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的價值有其自身的形成和被認知的規(guī)律，藝術品的價格則牢牢地建立在對其內在價值認知和判斷的基礎上。這都是我們在現階段需要重新認識和探索的?！北本┡馁u行業(yè)協會會長、北京華辰拍賣有限公司董事長甘學軍在談到近幾年的藝術品市場時說道。經過連續(xù)幾年的市場低迷，無論是收藏家還是市場從業(yè)者都不得不從前幾年“萬山紅遍”的拍場中冷靜下來，開始重新認識藝術品市場發(fā)展的動力與內在的邏輯。在經濟下行、禮品市場缺失的市場環(huán)境中，以畫廊為代表的一級市場和以拍賣行為代表的二級市場都在積極地尋找新的市場增長點。經過幾年時間的調整，2016年的藝術市場給予我們一份直率、誠實而不失理性的答卷。在市場回歸理性的同時，2016年的拍賣結果也給我們帶來很多驚喜：蘇寧美術館、三胞集團、王中軍、劉益謙、余德耀、杜圣博等重量級收藏機構及藏家的大于筆購藏，一時間成為各大媒體關注的焦點；宏圖高科以22億元現金收購北京匡時拍賣，使之成為業(yè)內首家A股上市的藝術品拍賣行，為藝術市場的金融化打開了另一扇大門，也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機會。藏家對精品的惜售、新買家口味的變化、港澳市場對內地的沖擊、藝術品關稅的調整、企業(yè)收藏的發(fā)展等等，這些兇素都影響了2016年市場的形成，也成為了這一年藝術品市場的關鍵詞。這其中，作為市場風向標的拍賣行可謂是最敏感的見證者，也是最勇敢的突罔者，其成交結果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最具有時效性的市場狀況，也是判定未來市場走向的一個重要的參考標準。

2016年，內地各家拍賣行似乎都有不錯的成交結果，比2015年有明顯的反彈。作為內地拍賣企業(yè)第一梯隊的中同嘉德2016年兩次大拍共成交44.81億元，同比2015年增長21%；北京保利2016年全年完成交易額56.8億元，同比下降了8.1%；北京匡時借道十周年慶典，2016年總成交48.08億元，比2015年的208億元增長了131.15%。汀浙地區(qū)西泠印社2016年交出18.98億元的答卷，同比減少了2.16%。嶺南地區(qū)廣州華藝2016年總成交10.65億元，同比2015年增長11.4%；廣東崠正2016年兩季成交6.67億元，同比增長5.2%。綜合上述，內地規(guī)模比較大的拍賣企業(yè)樣本的成交數據來看，這幾家拍賣行2016年總成交185.99億元，比2015年的154.95億元增長了20.03%，同時有八件成交價過億元的拍品。從京津地區(qū)到汀浙，再到嶺南地區(qū)，全國范圍內的市場升溫信號說明了充足的市場動能，這樣的數據在連續(xù)幾年的市場下滑之后出現無疑會令人感到欣喜。當然，不排除拍賣有很多偶然性的因素存在，但可以粗略地判斷出2016年內地藝術品拍賣市場穩(wěn)中有升，大眾對于藝術品市場的信心開始慢慢恢復，市場已經出現廠回暖的跡象。

高端拍品的社會性轉向

2016年藝術品拍賣的一個現象是對精品生貨的高價角逐，包括任仁發(fā)、孫君澤和趙南里在內的非一線畫家作品雖然以前在拍場上見過，但今年拍賣的價格實在令人驚艷。孫君澤的《閣樓山水》在2016年12月的北京匡時十周年秋拍的“澄道——古代繪畫夜場”上拍出4715萬元，趙南星1603年作的《草書詩翰卷》在同場拍出4393萬元，而他們在以往的交易中僅是幾十萬元的成交量級。無獨有偶，在2016年12月4日晚的北京保利秋拍“中國古代書畫夜場”上，蘇寧品牌創(chuàng)始人之一張桂平最終以3.036億元拍得了任仁發(fā)的《五王醉歸圖卷》，以充實其正在建設中的蘇寧美術館，創(chuàng)下2016年單件中國藝術品在全球的最高成交紀錄。

仔細研究這幾幅明星拍品，我們不難發(fā)現，來源清晰，流傳有序，且在美術史中被低估的精品之作往往有出人意料的表現。任仁發(fā)的《五王醉歸圖卷》曾在1922年被宣統帝溥儀偷運出紫禁城，輾轉至長春偽滿皇宮，當時同被溥儀一起帶出宮的還有宋徽宗的《摹張萱虢國夫人游春圖》，可見這件作品的彌足珍貴。同時，《五王醉歸圖卷》還著錄于1934年版的《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高居翰1980年編撰的《唐宋元·中國早期書畫目錄》《石渠寶笈續(xù)篇》《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等11處。這件流傳清晰的皇室內物2009年曾在香港佳士得以4658萬港元賣出，現在展現出廣闊的空間。藏品流轉的清晰脈絡既保證了作品的真確性，也反應出這件作品在歷代藏家心目中的地位和看法，尤其是被歷代帝王或知名收藏家族珍藏過的畫作，留有主人的題跋或者鑒藏印，這些信息或嚴肅地討論作品的筆墨與畫法，或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狀況與收藏風氣，呈現出該作品在歷史中的重要陛以及收藏者賦予作品的另一層氣質。流傳清晰和來源宮廷的畫作一直是拍賣市場的寵兒，藏家會因為收藏有一幅著錄于《石渠寶笈》的畫作而津津樂道。這一是因為其流傳在民間的數量少、畫工精，二是因為作品上沾了“皇家之氣”，所以更加受到藏家青睞。孫君澤的《閣樓山水》、趙南星的《草書詩翰卷》同樣有著豐富的著錄和清晰的流轉，而且是第一次出現在拍場，行內人士稱之為“生貨”。從畫面本身來看，這幾件作品有非常典型的時代氣息和高超的繪畫水準，這也反映出藏家對畫家和作品背后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給予更多的肯定，不像前幾年僅對于“明四家”“四王吳惲”等美術史明星感興趣。

藏家對于“精品生貨”的肯定一方面說明了資本對于新奇感的追求，另一方面也說明了資本對于支撐藝術品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的深入挖掘，這使我們看到藝術市場，起碼是二級市場對于藝術本身的回歸，這也是藝術市場周期調整新的增長規(guī)律。

企業(yè)購藏在去年的高端拍品中占有很罩要的地位，2016年我國內地拍賣總共八件拍品過億，其中，華誼兄弟集團買走了《局事帖》，以充實其在建的美術館，新疆廣匯集團購藏了《云中君與大司命》，龍美術館在匡時春拍中競得了《百種牡丹譜》，寶龍集團則得到了“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咫尺天涯——齊白石辛未山水冊》，宏圖三胞集團購藏了難得的元代吳鎮(zhèn)的精品《山窗聽雨圖》，加之上文提到的蘇寧集團購得的《五王醉歸圖卷》，絕大部分的高端拍品都被企業(yè)拍得并納入其美術館或藝術機構當中。企業(yè)收藏的行為在西方國家已經非常成熟，其價值不僅僅局限于作品價格的范疇，除了保值增值的作用外，還是對企業(yè)文化和行業(yè)文化的塑造與完善。相較于前幾年的藝術基金和逐利資本的大舉購買，企業(yè)購藏顯然更具有公益性與社會性，特別是企業(yè)美術館和博物館的建立，亦對藝術教育和藝術市場有積極的影響。

收藏品位的寡雅追求

近兩年大家給予古代書畫和文人信札很多的關注和熱議，很多博物館策劃了重要的展覽。2015年故宮博物館舉辦了“建院九十周年”系列展覽之“石渠寶笈特展”，包括晉顧愷之《洛神賦圖卷》在內的一批久未面世的精品之作與觀眾見面。2016年，清華大學新落成的藝術博物館也策劃了“尺素情環(huán)——清華學人手札展”，展出了一批珍貴的文人信札，反映出了那個年代學人的情懷與理想的溫度。蘇州博物館繼策劃了“吳門畫派”系列展覽之后，2016年又推出了展覽“煙云四合——清代蘇州顧氏的收藏”，對明朝繪畫的風格以及畫家與收藏家的關系做了更深刻的講述……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有關古代繪畫與文人遺墨的展覽在近兩年面世，大眾與這些原被束之高閣的文物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比起以往多了很多，一些只在教科書中見過的藝術經典第一次走到大眾身邊，使人們感受到藝術即日常，日常即藝術?！笆汅盘卣埂闭箯d中參觀的觀眾要排起長隊才能走到作品面前，甚至閉館前一天有的觀眾為了目睹畫作真容凌晨就在武英殿門口排起了長隊。大眾對文化藝術更高的追求奠定了藝術品價格的基礎，人們不僅對“梅蘭竹菊”“歲朝清供”等直白的題材感興趣，對于承載了較為學術洼知識的古代字畫、文人手信、畫碑拓片、古籍善本等小眾藏品也頗為關注。大眾文化品位的提高對于不同門類藝術品的價格有所影響，這種影響現在正漸漸地顯現出來。

古代繪畫一直被認為是最穩(wěn)定的交易板塊，因其較高的收藏門檻把很多藏家拒之門外，也因為它的稀缺性而在市場退潮中能逆市而上。在市場疲軟時，古代書畫更成為投資最為安全的避風港。除去博物館的收藏，清末民初的藝術品在民間還有較多的存量。清中期以前，直至元明的藝術真跡大多保存于海外藏家，經過多年市場的頻繁挖掘，大多數的古代作品已經沉淀下來，可在市場上流通的資源日漸枯竭，盡管在經濟危機的幾年有一些藏家拿出一些作品來補充市場，但畢竟是少數，古代書畫的稀缺性近幾年越來越被看重。2016年嘉德的古代繪畫成績可見一斑，成為交易額最穩(wěn)定也最值得期待的一個板塊。嘉德拍賣中國書畫部總經理郭彤說道：“市場的成熟體現在藏家有目標地選擇拍品，遇到精品絕不手軟的爆發(fā)式出價，（這場拍賣）兩件高價的古代書畫作品同時被兩個收藏當代藝術的藏家收入囊中，也體現出近幾年藏家跨界以及多元化的收藏趨勢。”各方面資金對古代書畫的涌入在2016年尤為明顯，一是藏家在當下的市場況境中希望找到安全的儲資渠道，一張古代的精品之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錯過了一次拍賣這張作品可能永遠都不會在市場上再次出現了，二是經過二十余年市場的發(fā)展與成熟，很多藏家把眼光轉向有較高門檻和更深玩味的古代藝術，以待下一周期市場的回升。

與古畫一起受到關注的還有文人信札和碑帖拓片，前幾年民國書法火熱了一段時間，這使得藏家和大眾從對藝術品欣賞的偏好轉向作品背后文化價值的研究，這件作品在年代歷史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或反映了當時的某種生活方式和審美取向變得更為重要。北京銀座在2016年春拍中策劃了“山西王——閻錫山故物專場”，共68件作品拍得855.668萬元。其中價格最高的是閻錫山生前所用的肩佩與勛標佩掛，競得126.5萬元，可見市場對于拍品歷史價值的關注。同是2016年的拍賣中，中國嘉德上拍了一組著錄于《熊十力全集》的熊十力書札，拍品以無底價起拍，最高價的同一標的三張書札拍得59.8萬元，其余拍得二三十萬不等。熊十力的遺墨不多而在市場上鮮見，這次的拍賣可以看出藏家對于文化本身的研究和認同。廣東小雅齋秋拍上拍了一件周夢蝶書予友人的佛經書法，從五千元的起拍價一直競價到四十五萬余元，溢價幾十倍。這位臺灣詩人的成就主要在文學領域，在大陸的宣傳不多，在大陸的二級市場上也僅限于偶然出現的幾張信札或手稿，成交價格亦不是很高。這件佛經書法的價格多少令人感到意外，待事后再次考量，不難發(fā)現是周夢蝶書法的文化價值反哺了其墨跡的價值，藏家似乎看到對于支撐于藝術品背后的文學價值有很大的潛力可以挖掘。二十余年間文化藝術的發(fā)展培養(yǎng)起一批文化層次較高、經濟購買力強的藝術品收藏者，對于藝術品所承載的比較小眾的文化有很強的推動作用。古代繪畫、文人信札等板塊的良好表現正是在投資與學術的雙重推動下的結果。

少而精的拍場策略

隨著市場的縮緊，“量減質增”成為現在拍賣行共行的經營策略，即在保證高質量拍品的基礎上減少上拍標的的數量。這一來可以降低人員、倉儲、運輸和展覽的成本，二來可以降低流拍的比率，維護拍賣品牌的公信力以及規(guī)避標的流拍帶來的損失?！傲繙p質增”本是拍賣公司對于疲軟市場的一種自我保護的策略，降低成本，保證運營，再談是否盈利。這種少而精的經營策略為很多拍賣公司爭取了生存的空間，同時也為藝術品拍賣建立了新的市場秩序，使原來魚龍混雜、真假難辨的拍賣市場清澈起來。與其承擔普品、次品在現在的市場中巨大的流拍風險，不如不征集、不上拍，所以，標的數量的減少并沒有給成交額帶來很大的影響。北京誠軒2016年春拍7個專場2121件拍品，秋拍共7個專場共1884件拍品，而2015年春秋兩季分別為8個專場2883件拍品和9個專場2312件拍品，這個數據在2014年為8個專場3313件和7個專場3256件。雖然在上拍標的數量上有所減少，但在成交額上卻沒有很大的變化，北京誠軒2016年、2015年與2014年的成交額分別為3.9億元、3.82億元與4.62億元。

少而精的拍賣策略或成為常態(tài)，相較于國外拍賣行適量的拍賣標的，國內拍賣行動則一場幾千件的標的數量著實驚人。隨著流散在民間的藝術資源逐年減少，藝術品與市場容量之間的關系也在發(fā)生變化，二級市場的標準也在漸漸地趨于理性。藝術資源越來越少，藏家要求越來越高，這對拍賣行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如果翻閱2000年以前的拍賣圖錄，那么會發(fā)現當時很多拍品都出自《石渠寶笈》和《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抑或有很早的圖文著錄，有一些好的專場幾乎整個一本書里的作品拿到今天來都能上夜場，現在這些作品大多銷聲匿跡，歸于藏家之手，在現在的市場行情中再次交易的可能性不大，可見現在精品在藏家中的沉淀。

少而精的拍場趨勢是市場理性的表現，在前幾年魚龍混雜的市場中很多買家交了“學費”，很多當時的新買家現在已成為經驗豐富的鑒藏家。人們不再對所謂的“名頭”趨之若鶩，而是回歸到作品的藝術價值本身，考量藝術家在藝術史脈絡中的地位與貢獻，關注于作品的“筆墨”“氣息”。對藝術品和藝術史的重視是市場走向理性的重要一步，也是藝術市場消除泡沫、回歸基礎的必由之路，藝術品的價值由資本的話語權向文化傾斜，這會建構一個基于文化與智識的好與壞的標準，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品價格的支撐因素。藏家對于藝術品的挑剔在前幾年的市場中已經顯現出來，普品與精品的價格差距日漸增大，同一位畫家、同一個時期的作品，精品能拍到普品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價格，而應酬之作則往往表現欠佳。畢竟“只有當潮水退去的時候，才知道是誰在裸泳”。

2016年已經過去，在國內經濟壓力增大和禮品市場式微的大環(huán)境下，幾件億元拍品的出現給予了市場回暖的信心，也反應出了國內企業(yè)收藏的社會屬性和教育屬性的轉向，在港臺市場和國外市場的競爭當中，內地拍賣行依然是中國藝術品二級市場的發(fā)生場。精品生貨有出乎意料的表現，而經常在拍場上出現的“熟臉龐”則表現平平，呈現出藏家對未來的某種擔憂。在過去的一年中，藏家展現出對于需要較高知識門檻藏品的關注，文人信札、古籍拓本等以往較為小眾的收藏門類有上漲的趨勢，說明藏家越來越重視藝術品背后的文化價值或文學價值，這是市場調整后對于作品重新的價值認知，也是對于市場上交易的藝術品的理性洗牌。拍賣行的作品征集將成為其核心競爭力的體現，也會使很多中小型拍賣公司入不敷出，最終被市場淘汰。

（王少杰/廣西藝術學院藝術管理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