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煥良
難忘一頓飯
◎趙煥良
我參加過的名目繁多的宴席不少,多是親朋間人情往來,吃過喝過也就淡忘了??捎幸淮翁厥獾母把缰两耠y忘——話說大了,就是頓家常飯。
那年,我當知青去遼西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落戶。小村只有幾十畝山坡薄地,土少石頭多,山里人家日子過得很清苦。我有個“半吊子”理發(fā)手藝,常被山民請去理發(fā),自然少不了吃頓便飯。日子久了,小村幾十戶人家?guī)缀醭员榱恕?/p>
有戶人家,一爹一兒兩個人,住低矮的石頭房,兩個行李卷堆在炕上。老爹駝著背,黝黑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兒子叫三虎子,長得瘦小枯干。他年幼喪母,有兩個姐姐遠嫁他鄉(xiāng)。我和三虎子常在一起干活,相處得不錯。在給別人理發(fā)時,我常順便給他也剪了。每次他都憋紅了臉,小聲說:“哪天你也去俺家吃頓飯?!蔽抑睋u頭。
一天,日頭落山,我饑腸轆轆地回青年點。走到村子北頭,見三虎子等在林子邊。他憋紅著臉說:“俺……俺爹叫你去俺……俺家吃飯?!蔽壹泵ν妻o。他抓住我的胳膊說:“你不去,我就不撒手!”見我不答應,他帶著哭腔說:“俺爹都準備好幾天了,你不去,咋整啊?”
說實話,我不是嫌人家臟,更不是嫌飯菜不好,只是覺得他們爺兒倆過日子不容易,不想添麻煩。
正拉扯時,村里的會計二滿碰巧路過,聽明白后勸我:“人家真心實意請你,要是不去,人家心里能得勁兒嗎?”二滿的話有道理,于是我答應了。三虎子破涕為笑,高興地跑在前面。
小土炕上擺著小桌,一條桌腿還用木棍支著。老爹說道:“快上炕,快上炕!”弓腰從鍋里端出兩個熱氣騰騰的大海碗,一碗雪里蕻燉豆腐,一碗兔肉燉白菜,陶盆里裝著高粱米粥。后來得知,豆腐是老爹起大早趕集買的,兔子是三虎子用大半個月時間從山里逮的。
啥也別說了,上炕,吃飯。那年頭沒啥葷腥,吃塊豆腐也是不易,別說還有肉。盡管兔肉有股土腥味,也沒燉爛,咬在嘴里直纏牙,但我吃得很香。爺兒倆不停往我碗里夾菜,那頓飯我沒少吃。多年后家里也做雪里蕻燉豆腐,可吃不出當年的味了。
吃過飯,天已黑,老爹留我住下。外屋傳來爺兒倆的嘀咕聲:“咱哪兒有被子呀,咋讓人家住?。俊崩系B聲嘆氣。我心里猛一沉,這爺兒倆,為了這頓飯費了多大神啊。我鼻子酸酸的,緊憋著眼淚,心里念叨著,人情,天大的人情!
二滿隔著窗戶說:“來我家住吧!”我忙道謝,告別了爺兒倆。
二滿家的小土炕燒得挺熱乎,我卻睡不著。想想這頓飯,掂量掂量二滿說的話,覺得心里開了一扇窗。一頓飯,一句話,讓我受用至今,不能忘。
摘自《老同志之友·下半月》
2017年第3期 圖/賈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