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振林
每當(dāng)看到掛在客廳里的《壽星圖》,我便想起了它的作者趙丹。光陰荏苒,往事如煙,1980年清明節(jié)的夜晚,我在位于上?;春V新沸驴祷▓@的一棟小樓里,拜訪了趙丹和他的夫人——著名電影演員、作家黃宗英。那情景至今揮之不去,歷歷如在眼前。
【與趙丹的一面之緣】
那是1980年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絕妙季節(jié),湖南省作協(xié)派我創(chuàng)辦兒童文學(xué)雜志《小溪流》,我便赴京,約請諸名家為雜志寫稿。后又飛往人文薈萃的上海,拜訪了許多名家。在上海,由《兒童時代》資深編輯蘇玉孚當(dāng)向?qū)А?/p>
清明節(jié)的晚上,上海街頭剛剛落了一陣沾衣欲濕的杏花雨,我和蘇玉孚從作家峻青家里出來,看看表,還不到回飯店的時候。“再去看看誰呢?”我這樣問。
老蘇熱情地說:“我陪你去看趙丹、黃宗英,他們就住在前邊不遠?!?/p>
趙丹、黃宗英是我敬仰的電影藝術(shù)家。趙丹的青少年時代是在江蘇南通度過的,我這個南通人為有這樣的老鄉(xiāng)感到自豪。解放前,他主演的《十字街頭》《烏鴉與麻雀》我百看不厭;解放后,他塑造的武訓(xùn)、聶耳、林則徐也是膾炙人口,可謂演什么像什么。如今,趙丹就住在前邊不遠處,當(dāng)然要去看看他;再說,黃宗英已改行搞創(chuàng)作,也算是我們同行了。湊巧的是,蘇玉孚與她都是浙江瑞安人,那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了。
我們穿過一幢幢公寓,在淮海中路新康花園的一座兩層小樓前停了下來,老蘇說:“到了。這座小樓,在‘文革中被王洪文的小兄弟陳阿大霸占著?!?/p>
趙丹、黃宗英正在樓道左邊的客廳里看電視,一見我們進來,趙丹連忙起身,以大家最熟悉的笑容迎接我們,跟我們握手,右手食指點著自己鼻梁:“找我還是找宗英?”
我們說,兩個都找,先找黃宗英老師。
“好,好!”趙丹把我們引到過道當(dāng)頭朝陽的一間長方形會客室,黃宗英給我們讓了座,她自己在我們右手邊的沙發(fā)上落座。這時,剛剛出去的趙丹又探進身來,把一包帶過濾嘴的鳳凰牌香煙丟給黃宗英,又跟我們打招呼說:“你們先談,我在隔壁看電視,張瑞芳新演了一部反映抗美援朝戰(zhàn)事的片子,要我提提意見?!壁w丹說的既不是南通話,也不是上海話,而是上海普通話,是在電影里我們聽?wèi)T了的口音。
黃宗英十分客氣地給我們遞煙,直到我點著了煙,她才又坐回沙發(fā)上。老蘇為我作了介紹。我打量了一下黃宗英,她有些發(fā)胖,面部的線條仍然十分柔和、明朗,那一對大眼睛是深沉的。她頭戴絨線小帽,給人的感覺文靜素約,不由得讓我想起她在《家》中飾演的梅表姐,大家愛叫她“甜姐兒”。此時的她55歲,比趙丹小整整10歲,可是看上去僅40來歲的模樣。當(dāng)你講話時,她一直和藹地望著你。
老蘇向我介紹說,黃宗英同志已被中國科學(xué)院吸收為特約研究員。黃宗英說:“農(nóng)業(yè)科學(xué)方面的作品,我還要寫下去。我們的農(nóng)民多好啊,你到山溝里去了,人家介紹說:‘這是名演員,他們看一看,笑一笑說:‘哦,你是名演員啊,我們山里沒有什么好招待呀!說說就去干他們的活兒了?!?/p>
“你怎么不寫寫上海的人和事呢?”我感到納悶。黃宗英風(fēng)趣地笑一笑:“在上海,我和阿丹簡直不敢出去。我采訪一個人,會有五個人‘采訪我,那些年輕人愛打聽的又是些怪事,什么陳沖有沒有愛人啦……嘿嘿!”她自己先笑了,“所以,我和阿丹連老家山東,浙江都不敢回,你們南通是阿丹長大的地方,也不敢去,招搖過市??!”她說得頂詼諧:“還是農(nóng)村好?!?/p>
三句話不離本行,我希望黃宗英給《小溪流》寫稿。黃宗英說,過幾天和趙丹去新疆,準(zhǔn)備寫些游記。她反問:你們《小溪流》有些什么可供我朗誦的嗎?”我答,創(chuàng)刊號正在籌劃,“六一”前可能來不及了。
我原以為她給電臺朗誦,結(jié)果她說:“不,就是朗誦給孩子們聽的,我還擔(dān)任北京景山學(xué)校的校外輔導(dǎo)員,我用磁帶,把我的作品、表演錄下來,帶到景山學(xué)校。”
黃宗英的女兒趙橘在師范學(xué)院讀中文系,也愛好文藝,并在老蘇他們辦的《兒童時代》上發(fā)表過文章。黃宗英說:她想寫,我不讓她寫,別以為是作家的女兒就要當(dāng)作家。”
我們知道登門拜訪趙、黃的客人很多,今晚他們難得有個安靜的時候。臨別時,我想請趙丹為《小溪流》畫一幅畫。黃宗英笑道:“哦,講對了,你講阿丹戲演得好,他不高興,講他的字寫得好,他高興,講他的畫好,他更高興!”
她邊說,邊在客廳里翻尋著:“前不久他畫了一幅《活潑潑的山泉》,正好跟你們《小溪流》吻合了?!笨墒?,翻了半天也不見影蹤,她抱歉地說:大概被人拿去展覽了,你給我留個地址,我寄給你,因為忙著去新疆,不能裱了。”我說:“那好,請你在畫上寫幾行字吧!”她拒絕道:“那不行,我的字寫不好,還是阿丹寫?!彼臀覀兂鰜頃r,她又補充說:“藝術(shù)是不能馬虎的,一是一,二是二。”
看見我們要告辭了,趙丹忙從房里走出來,笑盈盈地跟我們握手打招呼:“對不住啊,對不住?!彼粩嗷仨措娨暺聊簧蠌埲鸱嫉谋硌荨7驄D二人把我們送到樓梯口,向我們揮手微笑。趙丹將右手舉到額角,這姿勢,億萬觀眾多么熟悉啊,也在我腦海中定格。這是我在生活中跟趙丹的第一次見面,也是令人扼腕嘆息的最后一面。
【趙丹絕唱《壽星圖》】
趙丹、黃宗英十分守信,我回長沙后不久,便寄來了趙丹畫的《壽星圖》。畫中,白胡子老翁手持紅杖,頭如壽桃,長髯拂地,慈眉善目。還有他手書的“一九八○年初夏趙丹戲筆”,并有“阿丹”小印,只是未寫我的名字,因先要制版在雜志上發(fā)表,答應(yīng)下次去上海時再補寫,并說準(zhǔn)備去新疆,來不及裱云云。
那是長沙多雨的季節(jié),這幅象征《小溪流》長壽的《壽星圖》被安排在第二期刊出,占了封底的整個版面。趙丹對孩子,對《小溪流》的關(guān)愛之情,溫暖著我的心。
蘇玉孚在信中告知,趙丹、黃宗英的新疆之行擱淺了,因為趙丹病了。他一開始感到牙齒疼,便拔了一顆又一顆,快拔光了。俗話說,牙痛不是病,疼起來就要命。要光是牙疼還好辦,醫(yī)生又懷疑牙疼別有禍根,在北京作了檢查后,排除了癌癥,又回到上海最好的華東醫(yī)院繼續(xù)治療。
在那里,趙丹與同在該院的巴金不期而遇。巴金在《隨想錄》中寫道:“他(趙丹)樂觀,充滿著信心。我看見他總覺得他身上有一團火,有一股勁……我沒有料到今年(1980年)7月會在上海華東醫(yī)院里遇到他。他在草地上散步,我在水池邊看花。他變了,人憔悴了。他說他吃不下東西。他剛在北京的醫(yī)院里檢查過,我聽護士說癌癥的診斷給排除了,還暗中盼他早日恢復(fù)健康。我說:‘讓他再拍一兩部好片子吧。華東醫(yī)院草地上的相遇,是我和趙丹最后一次的見面,我從北歐回來,就聽說他病危了?!?/p>
不久,老蘇又來信說,趙丹在北京確診為胰腺癌。隨后,又在1980年10月8日《人民日報》上看到趙丹在醫(yī)院口述的一篇文章。10月10日趙丹病逝,巴金獲悉后寢食難安,一連寫了《趙丹同志》等4篇隨筆,共計6000余字,巴金說:“趙丹說出了我們一些人心里的話,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可能他講得晚了些,但他仍然是第一個講話的人。我提倡講真話,倒是他在病榻上樹立了一個榜樣。我也在走向死亡,所以在眼前,十年浩劫已經(jīng)失去它一切殘酷和恐怖的力量?!?/p>
【再訪黃宗英】
一個春雨瀟瀟的傍晚,我和老蘇又來到新康花園。電鈴響后,從樓上下來一個青年,那相貌、神氣竟跟趙丹一模一樣,只是比趙丹年輕,且多了一副眼鏡。
“黃宗英同志在家嗎?”老蘇問道?!斑M來吧,我媽媽正要出去呢!”小伙子很有禮貌地把我們請進樓里。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曾來此訪問趙丹夫婦,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今日可算是舊地重游。
黃宗英仍然在樓上那會客室兼工作室里見我們。她熱情地和我們握手問好,親切隨和。她比去年瘦了一點,我想,大概是趙丹病逝對她的打擊太大加上工作勞累的緣故吧。不過,她臉色紅潤,精神還很健旺,誰也看不出她是個56歲的人。今天,她頭戴一頂黛色小絨線便帽,一條寬而長的米黃色圍巾懸在胸前,左手一直握著一個圓筒玻璃杯,右手向一位身材苗條,面龐俊秀,滿臉甜蜜笑意的姑娘一指,說:“這位,不用介紹了吧?”
老蘇說:“好像很面熟。”我一眼就認(rèn)出她是頗負(fù)盛名的《小花》主角、最佳女演員陳沖。我跟她握著手說:“陳沖,銀幕上見過!”陳沖只是靦腆地微笑著,獨自坐在長沙發(fā)上,一時兩手支著下巴,一時兩手合掌托著腮幫子,靜心而專注地傾聽我們交談,仿佛聽得入了迷。
老蘇問黃宗英:“你女兒趙橘回徐州去了吧?”黃宗英說:回去了,今年大學(xué)畢業(yè),她老是想寫文章,我克著她……讀4年大學(xué)的機會難得呀!先要打好基礎(chǔ)。我克住她!”她又用右手指指陳沖:“正如阿丹和我克著陳沖,一定要她讀完大學(xué)一樣,對吧?”陳沖感激地點點頭。
老蘇是一位富有經(jīng)驗的老編輯,他的職業(yè)本能使他向陳沖“發(fā)起進攻”:“陳沖,你給我們《兒童時代》寫篇稿子吧!”陳沖嫣然一笑:“等我60歲了再給你寫?!崩咸K笑道:“等你60歲,我早就見馬克思啦!”老蘇執(zhí)拗地要她現(xiàn)在就寫。陳沖婉言謝絕:“我已經(jīng)寫過了,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沒啥意思?!蔽疑钣型械攸c點頭,黃宗英便出來解圍說:“陳沖馬上要期中考試?yán)?,不寫算啦!?/p>
“最近沒有拍電影?上幾年級啦?”我關(guān)切地問。陳沖說,她在外語學(xué)院讀三年級,最近都沒拍片?!澳敲矗碾娪暗臅r候,你的學(xué)習(xí)怎么辦呢?”陳沖回道:學(xué)院派了一個老師,跟我一起拍片,教我學(xué)習(xí)外語?!?/p>
“兒童演員的待遇?!秉S宗英吃吃地笑起來,將左手里的茶杯舉得老高,又不禁重復(fù)一句:“是兒童演員的待遇!”
“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嘛!”我回過頭問陳沖:“你還沒滿20歲吧?”
陳沖咬了一下嘴唇,看了我一眼說:“4月26滿20歲!”突然,她仿佛想起一件重要事情似地朝黃宗英說:“黃姨,我姥姥要我向你問好,她特別喜歡看你寫的文章,她也要我年輕時先當(dāng)演員,年紀(jì)大了當(dāng)作家。姥姥還要我問你,是怎么寫起文章來的呢?”說完,她睜大眼睛,托著下巴,像學(xué)生期待老師的回答那樣。她的問題正是我十分希望了解的。
黃宗英笑了笑,在原地走了幾步,左手舉著杯子,右手輕微地擺動著,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頓了頓,朗聲說:我給國際筆會寫的文章,頭兩句是:我是一個沒有想當(dāng)演員的演員;我是一個沒想當(dāng)作家的作家。我的第一篇所謂作品叫《放學(xué)路上》,我記得,第一句話是,樹葉兒落了什么的,發(fā)表在我哥黃宗江主編的一張小報上,那年我父親剛剛?cè)ナ?,?周歲,哥哥13周歲。這篇文章還多虧當(dāng)時專案組的人,不知從哪里翻了出來的?!彼齼墒忠粩偅溨C地聳聳肩,自己先笑了。
“我記得你是50年代開始發(fā)表作品,你的作品清新樸實,很有文采。”我說的是真心話,黃宗英也寫了一二十年文章了,去年才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我和她幾乎是同時加入的。我說:你在今年二月號《人民文學(xué)》上發(fā)表的《八面來風(fēng)》,不少同志喜歡讀?!?/p>
黃宗英眼睛明亮了,像聽到別人夸獎自己的孩子長得俊秀似的,她吁了口氣欣喜地問:“真的嗎?還有人喜歡看??!有不少朋友還替我擔(dān)心呢,說:你們家剛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別再捅婁子呀!其實,我還是在作正面的歌頌,不過……”她欲言又止。
她指的“出了大事”,當(dāng)然是指趙丹在去年10月病逝,這是賓主都不愿提起的最敏感的話頭。
不過,后來我從他們的孩子口中進一步了解到趙丹暮年的境況。
1967年12月的一天,趙丹病了,他要孩子去制片廠請假,那邊說:“在屋里等著吧!”第二天上午,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將趙丹帶走,從此杳無音訊,家里的書信及微薄的存款也被抄了。黃宗英被打成“黑幫”,下到“五七干?!眲趧?,四間房子被擠成一間,保姆帶著兩個孩子,每人15元生活費……因為是上面直接插手,趙丹一直被秘密關(guān)押,直到1974年春節(jié)后,才回家住了4天,馬上又被命令去干校勞改。他的暮年可謂壯心不已,還想拍很多電影,可是,他主演《魯迅傳》,胡子留了又剃,剃了又留,終未如愿。粉碎“四人幫”后,他想導(dǎo)演有關(guān)南昌起義的影片,把周恩來等同志的形象搬上銀幕,并為此去了九江、廬山調(diào)研,最后又成泡影,種種原因使他壯志未酬,抱憾終生。
即便如此,趙丹對黨、對祖國、對人民始終有顆赤誠之心,他臨終時在遺言中叮囑:為了對醫(yī)學(xué)的發(fā)展、對子孫后代的健康作最后一點貢獻,請求將尸體解剖?;鸹?,一半埋在廣西柳州,他晚年喜愛的地方,一半埋在日本,在他的戰(zhàn)友聶耳溺斃的海濱,他愿“天下同樂”。不要眼淚,不要開追悼會,這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的胸懷。
“那么,骨灰是這樣處理的嗎?”我的心里充溢著崇敬之意和悲涼之情。
“暫時寄放在八寶山,埋到日本的骨灰,國務(wù)院已經(jīng)批準(zhǔn),但是,外貿(mào)方面還在交涉?!焙⒆诱f。
我奇怪:“這與外貿(mào)有啥關(guān)系?”
他說:“聶耳在日本的墓地,現(xiàn)在屬于私人的土地,將來要不要錢,要出多少錢,還要談妥才行?!边@些事情,黃宗英不愿去想,她的孩子也不愿多談,我也不便再追問。
當(dāng)話題轉(zhuǎn)到即將去美國訪問的事上時,黃宗英興奮起來,兩手在空中比劃著,顯得喜悅而又焦灼:“啊唷,真不得了,馬上要出去了,我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這次是中國科普作家、記者代表團,訪問美國五大城市,20幾個單位,為了省時而更有效果,上面要求每個代表將那些城市和單位的一般情況,在國內(nèi)都弄清楚,到美國時不問這些常識性的問題。有的代表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三個月,可我一點時間都沒有。真急煞人!”
黃宗英對農(nóng)業(yè)科學(xué)很有興趣,她的報告文學(xué)也大多是這方面的題材。老蘇后來告訴我,黃宗英很注意研究政策,她覺得中國是個有8億農(nóng)民的大國,如果農(nóng)業(yè)不能現(xiàn)代化,其余的現(xiàn)代化也就缺少了基礎(chǔ)。而農(nóng)業(yè)科學(xué)又是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的關(guān)鍵之一,因此,她對農(nóng)業(yè)科技人員特別有興趣,像《大雁情》這樣的報告文學(xué),對讀者和科技界的震動是很大的。
“那么,給我們《小溪流》的文章何時交卷?”我向她伸出雙手。她聳聳肩,指著辦公桌上一大疊索稿信件,風(fēng)趣地說:“我有7個孩子都不愿給我回信,我恨不得有第八個孩子專門為我回信才好?!边@句俏皮話又把我們逗笑了。
后來我得知,她的7個孩子,親生的只有兩男一女。趙丹前妻葉露茜留下趙青和趙茅,還有“金嗓子”周璇的兩個遺孤,一直由他們夫婦撫養(yǎng)成人。
此刻,樓下汽車按著喇叭,一個矮墩樸實的30歲年輕人走進房來說:“汽車到了?!?/p>
“這就是我的孩子周民,阿丹最疼愛他了?!秉S宗英說著,那小伙子(周璇的遺孤)有點尷尬地走到屋里邊。我一打聽,他原來是曾在江西鄱陽湖邊插隊的上海知青,在一次紀(jì)念周總理的晚會上,趙丹曾朗誦過周民的詩篇?,F(xiàn)在,他已調(diào)到《萌芽》編輯部工作。
黃宗英風(fēng)趣地說:“現(xiàn)在,他正在步入詩壇啊!”她笑著,在地上跨了兩步。我發(fā)現(xiàn),他們母子的關(guān)系是這么的和睦、融洽而歡樂,可以看出,趙丹和黃宗英對他們的老朋友周璇是何等地有感情,對影星的遺孤寄托著不少希望。
汽車?yán)扔猪懥?,這時,屋里的賓主都站起身,我們也告辭了。
我們一同走出大門。下樓時,我問她訪問美國哪五個城市,她說:“華盛頓、芝加哥、休斯敦……”還有兩個地名,她是用純熟流利的英語講出來的,看來她到美國是用不著翻譯了。
陳沖挽著她,用手拖一拖她的衣袖說:“黃姨,到華盛頓一定去看我姥姥??!”陳沖的姥姥是醫(yī)生,到美國鉆研醫(yī)學(xué)去了?!叭A盛頓可大呢!”黃宗英說。陳沖又叮嚀著:“我寫信要我姥姥一定去看你!或者,先打電話?!?/p>
“什么時候再見呢?”臨別時,我們問她。
“等我從美國回來吧,真對不起,吃了晚飯,我回來還要忙一個通宵,總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呀,明天呢,坐上臥鋪,一覺睡到北京?!?/p>
“還得請你為阿丹給我的畫添上幾筆呢!”我說。
黃宗英笑道:“可阿丹的畫,我是不敢在上邊寫什么的。藝術(shù)是不能馬虎的,一是一,二是二?!?/p>
30多年來,趙丹這幅臨終絕唱《壽星圖》一直掛在我的客廳里,每當(dāng)看到它,我便想起趙丹夫婦,也想起黃宗英的這句“藝術(shù)是不能馬虎的,一是一,二是二”。
(作者系文史學(xué)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