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委譽

【摘要】 20世紀以來，中國畫的創(chuàng)新幾乎成為了藝術家進行創(chuàng)作的首要追求。在藝術商品化和以破壞為新異的現(xiàn)代思潮中，堅持自我還是取媚市場和趨騖時髦是藝術家最難以自守的一道難關。國畫大師沈耀初在漂泊臺島40余年的境遇下，寄情于畫，不為時人時事所擾，用線條和色彩建構起自己的藝術世界。本文通過對沈耀初冶藝歷程和人生軌跡進行交叉分析，嘗試對其藝術思想進行深入理解。

【關鍵詞】 文人畫；沈耀初；藝術；思想；人生

[中圖分類號]J22 [文獻標識碼]A

沈耀初（1907-1990），本名沈仲裕，字旭吾，耀初是學名。清光緒33年生于福建省詔安縣城南仕渡村（現(xiàn)為仕江村），故自號“士渡人”（70歲后改“士渡叟”）。1948年東渡臺灣，因兩岸風云劇變滯留臺灣四十余年。教書育人之余醉心畫事，1974年獲臺灣畫學會最高獎項——金爵獎，20世紀80年代末被臺灣文建會推選為“臺灣十大前輩美術家”。

20世紀90年代我國大陸地區(qū)掀起了實驗藝術，但并沒有完整地建立起屬于中國本土藝術的自我個性和觀念。被稱為“繼吳昌碩后又一盞大寫意明燈”的沈耀初，面對漂泊臺島40余年的境遇，寄情于畫事，終有所成。其晚年葉落歸根并建立美術館珍藏其一生力作，向世人展示了立足于中國本土藝術的基礎上，運用中國畫的傳統(tǒng)筆墨而進行的中國式的水墨藝術實驗的成果，這為后人在中國畫創(chuàng)新上提供了很好的示范。

一、與書畫的不解之緣

有人說沈耀初與書畫結(jié)下不解之緣并最終取得成功的先決條件是得遇名師指導，這一觀點筆者不敢茍同。恩師的言傳身教以及品性固然對沈耀初的影響頗深，但對于書畫的熱愛卻是在遇上沈鏡湖老先生之前便客觀存在的，因此筆者認為沈耀初所處的環(huán)境才是重點。

福建省詔安縣，位于福建省最南端，背山面海、水陸交通便利，地處閩粵交通要沖，與廣東省饒平縣接壤，素有“福建南大門”之稱。詔安歷來文風昌盛，書畫活動可以追溯到唐朝。唐開元年間，著名書法家鐘紹京被貶任懷恩縣尉，開詔安書畫活動之先河。自明朝以來，名家輩出，有沈起津、劉國璽、沈瑤池、謝琯樵、汪志周、胡倬章、許釣龍、吳天章、馬兆麟、沈鏡湖、謝錫璋等一眾名家。清末（19世紀中后期）形成“詔安畫派”，其流韻曾風靡全省。時至今日，茶余飯后談書論畫依然是詔安群眾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詔安于1993年被文化部群文司授予“書畫藝術之鄉(xiāng)”的稱號，足可見詔安的文風之盛。沈耀初的家鄉(xiāng)位于詔安城南的仕渡村，背靠南山，村前西溪流淌，仿佛是5000年來中華耕讀文化經(jīng)典情境的縮影。由此看來，家鄉(xiāng)的文風昌熾、青山綠水當是引導沈耀初走上書畫之路的啟蒙導師。

沈耀初8歲時，父親和大哥遠渡南洋謀生，沈耀初進入本村的私塾讀書，開始研習古文。沈耀初醉心于作畫，有一次竟因涂鴉而忘記了上課的時間，塾師在祠堂一角找到了他，本應受到責罰。而這塾師是個開明之士，曉得他的天性，竟“以畫代罰”，拿出自己的折扇令其作畫。恰巧，這把折扇被族中的老畫家沈鏡湖瞧見，見他有繪畫上的天賦，執(zhí)意收其為徒。沈鏡湖其人，一生甘守平淡寂寞，鉆研繪畫，特愛黃慎、沈瑤池、華喦、任伯年等人之繪畫。有了名師的指點，10歲的沈耀初開始了自己的習畫生涯，開始懂得如何運用筆墨，從此脫離孩童胡涂亂抹的階段。

從私塾畢業(yè)后，得到了父親和大哥從南洋寄回來的錢，沈耀初得以繼續(xù)學業(yè)，初中的三年，他的畫藝大進，且成績優(yōu)異，并堅定了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藝術的決心。初中畢業(yè)后，沈耀初決心報考藝術院校以期獲得更為系統(tǒng)的美術教育。他本想報考京、滬等地的藝術院校，奈何每學期三百“袁大頭”的學費不是家庭能夠負擔的，無奈之下報考了汕頭藝術師范學校。入學后，由于不滿當時老套、刻板的教學，先后輾轉(zhuǎn)于廈門美專和漳州龍溪職業(yè)中學藝術科，最后在漳州龍溪職業(yè)中學藝術科肄業(y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青年時期，我的正規(guī)美術教育，說起來是受得相當辛苦?！盵1]5在失望之余，他考入汕頭時中?？茖W校文科，系統(tǒng)學習中國古典文學，這也為他以后創(chuàng)作文人畫奠定了堅實的文學功底。

晚年回憶起幼年時涂涂畫畫的情景，沈耀初說“真是一種快樂的，孩童無窮活力的十足宣泄呀?！盵1]5沈耀初對家鄉(xiāng)的描述亦可佐證筆者之前所提出的觀點，他說：“對那些花鳥蟲魚、山水人物，真有說不出的欣羨與喜好?！盵2]1 “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當然對我發(fā)生了濃郁的濡染之效，耳目所及，盡是可以入畫的煙雨江帆、山水魚蟲以及無數(shù)令人欣羨激賞的古今名家傳世之杰作?！盵1]5“故鄉(xiāng)彼時之于我的種種，真是一種無上的幸福??！沒有那云山霧水的靈秀景致和意氣英發(fā)的風流人物，就無以蘊育出我毅然挺立一生的大地——那融匯著色彩和線條的繪事大地??！”[1]5

二、初窺大寫意花鳥畫門徑

沈耀初是何時走上文人畫的道路？又是如何走上文人畫道路的？這是所有的沈耀初研究者都無法避開的問題。筆者以為，沈耀初走上文人畫道路始于大寫意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其時詔安畫壇的風氣以清秀勁拔為主，故而沈耀初開始大寫意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應是始于對以吳昌碩為代表的“海派”諸家的研習。

1930年在汕頭市中?？茖W校文科畢業(yè)后，沈耀初先后在詔安和云霄的幾個小學任教。教學之余，依然堅持作畫。1931年首次參加全縣美展，便使邑中藝苑大為震驚。他將自己研習吳昌碩諸家的收獲融入到畫作中，用巨幅宣紙、以如椽之筆潑墨繪成巨幅花鳥山水作品參展，這些作品的風格大異于當時詔安的畫風，因而備受贊賞和鼓勵，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好的開始。文人畫有別于院體畫、禪畫等畫體，其所講求的是筆墨情趣，以及文學、書法的修養(yǎng)和對畫面意境的營造，作畫的主旨是借畫以抒懷。沈耀初晚年時回憶了自己首次參加全縣美展時的情景，當時對自己的作品頗為自得，他認為“當時竟有一股擺脫傳統(tǒng)力求創(chuàng)新的雄心勇氣，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氣勢和生命活力?！盵2]2由此可見，這一時期（1949年以前）的沈耀初對于大寫意花鳥畫尚處于初窺門徑的階段，更遑論走上文人畫的道路。但隨著功力的加深，他感于當時“大筆恣意揮灑，粗獷霸悍有余，卻缺乏古樸渾厚的意味”[2]2。

在抗戰(zhàn)期間，沈耀初積極參加抗日宣傳活動，以畫筆作為武器，鼓吹民族御侮意識。1941年沈耀初同沈漢楨、沈錫純（人稱“燕石三友”）一同創(chuàng)辦了“燕石畫社”，一起創(chuàng)作漫畫配合抗日宣傳。

1948年，在親友的鼓勵支持下，沈耀初籌備到廈門辦一場畫展。同時，他與二哥中標了仕渡村南山山坡上的一塊土地，準備一起經(jīng)營農(nóng)場以改善家庭的生計。當時臺灣的農(nóng)具較為先進且便宜，家人商議后決定讓沈耀初在廈門舉辦畫展后到臺灣采購農(nóng)具。年底，“沈耀初畫展”在廈門如期舉行，鷺島報刊稱其“筆如大椽，有八大之風”。但由于其為人不諳世故、不善交際，被一些人譏為“只可自娛，不可見世”。

三、寄情于畫事，終有所成

結(jié)束了在廈門的畫展，沈耀初搭上了東渡的客船，前往臺灣，豈料這一去便是四十年。期間居無定所、老病纏身、頻繁變換工作，所遭遇的種種，更加加深其內(nèi)心的漂泊感。也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寄情于畫事，終有所成。

（一）冷淡生涯——走上文人畫道路的催化劑

在1949—1958年的這段時間中，沈耀初的生活過得可謂是十分的困頓和無奈，我們從其這段時間的作品上常題“冷淡生涯”四字便可窺見一二。

初到臺灣的沈耀初，受到了同鄉(xiāng)親友的款待，在親友的幫助與策劃下，于1949年初在臺中省立圖書館舉辦了“沈耀初書畫藝術展”。但這次的展覽并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這令沈耀備倍感失望。究其原因，臺灣雖已光復5年，但由于日本在臺灣的文化滲透甚深，盛行于臺灣藝壇的依然是日本的書道和膠彩畫，而中國畫則被稱為“南畫”，無人問津。

1949年臺海劇變，大陸的民眾一窩蜂地涌向臺島，大陸的船只來到臺灣卻不肯回返，沈耀初無奈之下只好先寄居親友家中再做打算。在此期間，臺灣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大陸地區(qū)民不聊生、餓殍遍野的景象，這使得沈耀初的內(nèi)心更為煎熬與焦慮。本擬先謀一份教職，但謀生所需的學歷和教歷證明在郵寄的過程中遺失，這對當時的沈耀初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沒有學歷和教歷證明，難以謀得一份教職，又不堪蟄居親友家中忍受旁人的閑言碎語，沈耀初生出遁入空門之心，奈何寺院的善門難開。偶然邂逅時任臺中縣府員的同鄉(xiāng)沈奠國，沈奠國久慕沈耀初畫名，聽聞了沈耀初的艱難處境后舉薦他到集集初中任美術教員。有了同鄉(xiāng)的舉薦，他終于謀得一份差事，解決了燃眉之急。但由于學歷與教歷證明的遺失，并不能擔任正式教員，在幾年間先后輾轉(zhuǎn)于幾所學校任教，所取得的工資也甚是微薄，香煙和茶葉這兩樣“奢侈”的享受只能揀最便宜的買，作畫所用的許多顏料則自己動手制作。

沈耀初在滯留臺灣的困頓環(huán)境中仍堅持作畫。他晚年著《學畫自述》時在開頭便說“不管生活在如何顛沛困苦之中，那幾根禿筆和一方破硯，始終敝帚自珍，隨身攜帶”[2]1，“只有我這個狂人呆子，固執(zhí)所好，樂此不疲”[2]1。支持他堅持作畫的因素，對繪畫的喜愛必是其一，但并非第一因素。筆者認為最重要的原因是精神層面的因素，即他將繪畫作為一種精神寄托，以畫抒情并以此重現(xiàn)關于家鄉(xiāng)的記憶。其所繪的都是生活中的尋常景致與事物，所塑造的藝術形象與平民百姓心目中的美更為接近，質(zhì)樸且真摯。他自己也說，“我喜歡捕捉生活中的尋常景致與事物”。閩南與臺灣兩地風俗、語言和物產(chǎn)等方面都十分相近，沈耀初所捕捉的尋常景致、事物都是存在于他關于家鄉(xiāng)的記憶中的。在臺島漂泊的無數(shù)個日夜中，他通過畫筆重現(xiàn)腦海中存留的關于家鄉(xiāng)景象的記憶，建構起自己的藝術世界。

如作于1953年除夕之夜的《破巢雛雞圖》，題跋上寫道：“故國悲淪落，舊巢風雨侵。大難求凈土，破屋話酸辛。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對汝長嘆息，飄泊兩關情。癸巳除夜見鄰舍敝筐一具，中有無母饑芻三兩哀啼其間，景殊蕭索愴涼。緬懷桑梓老弱婦孺，其流離道途，輾轉(zhuǎn)溝壑者，厥狀當較此芻更慘，爰作《破巢雛雞圖》以資志慨云耳?！弊饔?971年的《老婦上市圖》，題跋上寫道：“白發(fā)佝背，粗布袍襖，莫道年高體健，只緣生計，菜籃走一遭，但愿市上物價穩(wěn)，淡飯粗菜亦陶陶。辛亥大寒戲?qū)戩F峰街頭所見?！?/p>

在沈耀初眾多的作品中，有一系列以“大雁”為主題的作品尤為引人矚目，這一系列作品的時間線索從20世紀50年代初期一直延續(xù)到80年代末期，貫穿了他在臺島生活的所有時間。我們可以通過作品中大雁的形象以及畫面的意境來完整地體驗沈耀初在不同時期的心境，這大致有三個階段。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初到臺島形單影只的孤獨形象，到70年代彷徨無助的漂泊形象，再到80年代翹首以盼的思歸形象。這其中的情緒層層遞進，離鄉(xiāng)愈久愈加思念家鄉(xiāng)。最終，沈耀初以簡括的抽象形態(tài)來造型，簡略了大雁身體的部分，著重突出了大雁的長頸與翅膀。對大雁如此造型沈耀初當屬畫史上的首例，也是“以形寫情”、“以形言情”的示例。大雁的長頸體現(xiàn)沈耀初翹首以盼欲返鄉(xiāng)的愁緒，而大雁的翅膀則表達了振翅高飛急歸家的情感。如作于1971年的《落日歸雁》，題跋上寫道：“天晚歸飛急，舍山落日遲。辛亥歲闌思家倍切，爰作此遣懷云耳，耀初記”；作于1985年的《晚霞歸雁圖》，題跋上寫道：“目送飛鴻去，旅次客心驚。羨渠騰健翼，愧我仍令丁。畫中有真意，身外薄浮名。士渡關塞遠，何日作歸耕”；作于1988年的《雁南飛》，題跋上寫道：“歲晚江湖同是客，莫辭伴我向南飛?！痹谏蛞醍嬜鞯念}跋中，亦常見“客”字，如“客霧鋒”“客新店”“客萬丁園”“客五峰”等，可以看出他始終認為自己只是暫時居留在臺灣的客人，這印證了“思歸”占據(jù)了沈耀初內(nèi)心情感的主旋律。

在當時所處的情境中，文人畫的寄情作用是他最好的精神撫慰劑，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他會走上文人畫創(chuàng)作的道路。據(jù)此，沈耀初開始文人畫創(chuàng)作當是在臺島所受的種種境遇之后，在臺島的經(jīng)歷也當是沈耀初走上文人畫道路的催化劑。觀其作品，便可感其當時內(nèi)心的情感活動。

（二）師法吾心——藝術風格走向成熟

沈耀初于1958年參加了臺灣教員資格鑒定考核并獲得證書，從此才得以在“國中”任職正式教員，生活稍微得到了改善。奈何久治不愈的胃病使其備受折磨，1965年的一場大病終于使得沈耀初決定提前辦理退休，并于1966年在臺中霧峰農(nóng)校退休。領取了五萬元臺幣的退休金，在朋友的幫助下隱居于云林縣南投霧鋒山區(qū)中一個廢棄的工寮，取名“萬丁園”，自此與花鳥蟲魚、筆墨紙硯為伴。

沈耀初曾概括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階段，從“臨摹古人到臨摹自然”，之后是“師法吾心”。觀沈耀初的作品，他深研青藤、八大山人、揚州八怪、吳昌碩、齊白石諸家之作，后來立基于吳、齊筆意，吸收各家精華，終于融會諸家神韻，登上了大寫意花鳥畫的巔峰，如作于1956年的《紫藤》、1957年的《梅》《蘭竹》、1965年的《老圃秋容》等作品即可很好地反映出來。因此，沈耀初進入“師法吾心”的創(chuàng)作階段應是20世紀60年代末期，這也正是他遷居霧峰之后。沈金耀（2007）認為，“師法吾心”不是一個創(chuàng)作的階段，而應當是一種狀態(tài)。筆者認為，“師法吾心”是一種境界，即隨心創(chuàng)作的境界，這從沈耀初晚年的作品《桃都天雞》《虎》《浴?！贰读劣硒啞返榷伎煽闯?。據(jù)此而論，沈耀初的藝術風格走向成熟的時期應當是20世紀70年代。

沈耀初談自己的冶藝心得時說：“四、五十年地獨自摸索，糊里糊涂地淌水弄墨，無形中也走出自己的路來。所以，我想‘求諸己最后才能‘走出自己。”[1]6而如何“走出自己”？筆者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從沈耀初晚年所著畫論中尋找。

沈耀初將傳統(tǒng)比作“血統(tǒng)”，看作是“源頭活水”、是“根本”，而“后人應該依恃傳統(tǒng)的力量在向前推進，成就新的一代面目，才算是盡了本分”[3]3，同時又提出“中國畫可以變，但必須永遠是中國畫，不能變成東洋畫或西洋畫，或者不中不西之畫。中國畫的特色，在其筆墨，所以中國的毛筆，中國的墨彩，決不可失”[3]3。因此筆者認為，“走出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所依恃的是中國畫的傳統(tǒng)，即到傳統(tǒng)中去尋找走向現(xiàn)代的道路，沈金耀稱之為“獲得傳統(tǒng)的力量”[4]。因而只有明白歷代繪畫的嬗變，才能找到突破傳統(tǒng)的道路，在保留傳統(tǒng)中國畫的美學根性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關于如何選擇突破傳統(tǒng)的道路上，沈耀初主張“就本性所近，自尋出路，自辟蹊徑”[3]4。

文人畫是文人藉由繪畫以抒心中之情，可以說是一種心靈的修煉。當畫家將作畫作為一種掙錢糊口的手段或買名炫世的工具時，將決不可能作出文人畫。而沈耀初則認為作畫“但求心安理得，亦足以自娛、自慰和自遣”[2]1。這與文人畫所要求的性情上的自由自在、生活上的無拘無束不謀而合。而且沈耀初認為：“中國畫自文人畫興，路數(shù)加寬，韻味加深，主要是其筆墨展現(xiàn)書卷氣，可以減卻火氣、霸氣。”[3]4沈耀初所提到的“展現(xiàn)書卷氣”“減卻霸氣、火氣”亦是對心靈的修煉。于是，文人畫就成為了沈耀初的不二選擇。

在關于創(chuàng)新的問題上，沈耀初反對墨守成規(guī)、一成不變地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做“今之古人”，從他“成就新的一代面目”的話語中我們就可以看出他抱有突破藩籬的雄心。沈耀初在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時常寫“有容乃大”四字，他說“我向不存門戶之見，常能欣賞各家之長，凡有創(chuàng)新之作，無不欽佩贊嘆……其一，決不能固守自己一隅，以為去此一步便無山，一味否定他人，那是無肚量；其二，決不認為眾人至處才是山，一味趨時媚俗，那是無志氣；其三，亦不認為人跡未至不是山，一味墨守成法，那是無膽識”[3]4。在支持求新、求變的基礎上，沈耀初認為這并非一蹴而就，而應該是一種“漸變”，他在《學畫自述》中談到：“欲出古人，達到新的創(chuàng)意，真是談何容易？我從不主張盲目地求變，而是順諸學養(yǎng)、意識，逐漸求變，以達致自然表露自家風貌?！盵2]2

關于表露自家風貌，沈耀初有自己的考量，他認為：“為承載五千年歷史，為體現(xiàn)千萬里河山所孕育的中國藝術精神，一切筆墨展現(xiàn)，總是寧大勿小，寧拙勿巧，寧重勿輕，寧厚勿薄，寧遲勿速為宜。”[3]4在此基礎上，經(jīng)過不斷地筆耕摸索，最終逐漸形成了“重、大、拙、厚、遲”的風格。

20世紀以來，中國畫的創(chuàng)新幾乎成為了藝術家進行創(chuàng)作的首要追求。劉曦林認為，在藝術商品化和以破壞為新異的現(xiàn)代思潮中，堅持自我還是取媚市場和趨騖時髦是藝術家最難以自守的一道難關。[5]沈耀初漂泊臺島時寄情于畫，用線條和色彩重現(xiàn)腦海中家鄉(xiāng)的記憶，建構起自己的藝術世界，可以說文人畫的寄情作用于沈耀初來說是精神和心靈的撫慰劑。但在文人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又使沈耀初的精神和心靈得到修煉，使其能夠耐得住寂寞，在創(chuàng)作時不為時人、時事所擾。亦如其所秉持的“順諸學養(yǎng)、意識，逐漸求變，以達致自然表露自家風貌”[2]2，就是內(nèi)心修煉的最好論證。

1973年，臺灣書畫評鑒家學會常務理事兼評鑒主任委員的臺灣著名畫家、藝評家姚夢谷再三邀請沈耀初前往“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同年8月“沈耀初國畫藝術展”順利舉辦。這一展出，震動臺島。次年，沈耀初獲臺灣畫學會最高榮譽——“金爵獎”，1987年與張大千、黃君璧等共同被臺灣文建會推選為“臺灣十大前輩美術家”。沈耀初先后在美、歐、澳、南美、東南亞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舉辦個展或聯(lián)展，代表臺灣資深美術家抵巴西、日本、韓國等地交流展出，作品被海內(nèi)外諸多博物館、展覽館和個人長期陳列珍藏，美國西雅圖機場也曾邀其為新落成的候機樓作畫。

四、葉落喜歸根

沈耀初在臺島享有盛名，但心中依然掛念著家鄉(xiāng)。1982年在時隔34年之后終于踏上了故鄉(xiāng)的土地。1987年，兩岸關系出現(xiàn)緩和，臺灣居民返回大陸探親成為可能。沈耀初于次年再次回鄉(xiāng)探親。1989年6月中旬在臺灣進行的一次常規(guī)的體檢中，意外發(fā)現(xiàn)已到了肺癌晚期。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沈耀初抓緊一切時間籌措回鄉(xiāng)定居事宜，終于1990年回到了家鄉(xiāng)。遺憾的是，沈耀初于同年10月24日于家鄉(xiāng)病逝，葬于故鄉(xiāng)仕渡村南山之上。1991年，遵照沈耀初的遺愿，“沈耀初美術館”在家鄉(xiāng)詔安縣城落成剪彩并免費向社會開放，展示其一生的心血。沈耀初早年的學生、時任上海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沈柔堅為美術館題了匾額，沈耀初生前好友、詔籍臺灣著名詩人許崇明為美術館撰寫了一幅楹聯(lián)——“歸藝林一代宗師法墨縱橫存大筆，開華夏幾層館閣丹青懷抱寄千秋”。如今，美術館已成為詔安縣的文化交流中心、對臺文化交流的窗口，更是“中國書畫名家館聯(lián)會”二十四家成員館之一。

沈耀初的回鄉(xiāng)與美術館的建立與開放，無疑向世人展示了立足于中國本土藝術的基礎上，運用中國畫的傳統(tǒng)筆墨而進行的中國式的水墨藝術實驗的成果，為后人在中國畫創(chuàng)新上提供了很好的示范。

參考文獻：

[1]沈耀初.活在自然的律動中[G]//盧炘.沈耀初研究文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2]沈耀初.學畫自述[G]//盧炘.沈耀初研究文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3]沈耀初.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觀[G]//盧炘.沈耀初研究文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4]沈金耀.古老的現(xiàn)代畫家——論沈耀初的繪畫生涯及其藝術觀[J].閩臺文化研究，2007（3）.

[5]劉曦林.藝術的癡情苦人──沈耀初藝術讀后[J].美術研究，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