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詮
華人德先生二三事
于明詮
華人德
一個人在青年時期若有幸遇到幾位高人指教點撥,實在是太幸福,也太重要了。年輕人輕狂一點或許不算大毛病,但若因此錯失結(jié)識良師益友的機會,就太可惜了。雖不能說人生不能成事者皆源于此,但這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仡欁约喊肷膶W書體會,若說自己還算有了一點體悟的話,我就特別感激曾經(jīng)有幸結(jié)識的幾位真正的高人,正是他們給予我多方面的指導和啟發(fā),他們的學識、氣質(zhì)、修養(yǎng)以及為人為藝的態(tài)度,都無聲無息地影響到我,影響到我的人生和藝術(shù)態(tài)度,甚至影響到我的生活態(tài)度。在這幾位高人當中,華人德先生就是我非常欽敬的一位。
華人德題陶文瑜水墨
華人德先生生于 1947 年,長我 16 歲。在我接觸他之前,他的名字在我心目中就已經(jīng)分量很重了。字寫得儒雅,既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又含蓄蘊藉平和樸實,在崇尚視覺形式的創(chuàng)作風尚里可謂鶴立雞群。比如那副在二屆中青展上榮獲大獎的隸書對聯(lián)“陶冶性靈存底物,金石刻作臣能為”,胎息乙瑛石門,又自然灑脫充滿個人意趣,再配以姚孟起《字學臆參》句長款題跋,既古雅且新奇,至今再看仍不失為三十年來書法創(chuàng)作的典范之作。特別是文章寫得好,平實嚴謹娓娓道來,不裝腔作勢,不掉書袋子。《中國書法史》(兩漢卷)就是其典范,其他諸如說墓志碑刻,說買地券,說長鋒羊毫,等等,相信讀過的朋友一定會和我一樣,印象深刻。先生還有幾篇小短文,如發(fā)在《書法導報》上的《柿葉集》,仿佛現(xiàn)代版的《世說新語》,十分有趣,讓讀者看到了先生幽默風趣的另一面。記得 1989 年全國第四屆書法展覽之后,先生在《書法報》上用筆名“維摩”發(fā)表了一篇百余字的小評論,對一個當時正如日中天的書法篆刻界大腕的作品提出了尖銳的批評,短小精悍有理有據(jù),一句多余的廢話也沒有,指出參加全國展的作品不是一般的應酬作品,更不應該有任何理由的筆下誤,總共七個篆字篆法錯了三個。這篇小評論實在應該成為書法批評的經(jīng)典。當然,不能不提由他發(fā)起的滄浪書社,首批社員 29 人,集中了如王鏞、曹寶麟、吳振立、沃興華、言恭達、沈培方、潘良楨、白謙慎、郭子緒、樂心龍、儲云、穆棣、劉恒等一大批中青年翹楚,在美國、臺灣搞的書社展覽和學術(shù)活動,層次高,影響大。特別是書社對外可以互相標榜,對內(nèi)則必須相互直言批評的倡導,十分難能可貴。今天很多晚輩也許并不清楚,這個當年在蘇州滄浪亭畔注冊成立、影響輻射全國乃至海外的書壇中青年民間學術(shù)團體,當時曾被所在省書協(xié)組織某頭領(lǐng)誣蔑為“烏合之眾”,致使該省幾位中青年高手在他的淫威下欲加入而不敢只好避而遠之。這些說明什么呢?說明儒雅的華人德先生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而是一位有骨氣、勇于擔當?shù)恼鎸W者、真藝術(shù)家,絕非追名逐利隨風倒式的“聰明者”。這是我結(jié)識華人德先生之前就對先生有限所知的印象。
華人德書法
1994 年年底,吳振立華人德兩位先生結(jié)伴到魯西南考察采風,此際我與吳老師已經(jīng)認識兩年多了,常有書信往還,他當然也是我特別感恩的先生。因為這個緣分,于是我有幸隨同陪侍。那一年,吳老師 50 歲,華老師 47 歲,我 31 歲。兩位先生坐火車到河南商丘,我和同學王洪欽等幾人自曹縣趕往商丘火車站接站,接到時已是傍晚,一輛小面包車走走停??偸浅龉收?,天寒地凍,車因簡陋又沒有空調(diào),冷餓交加。我心里十分焦急,特別怕兩位先生受罪或發(fā)生不愉快,但他們一路談笑風生,很是體諒接待的朋友,華老師還拿出自己帶來的餅干分給大家吃。這輛蝸牛似的破面包車一路走走停停,到曹縣縣城時已經(jīng)臨近半夜了?,F(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細節(jié)還歷歷在目。那幾天,無論走到哪里,寫字是免不了的,華老師寫字用的是長鋒羊毫,筆鋒既軟且長,筆桿筆頭較粗,是典型的“大筆寫小字”,寫時僅用筆尖部分的鋒穎,因此行筆較慢。又因筆鋒粗長,所以蓄墨就多,蘸一次墨,可以連續(xù)寫數(shù)字而不停頓,中間有時只是略微調(diào)一調(diào)鋒。他喜歡寫對聯(lián),或隸或楷或行,句子也講究,還常常用他典型風格的小行書落上滿滿的跋款,十分文氣精彩。他總是先把紙折疊好格子,上下聯(lián)的紙一起鋪好擺在書案上,寫好上聯(lián)往邊上推一推,寫下聯(lián)時參照旁邊寫好的上聯(lián),以求上下聯(lián)的呼應。無論大字小字,條幅斗方,抑或手卷冊頁,先生寫字都是平心靜氣從容不迫,恰如老僧補衲參禪入定。他的字雖然從漢魏碑化出,結(jié)體拙樸生動,氣息上靜穆雅淡又虛靈干凈不染塵埃,無劍拔弩張拋筋露骨的躁氣和濁氣。相處四天,聽兩位先生說古論今,很有收獲。每當我問起一個問題,先生總是從源頭上一一道來,他和你說話時,絕沒有居高臨下的口氣,平和而真誠。一路上,他有空時就拿出一份學生的文章草稿仔細批改,用一支鉛筆在上面圈圈點點,工工整整地寫下批語。我當時想印一本個人的書法篆刻集以求教大方,就拿出一摞作品照片請兩位先生指教,他們認真地給我提出意見,我就借機請吳老師為我題個書名,請華老師賜一篇序,心里正為自己的唐突忐忑,他們卻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回去后不久即寄來題字和序言。我真的是非常感動,在他們的鼓勵下,1995 年初夏由海南出版公司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作品集。華老師的《序》字數(shù)不多,全用文言:
甲戌歲暮,金陵吳振立先生約我同游魯西,平昌于明泉君亦與焉。至東明,住漆園賓舍,明泉出示近年作品,各體皆有,琳瑯滿目。行草老辣蒼茫,有滃勃沈郁之氣,往往又作稚拙之筆,以求趣味;臨晉唐人帖,能得清逸蕭散之致;更涉獵于三代鼎彝、漢魏簡牘碑志,取其樸茂真率之質(zhì)。著力經(jīng)營,用心頗苦。印章有取諸明季刻書之膚廓字體。今之篆刻者或取法兩漢明旌葬磚,或六朝碑額志蓋,或明清瓷器畫押,搜羅奇怪,以期不同于古人。所謂道在祶裨、道在瓦壁,唯從藝者如何提取,為我所用。以古人斥為粗惡之膚廓字體入印,欲化臭腐為神奇,此探索頗有新意,或可偶爾為之。
明泉擬將近作結(jié)集出版,自云年方而立,見聞未能廣博,書印尚存時人風氣,雖時時心與古會,而獨學寡悟。擿埴索途,欲以此質(zhì)諸社會同道,廣泛征求批評,以糾偏失,以補不足。此乃唯一愿望,絕非示人以早慧有成也。
是日向暮,驅(qū)車至黃河大橋。天無風云,白日懸空,橋下黃瀾,漫旋東去,遠處波光,碎金萬點。北岸平林如帶,煙靄初起,南岸濕野如砥,牛羊散落。雖無奇異工巧之景色,而氣象渾穆,令人曠懷。觀望留連久之,明泉若有所悟。絢爛之極,復歸平正。一以貫之,渾然天成。藝之道非如此乎?今學已初成,而勤奮刻苦,虛心善思,孜孜不倦,吾知其前程必遠大也。
乙亥新春于蘇州大學
就在這一年7月,全國第六屆中青展舉辦,我用仿古絹寫了一件宋詞手卷投稿,評審結(jié)束很長時日了,突然一天德州的書友告訴我獲獎了,我覺得不太可能,不信。第二天忽然想起華人德先生也是評委,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撥通了先生電話,他電話里告訴我,是獲獎了,而且是一等獎。但接下來他又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他是我的獲獎提名評委,但他只是提名,至于獲幾等獎是評委主任和副主任們選定的,而且當時也有其他某某和某某評委看好我的這件作品,他若不推薦,其他評委也會推薦的。這件事給我觸動很大,令我從心底里敬佩先生的人品。在當下,我不知道還會有幾個人這樣來做評委的?這屆展覽是為了充分發(fā)揮每位評委的審美個性才突然采取的如此大膽的評審辦法,展出、公示乃至出版作品集,都把獲獎者和提名評委的名字放在一起,讓所有讀者和作者共同監(jiān)督,評審結(jié)果公正不公正,獲獎者是否名副其實,評委是否得人心,全部公開。真相如此,而絕非如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所污蔑的簡單的“評委一票定終身”云云。這年的《中國書法》雜志第6期就刊登了所有獲獎作品及推薦評委的評審感言。關(guān)于我的獲獎情況,華人德先生是這樣寫的:
評委會安排在評選前有兩個小時讓評委觀摩作品,因作品多,我怕時間不夠,不敢稍有懈怠,先粗略看個大概,用紙記下一些好作品,然后再逐一反復審視。于明泉的一件行書手卷就是我看第一遍時就認定的好作品,細看時,見落款方知作者是于明泉,今年年初,我與吳振立先生游魯西南,于明泉師從吳振立,于數(shù)百里外趕來會面,數(shù)日相處,漸有了解。于明泉出示其作品照片數(shù)十幅,有臨古、有創(chuàng)作,能看出其臨習的勤苦和博涉約取,創(chuàng)作時的穎悟與慘淡經(jīng)營。過后,于明泉要出個人書法篆刻集,請我為之作序,并寄來作品復印件要我定甲乙、作取刪,故對其書法篆刻有較全面深刻的印象。因知此幅佳作的寫成并非出于偶然。于是在開始按A票(即推薦評獎候選作品)時,我果然地投了這幅作品。有兩位評委曾和我講,我如不投票,他們也會推薦此作品。后由評委會正副主任選定五件一等獎作品,于明泉的手卷亦在其中,而當全體評委復議時,對此手卷的獲獎,獨無異議,故于明泉獲獎絕非僥幸而中。此作獲一等獎是否夠格,評委是否得人心,尚須廣大觀眾和讀者作最后評議。
因為這些緣分,從此和先生的書信往來也就多起來,遇到問題就隨時寫信請教,而先生總是每問必答,算起來,這些信札足足有二十余通。有毛筆有硬筆,但不管毛筆硬筆長信短札,先生總是一筆一劃用他極具特點的行楷字體從容寫來一筆不茍,多數(shù)還是用方格稿紙,一字一格,就是標點符號也是各占一格,書信尚且如此,可見先生做學問是何等認真嚴謹。一次,和先生談到讀書寫作的習慣,他告訴我,每寫文章必須自己親自在方格稿紙上謄抄,反復檢查無誤后方可寄出,從不馬虎,更不會交由別人代為謄抄。每寫一句話,甚至每用一個字,一個標點,都反復推敲,力求最準確、最簡練。1996 年某日,我陪先生到桓臺參觀王漁洋紀念館,某書友帶來先生所主編剛剛出版的《中國書法全集·三國兩晉南北朝墓志》卷,請為簽名。這本書由于某編輯失誤,導致出現(xiàn)多處錯誤,特別是釋文部分,把原本正確的改成了錯誤,這實在是他一向嚴謹?shù)膶W術(shù)態(tài)度堅決不能容忍的。先生正十分郁悶,于是在書友請題的書上滿滿寫了一篇說明文字,小行楷字密密匝匝,竟成一篇精致的短文。先生把學問之事看的十分莊重嚴謹,出現(xiàn)如此多處錯訛,自然十分氣悶,寫完之后,長舒一口氣。書友卻十分竊喜,這本書當然也就更有特殊的收藏意義了。
1996 年安徽《書法之友》雜志來函約稿,擬發(fā)一個專題,要我請人寫幾篇評論文字,于是就致函先生求賜文字,先生很快就寄來了這篇短文:
兩年來,我先后四次到山東,每次于明詮君都陪同在側(cè),一起寫字、談論、游覽,對其了解甚多。于明詮在山東中青年書家中是佼佼者,人穎悟,也勤奮,現(xiàn)階段他應是步入大創(chuàng)作時期了,即要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故我和他所談者,不斤斤于點畫之工,也不計較具體作品經(jīng)營之得失。有時驅(qū)車到黃河邊上觀落日,有時到窮鄉(xiāng)僻壤尋訪遺址古跡,曾上游天柱、下息云峰,也曾抵掌作長夜談。
風格之確定,應以立品為先,書品的高下,關(guān)系到形成風格面目后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所以立品至為重要。自古書論常借鑒剿襲詩話文論,我認為不妨也可以借用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來讓自己確立何種書品。但是不管何種書品,氣都要清,不能濁,濁則俗。孤桐伴月,寒梅透香,氣至清矣,但只是一格,不必人人盡同。古今書壇印苑時髦于追求雄渾、疏野,卻往往成洪波濁浪,泥沙俱下,或者是狼煙四起,人馬雜沓。這是粗率、浮躁,而非雄渾、疏野,“超以象外”“倘然適意”,庶幾才是。然更有下者,被發(fā)佯狂,吐穢滿地。稍有識者見此,自會掩鼻避之。
今年五月,我西游敦煌,到張掖、酒泉,于綠樹叢中、戈壁灘上,見祁連雪峰,隱約起伏,橫亙于天表,崇高圣潔,靜穆莊嚴,哪有什么污泥濁水和煙火之氣呢?令我悠然神往,佇立久之。
前人云:“以筆端寫字,氣則清;以筆根寫字,氣則濁?!比绾问褂霉P之鋒毫,這是技擊械斗,而心境胸次,是三軍之帥,以主運籌指揮,故以陶冶心境胸次為要。所謂,“渣滓凈則清光來?!泵髟徳鴣硇胖v:“到萊州、平度觀鄭道昭諸刻石,那種歷經(jīng)風雨,剝蝕漫漶的字跡給人極強烈的歷史感,近日還要到鄒城看看四山摩崖。山東諸碑刻準備都要尋訪觀摩遍?!边@不是一種心境的陶冶嗎?學者或畫家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睍ㄒ嗳?。
上述話,我曾經(jīng)和明詮談過,他是位資質(zhì)聰明、虛心好學、勤奮上進的青年書家,在今后大創(chuàng)作中將如月之曙、如氣之秋。我借此機會向其他書法愛好者發(fā)表這些言論,有人或許會覺得有所啟發(fā),也有人或許會認為我仿佛“談天衍、雕龍奭”,言之悠遠,宏大不經(jīng),如同虛空。我認為:從事書法這門藝術(shù),到一定階段就非較乎技,而是競乎道了。所以我漫談“形而上”。
這篇文字就發(fā)在該雜志 1996 年第 5期上,同期發(fā)表的還有孫伯翔、張道興、郭子緒、吳振立、叢文俊、沃興華諸位先生的評論文字,或鼓勵,或批評,對我的指導幫助都很多。先生的這篇文字,可謂語重心長,整整 20 年了,至今每每讀來仍然很親切,也很受啟發(fā)。這些年,回顧自己走過的路,雖然沒有刻意地臨摹先生的書法,但有意無意間也真的是受先生思想觀點影響,可以說受益匪淺。
2000 年,汕頭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一套“當代著名青年書法十家精品集”叢書,我有幸忝列其中,出版者要作者邀約名家評論文字以配合宣傳推介,我只好又一次求助“好脾氣”的華人德先生,當然,也覺得先生理解我的追求和想法,所以就一次次叨擾先生。果然,先生再一次給了我足足的面子,寫來一篇十分精彩的推介文字,后來這篇文字被我多次用在專題介紹中。文章給了我許多鼓勵:
于明詮在 1995 年曾出版過一本個人的書法篆刻集,并請我為之作序。當時我雖認識他不久,卻感覺到他在書法上極有天賦,對他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給予了期許。這些年來他通過不懈的努力,在未屆不惑之年,已有了個人的風格。書法這門藝術(shù),自古以來不求早慧,要人書俱老似乎才算到了火候。但現(xiàn)在的時代早已不是“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小農(nóng)社會了。古時書僧裹糧三月,負笈杖錫,以游上國,如今千里之外,朝發(fā)夕至。古時文士涉歷榛莽,尋訪碑碣,坐臥其下,不忍遽去,如今歷代名跡,皆有印刷圖版,可以隨手展玩于幾席。眼界之寬闊、交游之方便、自我表現(xiàn)之頻繁,十百倍于古人,所以早年有成,并不鮮見,甚至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也正是現(xiàn)代人有了這樣的便利,互相感染和影響也就迅速而容易。當今書壇中青年都將創(chuàng)新看重于繼承,這觀念也是不同于古人的,于是各尋途徑,標新立異,凡是新奇炫目者,不論好壞,都會有一批人去仿效,匯集擴展,就成了一陣陣流行書風?,F(xiàn)在流行書風幾乎是一個貶義詞,其實并不盡然??v觀書法史,流行書風代而有之,一些流行書風的前鋒或突出者,往往就成了名家,但是追逐者卻只能是隨風飛旋的飄蓬落葉。在現(xiàn)代社會由于傳播的方便和迅速,地域書風在不斷地減弱和消失,流行書風卻不斷地產(chǎn)生和變換。明詮這一輩人就是從上世紀 80 年代起一直在這風洞中成長起來的,要不受流行書風的影響是幾乎不可能的。流行書風最大的負面效果是混同性,這種混同性會使卷入的人受到麻醉,不知不覺地喪失個性。明詮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不斷滌除沾染,立定腳跟。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需要獨立思考的。
《當代著名青年書法十家精品集》(張足春主編,汕頭大學出版社 2001 年 5 月版)是部大型的個人作品集叢編。于明詮為其中之一,集子收有作品 60 件,篆隸草真皆有,有精心之作,也有即興而就。有的即興作品,十分粗率,我想可能作者因是當時真情的宣泄,事后覺得雪泥鴻爪,值得保留而收入作品集中,故不論其工拙可也。小行書我認為是最能代表明詮當前的風格。章法疏落,透露出一股清朗氣息,運筆稍見遲緩而又細膩,顯得意態(tài)安閑,有輕裘緩帶、杖藜行歌的情致。字中還常出現(xiàn)頓筆后尖尖趯出的捺腳,這種源自漢末魏晉時方峻隸書波磔的用筆,可以在北齊碑刻摩崖中習見,顏楷中也吸收此法,唐以后就幾乎絕跡了,人棄我取,實是不隨時風旋踵之一法。從集子中所臨寫的金文、漢隸,以及《書譜》小草看,甚為嫻熟老到,頗有創(chuàng)意,尤其對北朝碑志,取其拙趣,似情有獨鐘。這些臨作非單純?yōu)槌黾佣鞯狞c綴,而是他平時對各體廣為涉獵,并有所心得者,讀者若一冊在手,當以我所言之不妄也。
這些年,我也經(jīng)常到蘇州,或參加展覽,或出席一些書法活動,偶爾也會專程看望拜訪,每次先生總是熱情招待相談甚歡,真讓人有如坐春風之感。某次和朋友在蘇州一起做展覽,先生住在較為偏遠的木瀆鎮(zhèn),知道先生學術(shù)研究、寫作著述很忙,還在帶博士研究生,真是不好意思打擾,可他竟然提前坐班車早早來到展廳,認真地觀看我們的作品并一一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和我的朋友們都感動不已。
蘇州,這座文化積淀豐厚的歷史名城,因為有我所欽敬的華人德先生,在我心目中平添許多特別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