間熄燈后,仍搬著小板凳在走廊翻看著各種文學書籍,求知若渴。
也正如此,那沉淀的10年,張農從未停止學習的腳步:讀文學、讀雜書、做研究、聽音樂會、看話劇……研究不止,求學不止,當然,還有生活不止。
“你經歷的一切都可以構成你‘厚重的基礎?!彼V定地說。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對一位語文老師來說,這樣的“厚重”到底指什么?
“是你對生活的理解,是你對人文的感知,是你對知識背后文化邏輯的深度挖掘。總體來說,就是你自己,一個與經典、與文化對接了的自己?!彼α诵Γ耙?,你厚重,你的課才會厚重。”
教學,是圍繞偉大事物而進行的共同探索
帶領孩子閱讀,孩子就一定會愛上閱讀嗎?
給孩子上一堂課,孩子就一定會有所收獲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睆堔r說。
2005年,張農代表江岸區(qū)賽課。頭一天抽簽,第二天上課。她抽中的是《荷蘭風車》,一篇介紹荷蘭風車的說明文,文本平淡而簡單。時間緊迫,該用何種思路?她有著自己敏銳的洞察力:這其實是一篇借物喻人之作,是借荷蘭風車贊譽與自然抗衡的荷蘭人之精神的文本。因此,課程應緊緊圍繞一個詞展開,那就是“抗衡”!
可是,問題來了。要知道,勢均力敵才叫抗衡,人與自然怎能算勢均力敵?如此看來,荷蘭人民運用風車與自然的搏斗還算是抗衡嗎?但是,荷蘭人又確確實實創(chuàng)造了“人定勝天”的神話:他們填海、造堤、挖渠……而在這些過程中,荷蘭風車都參與其中。
如何破局?張農迅速理出了自己的邏輯:這里的問題不正是課程的導向嗎?這本該就是一堂讓學生一步一步理解“抗衡”的課啊!
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堂并非“就課論課”的《荷蘭風車》:盡管力量懸殊,荷蘭人民依然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完成了“抗衡”———這是一種怎樣的拼搏精神?!
無疑,此課穩(wěn)獲江岸區(qū)一等獎第一名。
“一位老師想要把一堂課上得很精彩,對于文本的獨特解讀是關鍵。教學應是圍繞偉大事物而進行的共同探索。如此,你帶領孩子閱讀,孩子才會真正愛上閱讀;你給孩子上一堂課,孩子才會真正有所收獲。如果老師都讀不出文本的偉大之處,那就無法把這些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傳遞給孩子。”
的確如此,《荷蘭風車》不只是講風車,而是講那背后的人文———“上帝創(chuàng)造了海,荷蘭人民創(chuàng)造了陸地?!倍@,就是此篇文本的偉大之處。
既然“偉大”,必定不易。
“是的,就像釀一杯酒,需要去花很多的功夫:分解、發(fā)酵、珍藏……而再到品嘗時,那一口甘冽,是前面‘沉潛的全部結果?!睆堔r說。
這又回到了“沉淀”與“厚重”的問題。
沉淀需要時間,厚重則需要磨練。比如,那厚厚的十幾本名師實錄,必定讓張農受益匪淺?!案]桂梅、王崧舟、薛法根、支玉恒……他們的課之所以如此成功,根本都在于對文本的解讀更深刻、更厚重?!?/p>
還比如,她自身在班級讀書會上的實踐。
2004年,武漢市開啟班級讀書會研究,即老師帶學生共讀一本書。這是一種靈活的語文活動課,戰(zhàn)線較長,內容也注定不能淺薄。
張農立即想起了自己9歲時讀的《長襪子皮皮》———這部改變了整個瑞典教育體制的著作。“既然當時的‘皮皮論戰(zhàn)引發(fā)了整個瑞典教育界的思考,那為什么現(xiàn)在的我們不可以在課堂上來一場持久的‘論戰(zhàn)呢?”
于是,每天中午利用自習時間,張農和孩子們共讀一章文本。而回到家,孩子們也被要求和父母再共讀一次。讀的過程,也是討論的過程。有時候,全班坐在一起,在輕松的氛圍下討論“長襪子皮皮到底該不該去讀書”。若爭執(zhí)不下,則可以回到家和父母再進行一下梳理。
正是在此種過程中,張農更深地理解了更多文本:學了《跟祖父學詩》,就帶著孩子讀肖紅系列;學了《遲到》,就讀林海音系列;學了馮驥才的《刷子李》,就讀《俗世奇人》……慢慢地,以前她所積累的東西,仿佛都活躍了起來,凝結而成“偉大事物”的思考。
可,這“偉大事物”究竟指什么?
是人物、是時代、是文化。
是《被袋里裝的是什么》背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般的情感共鳴;
是《舟過安仁》背后楊萬里“誠齋體”的構思新巧、通俗明暢;
是《中國結》中中國人民的智慧、華夏文化的悠久———它可以體現(xiàn)在萬里長城、秦兵馬俑這樣的恢宏巨制之中,為何不可以體現(xiàn)在這精巧絕倫、供人把玩的小小中國結中?
是一位語文老師最該花力氣去做的事情。
成長,是往自己身上不斷“縫針”的過程
如此看來,教師成長,似乎并無捷徑可走。
“但,你是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p>
張農此處所說的關鍵詞,便是“模仿”。
像很多初出茅廬的語文老師一樣,剛走上講臺的張農同樣也會無所適從。怎么辦?———1:1地去復制名師課堂,給了她初始的力量。
“在實習期間,每一次上課前,我都會去教學雜志上翻一翻,想方設法將名師教案背下來,然后在自己的課堂上進行復制。而在今后的成長中,不斷參考名師實錄及課例,都是必要的進步手段。”張農說。
正如薛法根回憶自己的成長史時那段相似的經歷:一遍一遍地播放賈志明老師的上課實錄,一舉一動地進行模仿。
但是,“模仿”怎么聽都不像一個太褒義的詞。它真能讓人如此進步?
“它的作用并不在于你能一模一樣地去呈現(xiàn),而是說,在模仿的過程中,你在與優(yōu)秀的東西不斷融合?!?/p>
的確,學生千變萬化,你必須具有應對這種變化的能力。而無論是復制還是應變,你只要有思考,便是在將其逐漸內化成為自己的部分。
“先積累、再內化。只有積累多了、看多了、學習多了名家在課堂特別是課堂細節(jié)上的處理方法,才能慢慢地形成自己的東西?!睆堔r回憶起自己兩次聽吳中豪教授講同一個講座時的不同感受。第一次,她只是機械性地感知“閱讀的主要目的就是幫助孩子積累語言”;第二次,當吳教授再一次提出“我們?yōu)楹尾荒茏尯⒆觽冇谜n文中‘金色陽光灑向克林姆林宮……這樣的語句來描寫‘清晨的校園”時,她頓覺醍醐灌頂。
就像把優(yōu)秀的東西慢慢地縫在自己身上,成長,無疑就是往自己身上不斷“縫針”的過程:它連接的是新舊認知,卻一定不是散亂的、孤立的,而是有邏輯鏈條的、與自己緊密相連的。
這似乎更適用于闡述她的閱讀經驗。
多年來,張農總結出了一套閱讀方法,即將自己的閱讀內容由某個單一的閱讀對象擴展延伸,組合成一個或多個主題相同或內容相關的讀書鏈,以此達到由讀一本小書引發(fā)讀多本大書、拓展閱讀空間的效果———她稱此為系列組合讀書法。
比如她延伸到班級讀書會中的“由此及彼”,即由人及文、由文及人。
“在閱讀了《我的父親林語堂》這篇文章后,你或許會對林語堂和林太乙父女倆充滿了濃厚的興趣:林語堂是什么人?他在中國文化史上占據(jù)著什么地位?他還有什么教育孩子的趣事?林太乙還在哪些方面深受父親影響?她又取得了怎樣的成就?而這些疑問顯然不是閱讀一篇短小的文章所能解答的,我們就可以這兩個人物為出發(fā)點,廣泛地閱讀林語堂和林太乙的原著以及他人對兩人的評論文章?!?/p>
毫無疑問,這種“由此及彼”的閱讀過程,正是往自身已有的閱讀積累上“縫針”的過程。由此,閱讀視野會變得開闊,知識底蘊隨之增強,心靈在這些文化精品中得以滋潤,你也隨之而“厚重”。
沉淀而后成長。于是,有了現(xiàn)在的張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