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無盡意
高古玉器:世間絕品人難識
文/圖:無盡意
圖1
玉在中國從來不是單純的礦物寶石,而是一個滿載深情的文化符號。《詩經(jīng)》之中,與玉有關的詩句比比皆是。所謂“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所謂“巧笑之瑳,佩玉之儺”,所謂“充耳秀瑩,會弁如星”……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可以玉比之。
如斯美質(zhì),自當擁之,集藏古玉,商代有始,自是風氣不絕,宋、明格古風氣盛行,開始有論及古玉的文字、圖典,如《宣和博古圖》《燕閑清賞箋》《云煙過眼錄》《長物志》……
在這些古人的眼里,當然是商、周、戰(zhàn)、漢才稱得上“古”,魏晉六朝已是勉強。這個風氣影響深遠,直至現(xiàn)在,還有很多前輩只把漢之前的玉器稱作古玉。現(xiàn)今古玉收藏圈內(nèi),則將漢代之前的玉器稱為“高古玉器”。
高古玉器的鑒別,向來是古玉鑒定里難度最高爭議最大的一類。且不說新入門的愛好者,即使對于有中近古玉器的收藏者來說,高古玉器鑒定都有很高的門檻。難鑒之處主要有三:
古人相關著述通常不太嚴謹,由于缺乏合理考證方法和相關資源,有時候是穿鑿附會的瞎編。比如《三禮圖》里這樣的問題就不止一例。書中繪制的所謂“谷璧”完全是臆造,與歷來考古發(fā)現(xiàn)的谷璧除了都是圓形之外,毫無相似之處。即使到了清晚期,當時的格古收藏大家端方,藏玉極豐,其收藏后多散于海外博物館。其撰有《匋齋古玉圖》一書,所錄器物基本都無明確斷代。書中收錄良渚器物多件,但是當時良渚文化遺址尚未被發(fā)現(xiàn),準確斷代自無從談起。
新中國成立后,考古不斷有新發(fā)現(xiàn),許多器物的具體斷代和定名也不斷變化。
如附圖1的玉環(huán),原也通常被定為良渚文化器,現(xiàn)在崧澤文化遺址中也發(fā)現(xiàn)了同類器物。
附圖2龜殼形器,原通常認為是龍山文化器,現(xiàn)發(fā)現(xiàn)大汶口文化中已有。
附圖3的方廓圓孔形器,之前有專家認為是“玉有沖牙”里的沖,現(xiàn)在也有學者提出此形應稱為秦式玉璧。
這樣的情況,往往令初學者無所適從,不知哪一方的資料更可信,在學習的道路上容易陷入茫然之中。
對于中近古玉器的收藏者來說,所謂“玉”,基本默認指的就是和田玉。雖說也有部分使用岫玉、南陽玉之類地方玉材,但一來量很小,二來非常容易分辨。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但是,和田玉一統(tǒng)天下取得“真玉”地位,最早只能追溯到漢代。在此之前,古人都是秉持“石之美者為玉”這一觀念來選擇玉材的。璆、琳、瑯、玕、瓊、瑤諸多玉種,都在臺上與和田一爭高下,其中非和田的美玉之代表就是大名鼎鼎的和氏璧。
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首先是文化的地域性,和田玉尚未成功統(tǒng)一各方國人對玉的審美觀,各個地方多使用該地區(qū)出產(chǎn)的玉料制作玉器。其次,當時的經(jīng)濟、交通條件也不具備大規(guī)模從新疆地區(qū)向中原運輸和田玉的能力。
鑒別古玉通常要從“材料、器型、工藝、沁色、熟舊感”這幾方面著手。而材料的多樣性,和埋藏條件的差異,就造成了高古玉器的“沁色與熟舊感”標準無法統(tǒng)一,只能通過大量的上手實物真品標本,來增加經(jīng)驗。比如,出土自南方或者潮濕地帶的古玉,通常受沁受損蝕都會較為嚴重(可參考南越王墓博物館藏玉),而出土自干燥地區(qū)的玉器,則呈現(xiàn)完全不一樣的外觀(參考漢渭陵出土玉器),例如附圖1、2、3算是很典型的高古玉件。但是分別由產(chǎn)地不同、硬度密度不一樣的玉材制作,所以圖中也能明顯看出各自的沁色征狀都有不同的特點。類似前面這幾件,一般收藏者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學習,還是非常容易掌握的。
但是類似附圖四所見的這件絞絲繩紋環(huán),由于其玉材的本身特點,受沁特征非常不明顯,一般收藏愛好者,沒有深入的收藏經(jīng)驗很難鑒別。
圖5、6所示的瑪瑙器亦是如此在行家眼中所謂“傻開門”之物。但是在初學者眼中,幾乎找不出有什么符合理想中“古舊”之物的特點(注:圖中珠鏈是現(xiàn)代制品)。如果說有什么訣竅的話,通常高古水晶器的孔道比仿制器透明度要高些。
接下來,圖7所示的則是一件埋藏環(huán)境極其理想的和田玉器物—西漢和田玉制蟬形唅。古人認為蟬這種昆蟲自土中出,蛻殼而升于高樹,終日鳴唱,吸風飲露而生,很符合“重生”這一意象。于是,自戰(zhàn)國開始,就有用蟬形玉器置死者口中,希望引領亡魂升天的做法,至漢則大盛。由于此為明器,制作時間受到極大限制,杰出的漢代玉匠便設計出這種以極簡單線條勾勒出的蟬形。簡潔犀利似若數(shù)刀而成,后人稱為“漢八刀”。文物收藏的格局中,明器通常級別都不高,但八刀蟬是例外,藏玉者鮮有不愛重的??梢?,藝術(shù)之美超越觀念束縛。
這件八刀蟬通體玻璃光,渾然無沁,看去讓人懷疑是否為高拋光的現(xiàn)代工藝仿品,雖有這典型的加工工藝痕跡和玻璃光,若非經(jīng)驗豐富者,很難相信兩千多年的器物能如此光潔。
《詩經(jīng)·衛(wèi)風·淇澳》有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里面的切磋、琢磨說的就是玉器的加工工藝。由于古人選用的玉材通常硬度都比較高(和田玉的硬度高于鋼),而古代又無法制造出硬度極高的合金刀具。因此古人制玉,并不像人們通常認為的雕刻而成。而是以砣、管鉆、毛麻線材等,結(jié)合硬度高于玉的寶石類粉末(所謂解玉砂)磨制而成。
圖8示例就是典型的以砣輪結(jié)合管鉆、線切割工藝制作的古玉標準器。圖片上即可看出明顯的砣制陰線工藝。魚眼部位的管鉆打孔工藝、鏤空部分的管鉆結(jié)合線切割工藝都非常具有代表性。
不過,在考古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很多高古玉器的制作工藝并沒有那么單一。由于制作時間距今極遠,工藝尚未發(fā)展成熟,即使精心制作,仍然顯得很粗拙。如圖9是夏家店文化期(公元前2000年-公元前300年)煤精珠,圖10是良渚文化(公元前3300年-公元前2000年)柱形器(又稱管形器或勒子)。
看圖即可發(fā)現(xiàn),由于缺乏高硬度的管鉆,所以無法直接制作出圓柱體,只能通過把四方體多次切割邊角逐步加工成多棱體,再通過對多棱體的邊角反復進行磨制,形成類圓柱形,這樣的做法,在高硬度的青銅管鉆出現(xiàn)后便逐步消失了。通過對圖9的煤精珠的放大觀察還能發(fā)現(xiàn),珠體遍布較為規(guī)則的敲擊痕跡,這是由于加工工具落后,珠體是砸制而成的。圖10的良渚柱形器無論從整體形狀的把握,拋光工藝水平及玉料硬度,都遠遠優(yōu)于前者。但受制于切割大件玉材所使用的切割線材的局限(線切割是使用動物毛線加入水和“解玉砂”反復在玉材上拉動),在柱形器的表面上還是能清楚看到線鋸的錯落痕跡。
圖11示例是漢代“滑刀”(或“劃刀”)工藝標本。這類玉器陰線迥異于圖8中的砣制陰線,并非以砣輪加入解玉砂旋轉(zhuǎn)切劃,而是以某種硬質(zhì)工具反復強行刻劃而成。這種硬物劃制線條在更早的良渚文化期也多見,良渚文化玉器有專家認為其使用的刻劃工具是鯊魚牙齒,但漢代以何種工具在硬度較良渚玉材更高的和田玉上劃出線條至今仍然無解。這些問題,都不是靠常識推斷能夠解決的。必須通過大量的專業(yè)資料閱讀和實物標本考察,才能建立起相應的知識框架。而這樣復雜的情況,在高古玉器收藏里并不少見。
由于考古發(fā)現(xiàn)與典籍記載始終不足以完美還原古人的生活場景,所以古人用玉方式,和玉器使用范圍等方面,也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如《周禮》上說:以黃琮禮地。指明琮是祭地的禮器。但是,在考古發(fā)掘里,發(fā)現(xiàn)琮有被放置在男性墓主的下陰位置,似被充作陰塞。禮器如此用法,究竟是何原因,是偶然的違制還是并無規(guī)矩約束?暫時未能厘清。
不過,萬變不離其宗,觀千劍而識器。只要能堅持對館藏標準器反復地觀看對照,大量閱讀正規(guī)出版的研究文章,根據(jù)經(jīng)濟能力合理購買標本器進行學習,高古玉的收藏入門可期。對于初入藏門的愛好者來說,標本件的來源非常重要。建議各位購買標本時,要選擇信息量較大的器物,最后能兼顧“料、型、紋、工、沁”幾個方面。至于器物是否完整,價值高不高,入手價格是否足夠?qū)嵒荩疾粦沁@個階段最需要關注的。如果經(jīng)濟條件允許,參加正規(guī)的拍賣和國營文物公司的展銷會購買是最好的。
高古玉器較之中近古玉器更為罕見,索價也高,是故很難成系列收集,相當不容易有成就感。但其魅力卻又每每讓人趨之若鶩,欲罷不能。是因為工藝的特別?是因為有別于今的審美?還是說因為嚴謹?shù)挠糜裰贫榷纬傻奈幕卣??似乎都是,又不全是。每當看到一件高古器物時,無論玉質(zhì)優(yōu)劣、工藝高低、品相好壞,都能讓人心神震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許,讓人迷戀的是久遠的時間在玉器上留下的氣息吧。
(編輯/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