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廉
我父親原來是北京市郵政局的鄉(xiāng)郵員,他負責投遞西直門外大鐘寺一帶。解放以后,他年歲大了,才被調到海淀區(qū)黃莊郵局工作。有一天,他正在大廳里掃地,發(fā)現(xiàn)有一位女干部一直在注視他,他也覺得這位女士有些眼熟。該女士先開了口:“您是住在大覺胡同嗎?”我父親說:“過去住過,現(xiàn)在搬家了。我看你是老陳家的大閨女吧?”女士忙說:“您是何叔!”于是兩個人便坐在椅子上聊起來。
后來我又一次回北京,聽我父親和來訪的一位老鄰居說起了老陳家、徐三妹和陳玉蘭的一些事。我才知道,原來我們胡同的大丫頭陳玉蘭還是京西抗日游擊隊的女英雄呢!
徐三妹、王四喜半生廝守賣炸糕
王四喜和徐三妹夫妻就住在我們前邊的37號院里,我上小學時他們已經(jīng)結婚十多年,就是沒有孩子。兩口子人緣特好,老實巴交,勤勞能干,每天都是一起出車去賣炸糕。一天也不歇,生活非常簡樸。他們平時就在護國寺西口靠澡堂子門外,支起一個油布棚子。逢護國寺廟會或白塔寺廟會,下午他們就去趕廟會賣炸糕。十幾年了也算小有名氣了,買賣很不錯,徐三妹手里也存了一些錢。可是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王叔突然病故了,徐嬸當時才30多歲便守了寡。她非常痛苦,買賣也不干了,有時就去對門老陳家打牌。她姐姐常來勸她、幫她,街坊們也都勸她。后來她想明白了,現(xiàn)在我才38歲呀!還不算老!于是她決定還得出去賣炸糕。她找到了一個好幫手——對門陳家大丫頭。大丫頭名叫陳玉蘭,長得個兒高,上到小學四年級就不上了。因為她上邊有兩個哥哥,一個在通縣(現(xiàn)在通州)教小學,一個在印刷廠工作,下邊還有3個妹妹、1個弟弟。母親讓她幫著帶孩子、做飯、洗衣服。陳奶奶家每天還擱牌局,她只顧照看牌桌,家里的雜事都扔給了大丫頭。陳玉蘭身高體健,人很熱情,有個青春勁兒,就是心直口快。徐三妹常來打牌也和大丫頭熟了,大丫頭主動提出來幫她去賣炸糕,三妹非常高興!當然不能讓她白幫忙,三妹每月給她一定的工資,大丫頭太高興了。這樣護國寺的炸糕又恢復了。
千里姻緣一線牽,三妹和老佟結婚了
在牌桌上有個老佟,他是妙峰山的人,現(xiàn)在大乘巷一號錢糧工作。他40歲出頭,人高馬大,穿得總是干干凈凈,不吸煙不喝酒,不說粗話,打牌也規(guī)規(guī)矩矩。時間長了他和三妹也說得上來。兩人也知道都是走單的人,惺惺相惜,越來越近。尤其是遇到三妹家里有什么粗活重活,只要老佟知道,立刻就奔過去搭一把手。他身大力不虧,不費吹灰之力就很快解決了。三妹對他非常感激。
這一對孤男寡女來來往往,院里的幾位老大姐早已看在眼中,她們和陳奶奶說:“你看三妹和老佟多般配呀!”陳奶奶說:“咱們給他們撮合撮合吧!”大家都同意。她們先和三妹一說,三妹很愿意,只有一個條件:“我可不能離開北京城!”三位大姐又和老佟一說,老佟很愿意但也有點發(fā)怵,他說:“我在北京城里就是一身一口,什么也沒有,人家三妹怎能嫁給我呀?”大姐們告訴他三妹只有一個條件,她絕不離開北京城。老佟說:“在北京城里落戶我求之不得了!”于是,三位大姐把三妹和老佟找到一起,這對半路夫妻就算說定了。
于是,他們商量結婚的事。三妹打算把房子修一下,拆了大炕買一張木床,把家具也都換了,墻也刷白了。老佟說:“這好辦,我把我孩子叫來,他瓦、木工都能干?!彼麄冋谡f這事,忽然陳大丫頭和三妹的二姐來了。二姐一聽三妹和老佟訂婚了,非常高興,說:“我再告訴你一件喜事吧!東口外的燒餅鋪,老掌柜的病了,要回老家去,急著要把燒餅鋪子兌出去。我看你把它兌過來吧!烙烙餅又是咱們家傳的老本行。他急賣,價錢便宜?!比煤屠腺《荚敢?,三妹說:“你就給辦吧!多少錢?我明天就交!”大丫頭說:“你們這是雙喜臨門啊!”
一周以后,老佟的兒子佟大柱來了。他一進門,“嚯!”把倆女人嚇一大跳。大高個兒,比1.75米的大丫頭還高半頭,虎背熊腰、五官端正,和他爸爸長得太像了。老佟一介紹,原來他和大丫頭陳玉蘭同歲,比玉蘭大兩個月,都是23歲。大柱媳婦前年病故了。
今日妙峰山上一條通往娘娘廟的山路
大柱知道是修房,他把瓦、木工的家伙什都帶來了。聽完老佟和三妹說怎么修,他認為好辦,只是說要買些材料。三妹告訴他,需要什么材料盡管買,你對北京不熟,就讓玉蘭陪你去。玉蘭也高興去,并說:“我可以幫你去拿!”大柱說:“帶上一輛手推車!”老佟又說,咱們去燒餅鋪也看看,順便修一下。
于是從第二天起,大丫頭便陪著大柱去采購。沒想到這兩個人在胡同里一走,就引起胡同鄰居們的注意了。有人羨慕地說:“這一對兒多好??!”有人竊竊私語:“大丫頭搞的這個對象太好啦!”鄰居們議論紛紛,都為大丫頭高興。
買來材料就開工了,大丫頭也就成了他的助手。老佟也常來幫忙。這間婚房只4天便修完了。三妹和老佟都很滿意。
兩個年輕人又在燒餅鋪干活。這幾天兩人也熟了,有說有笑的,都很開心。這一切都被三妹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她和老佟說:“你看他們這一對兒多好呀!”老佟說:“玉蘭是北京姑娘,她怎么能嫁給山里人呢?大柱可沒這個福分!”終于有一天,三妹和玉蘭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三妹無意中說:“我看你和大柱兩人真像一對兒,只可惜他是山里人……”玉蘭立刻搶白了她的話:“山里人怎么了?人家山里人吃的面都是新磨的,人家吃什么菜就親自去地里摘,家家都養(yǎng)著許多雞,雞蛋有的是,秋天吃水果隨便摘……”三妹說:“把你嫁到山里去,你去嗎?”大丫頭說:“像大柱哥這樣好的男子漢我就去!”三妹說:“你媽能讓你去?”大丫頭說:“她把我都耽誤這么大了,她不管我!”
三妹心里有底了,轉過天,她就和陳奶奶說起這事,陳奶奶說:“她的婚事我正發(fā)愁呢!她如能嫁大柱,那太好啦!”三妹說:“那咱們可就成親家啦!”就這樣,三言兩語,大柱和玉蘭的婚事就算訂了。大柱聽說玉蘭愿意嫁給自己,他太高興了。
星期天,三妹請鄰居大廚肖師傅給做了幾桌菜,就在院子里請鄰居們吃了一頓飯,這就算三妹和老佟舉行婚禮了。也就是在這次宴席上,陳奶奶和徐三妹宣布:大丫頭和佟大柱訂婚了!
轉過年開春,佟大柱和兩位親友趕來一輛小驢車,也是在這個院里擺了幾桌宴席,大柱和玉蘭向雙方父母行了叩拜大禮,這對新人也就結婚了。
北京的姑娘嫁到山里來了
佟大柱從北京接來新娘,這在妙峰山可轟動了!屋子里、院子里都擠滿了人。陳玉蘭這天格外漂亮。她高挑的個兒,又白又細的皮膚,細眉大眼,尤其是她說話愛笑,確實給人嫵媚喜興之感。
后來玉蘭在山里的名氣越來越大了,人們又羨慕她有文化、能寫會算,還能做一手北京菜,尤其北京的炸醬面太好吃了!這也是徐三妹想得周到,特意送給大柱一袋洋白面。玉蘭曾親手做了一次炸醬面,抻的板條,面條筋道,吃過的人贊不絕口。
陳玉蘭在山里,人們都認識她,她也很快地認識了一些小姐妹。不過,這里的女孩都結婚早,而且她們都是文盲,一個字也不認識,甚至男孩子們也多是文盲。山里人與山外,尤其是與北京城有什么事情聯(lián)系都是煩人帶口信兒?,F(xiàn)在人們只要遇到與“字兒”沾邊兒的事,都來找玉蘭。有一次她在小本上記點什么,大柱的妹妹秀云坐在桌邊,玉蘭隨手在紙上寫了“佟秀云”三個字,而秀云卻不認識。她告訴秀云這就是你的名字,你可記住了!順便又寫出“佟大柱”“佟寶林”,并告訴她這是你哥哥的名字,那是你爸爸的名字。又寫出“徐三妹”“陳玉蘭”等字,也都告訴了秀云,讓她一一記住。第二天,玉蘭又寫出這幾個名字一問,秀玉竟都記住了。玉蘭很高興!于是就每天教秀蘭幾個字。又一次幾個小姐妹在一起,秀云特意寫出她們的名字,大家都非常驚訝。她們沒想到秀云只幾天就像玉蘭姐學習了好幾十個字,于是紛紛向玉蘭姐拜師,開始學習認字。玉蘭又托人從北京帶來了拼音字典和小學的語文課本,每天她都教姐妹們認字,儼然成了小學老師了。
開魯縣麥新紀念館
山區(qū)的生活,玉蘭不習慣,比如,挑水、做飯燒柴鍋等等。小姐妹們都來幫忙,她也很快習慣了。大柱對她更是體貼,兩人生活非常和諧。在他們婚后第二年,玉蘭生了一個胖小子,這可樂壞了佟家老少,北京的爺爺奶奶也高興極了!爺爺給孫子起了一個名字叫“志強”。就在小強兩歲時,日本鬼子發(fā)動了侵華戰(zhàn)爭。
妙峰山的抗日游擊隊
日本鬼子占領北京城以后,第二年京西妙峰山突然出現(xiàn)了一支抗日游擊隊,其中有北京的大學生、有曾經(jīng)打過日本的軍人,領導人是共產黨員。他們向山民們宣傳抗日的道理,怒斥日本鬼子的罪行。大家發(fā)誓:決不能讓鬼子進山!于是,大批青年參加了游擊隊。佟大柱擔任了小隊長,陳玉蘭是婦女主任。她組織姐妹們?yōu)閼?zhàn)士縫補衣服、護理傷員、傳信放哨,戰(zhàn)士們都稱她玉蘭姐。
游擊隊確實游擊作戰(zhàn),善于突襲鬼子的據(jù)點,神出鬼沒,奪取敵人的武器、給養(yǎng),武裝自己、壯大自己。以致京西抗日游擊隊好像滾雪球一樣,隊伍日益壯大。日本鬼子也曾幾次派兵進攻山區(qū)的游擊隊,游擊隊巧妙地誘敵到有利地帶突襲敵人,日軍損失慘重,無功而返。讓日軍的幾次進攻都“瞎子點燈——白費蠟”。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國民黨反動派又挑起了內戰(zhàn)。首先在東北被解放軍打敗,大批解放軍進抵北京。妙峰山的游擊隊紛紛下山,到京郊一帶活動。后來北京城和平解放,有些游擊隊員也在郊區(qū)參加了民主建政了。佟大柱和陳玉蘭都成了區(qū)政府的干部了。
我們胡同的老街坊雖然都搬了家,但是常有往來。后來人們都知道我們的大丫頭曾經(jīng)在山里打過日本鬼子,她是我們胡同的抗日女英雄,大家對她都很是敬佩!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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