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澈
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后悔得簡直恨不得打死我自己——只不過是片刻的工夫,陸尋的一張臉已經(jīng)全紅了,整個人還有點(diǎn)輕微的發(fā)燒。
送我們?nèi)メt(yī)院的是T&G的另一個年輕高層,也是陸尋的好友,他一邊把車開到快要飛起一邊罵:“有種啊Austin!這么想自虐干嗎不早說?哥們兒給你安排個橄欖油SPA?!?/p>
陸尋靠坐在后座上,整張臉通紅,氣息還有點(diǎn)急促,他笑了笑,一個字都沒說,更枉論辯解。
高層的嘴一刻都不能閑住,損完陸尋又損我:“這位妹妹又是怎么回事?對面隆興派來黑我們的?恕哥哥直言,你年紀(jì)不大,長得也不錯,做什么不好啊,做商業(yè)間諜?”
好心辦錯事,害陸尋無故遭罪,我本來就懊悔極了,現(xiàn)在又被這個人這么一損,我眼眶一紅,剛止住的淚又決堤了。
“司睿。”陸尋終于出聲,嗓音不高,但語氣里的阻止意味很濃郁。
“嘁。”叫司睿的高層撇了撇嘴,繼續(xù)把車當(dāng)飛機(jī)開,住口了。
趕到醫(yī)院,剛好是中午飯點(diǎn),醫(yī)護(hù)人員們一陣手忙腳亂,匆匆送陸尋進(jìn)了急診室,我像是剛跑完八百米沖刺一樣,整個人失力地跌坐在長椅上。
“嘖嘖!”那個叫司睿的高層朋友還沒走,他邁著大長腿在急診室門口晃了兩圈,最終沒忍住,又過來訓(xùn)我,“不是我說你,追個人能不能走點(diǎn)心?你連人家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沒搞清楚,這不是胡鬧嗎?今兒這事也就是他會這樣,擱我身上你試試,我能吃真是見鬼了!”
說完這些話,司睿轉(zhuǎn)身就下樓了。我以為他走了,沒想到?jīng)]隔多久他又拐回來,“唰”的一下遞給我一張紙:“喏,住院費(fèi)!今天你錢肯定沒帶夠,我替你付了,記得還我?!?/p>
我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身把住院單接過來,然后開始掏錢包,果然不夠。紅著眼看了急診室一眼,我扭頭就往外跑。
“哎,哎!才兩千塊,你別跑??!”司睿在我身后喊。
我再回來時,司睿還在,旁邊還多了個從大衣到內(nèi)搭連衣裙再到高跟鞋全部都是純黑色的女人。
女人燙著大波浪卷發(fā),皮膚很好,身材高挑,唇涂著鮮紅鮮紅的口紅。
“Three?!彼吹轿揖托?,“你心里能不能陽光點(diǎn)?說了這姑娘是真喜歡Austin,她不會不回來?!?/p>
司睿瞥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哼了聲。
我沒說話,安靜地走到他面前,把剛?cè)『玫腻X遞給他。
他噎了幾秒,有點(diǎn)尷尬,“你,剛是去取錢???”
不然呢?
我沒心情跟這些人廢話,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急診室門楣上的燈,就這么盯了四十分鐘,燈滅了,門開了。
“哪位是病人家屬?”醫(yī)生的問話還沒落定,我已經(jīng)躥過去了。
托我的福,陸尋至少要在醫(yī)院住上三天。條件還算不錯的單人病房里,我倆相對無言,我以前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女漢子,如今一看到他我就想哭。
“唉?!标憣ず軣o奈,“你不用自責(zé)……不知者無罪。”
我哪里是不知者?我分明是聽到了不肯信。越想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謝罪。
我這邊正悔恨交加,陸尋居然還有心情安撫我:“不管怎么說,你做的菜,賣相不錯?!?/p>
我:“……”現(xiàn)在是安慰我的時候嗎?!
他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xù)說:“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做飯了?”
我一噎,整張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陸尋:“……”
他病了我見猶憐,還用那么清澈的眼神看著我,我支吾了半天,牙一咬,心一橫,說:“我想用飯抓住你的胃!”
陸尋倏然一靜,我也沒再出聲。病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尋尋怎么回事?不是說過敏嗎?怎么又成了胃?”
我:“……”
我沒有想到陸尋的奶奶會來探病,也沒有想到陸尋的奶奶居然耳背。
“這孩子是誰???”對大孫子一番關(guān)懷體貼后,陸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我,問陸尋。
陸尋說:“她是同事的妹妹。”
“哦,你剛找的媳婦兒?”
我:“噗——咳咳咳!”
陸尋忍不住也嗆了聲,臉色有點(diǎn)窘,提高了聲音:“朋友!”
“哦?!标懩棠滔袷锹犌辶耍窒袷菦]聽清,拉著我的手給我說了一大段話,概括起來就是她今天剛好來醫(yī)院拿藥,聽熟人說見到她大孫子進(jìn)急診了,所以她過來看一下。
陸奶奶看完了大孫子,又摸了摸我的頭,沒多待,回家給二孫子做飯去了。
她來去匆匆,病房里就剩下我和陸尋,那一句“你剛找的媳婦兒”似乎還在耳邊飄,我倆不約而同都有一點(diǎn)不自在。
不自在該怎么辦?只能沒話找話。
我很生硬地找了個話題:“你,你真覺得我做的菜還不錯???”
這個問題不辛辣,問得簡直是太棒了,陸尋聽了果然微笑:“嗯?!?/p>
他一笑我不由得也跟著想笑,誰想嘴角還沒翹起來,就聽到他緊接著說:“不過,應(yīng)該還抓不住我的胃?!?/p>
我怔了怔。
病床上的陸尋微微昂起了下巴,臉色蒼白,襯得眼瞳愈發(fā)的黑。窗外還在下雨,他眼睛里有笑意,神情卻是我從未見過的孩子氣,他說:“我做的菜,特好吃?!?/p>
那一刻,我直愣愣地看著陸尋,心里想:我不管,我這輩子就跟他杠上了。他喜歡我,那更好,他不喜歡我,我就努力一點(diǎn),再努力一點(diǎn),直到他也喜歡我。
嗯?是什么促使我做了這個攸關(guān)人生的決定?
哦,是因為……
我想吃,他做的飯。
陸尋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天,這三天我簡直如坐針氈。
他生病了需要增加營養(yǎng),但我做的飯堪比毒藥,只好天天捧著手機(jī)刷各種app看哪家餐廳的飯好吃,然后風(fēng)馳電掣地跑去買。
我買了足足三天的飯,內(nèi)心的愧疚卻絲毫都沒有沖淡一丁點(diǎn),每一次看著坐在病床上的陸尋,我都忍不住想撇嘴。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停下正敲鍵盤的手指,抬起頭,嘆氣:“說了不怪你?!眅ndprint
又好看又溫柔還這么體貼……不愧是我的夢中情人??!
經(jīng)過送飯反將男神送進(jìn)醫(yī)院這件糗事,我再也不敢炫技,從那天起,開始老老實實地回歸本職工作——做一名合格的保鏢。
“祁思?!盩&G公司大樓樓下,陸尋落下車窗看著我,神情有幾分迷惑,“不是說好了不用再送我?”
事情是這樣的,陸尋住院的第二天,小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他已經(jīng)把事情調(diào)查清楚了——通過各方取證,他抓到了三名嫌疑人,嫌疑人雖然都是小混混,但竟然挺配合,沒怎么審就全招了。
“李余唆使未成年人犯罪,又人證、物證齊活兒,這一回啊,他是自顧不暇,沒空再刁難你了!”小王是這么說的。
我得知這個喜訊自然是高興的,但又隱隱有些擔(dān)心,趕緊買好了飯跑回醫(yī)院,問陸尋:“你找你堂弟談過了?”
他正坐在病床上看書,聽到我問,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松了口氣,看來堂弟是迷途知返了。
陸尋卻認(rèn)為應(yīng)該“迷途知返”的還有我……
他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你不用再跟著我了?!?/p>
我當(dāng)時心想他正生著病呢,還是因為我生的病,于是我就裝模作樣地答應(yīng)了,誰想今天我剛跟出來就被發(fā)現(xiàn)了。
“祁思?”陸尋的神情分分明明地寫著“不是說好了嗎,你怎么又來了”,我有點(diǎn)郁悶,只好摸了摸鼻子,臨場發(fā)揮:“我……找你有事?!?/p>
他看著我,示意我說。
我說:“明天就是光棍節(jié)了,我想和你一起慶祝一下?!?/p>
他:“……”
陸尋想了三秒鐘的措辭,然后挺委婉地說:“我,不是很想過這個節(jié)。”
我也不想?。∮⑿鬯娐酝?,我立刻眉開眼笑地說:“不想過節(jié)還不簡單?你點(diǎn)個頭,咱倆立馬脫單!”
他:“……”
最終,陸尋在“陪我脫單”和“陪我過節(jié)”中選擇了后者,我隱隱覺得有點(diǎn)受傷,但又一想,畢竟我也有收獲?。∮谑俏覙奉嶎嵉鼗丶伊?。
這個時候的我,萬萬沒有想到,過個光棍節(jié),居然還能碰上陸尋心里那個她。
Domus,A市最有名的法國餐廳。我和陸尋面對面坐著,一個男人從身邊匆匆經(jīng)過,這人正走著,突然間腳步一頓,語氣很驚訝,聲音倒是挺好聽:“陸總?”
我和陸尋一起抬頭,齊齊看向聲音的主人。
二十三四歲的年輕男人,身量頎長,很帥。他穿得挺正式,手里拿了一大捧鮮艷欲滴的紅玫瑰,襯得那張臉愈發(fā)白皙漂亮。
漂亮的男人眉毛一揚(yáng),幾乎是帶了些敵意地審視陸尋,陸尋見到他明顯也有些意外,他放下刀叉,笑容很淺:“好久不見,南少爺?!?/p>
南少爺勾了勾唇,側(cè)過頭瞥了我一眼,微微點(diǎn)頭算打了招呼,然后又看向陸尋:“傅一在那邊,要不要去敘敘舊?”
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像是暌違許久的老友般熱絡(luò),神情中卻帶了幾分藏都藏不住的挑釁。
空氣里隱約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火藥味,陸尋還是那副淡笑的神情,我卻有些坐不住,情不自禁地偷偷側(cè)了一下頭。
——往后看,隔得并不算太遠(yuǎn),與我們相隔四五個桌位的位子上坐著一個女孩,她正低著頭看菜單,只看側(cè)影就讓人眼前一亮。
傅一?我在心底暗暗地推算,她是南少爺?shù)呐笥??那她是陸尋的……誰?
我還沒揣測出個結(jié)果,陸尋的聲音忽然傳進(jìn)了耳朵,“好?!彼Z氣平靜,無波無瀾,“一會兒見?!?/p>
你邀我敘舊,我說好,陸尋的問答無可指摘,南少爺卻似乎有些不滿,他盯著陸尋看了一陣,輕而又輕地哼了聲,走了。
南少爺走了,我的心思也完全不在吃的上面,干脆跟著他跑到那一桌去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南少爺把那一大捧玫瑰送給了傅一,傅一抬起頭,笑得很明媚。南少爺略略傾低身,照著傅一的右臉頰輕輕一吻,然后他俊臉稍側(cè),幾乎是有些炫耀地朝這邊望了一眼。
“當(dāng)啷!”一聲,我正攪著奶油蘑菇湯的勺子不小心磕到了杯沿——他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我要是再看不懂,就真的是蠢到姥姥家了。
那之后我一直魂不守舍,不自覺地就想看南少爺和傅一在做什么——十幾分鐘的時間里,南少爺一會兒給女朋友遞張紙巾,一會兒替女朋友理一理鬢邊散落下來的頭發(fā),眼瞅著他叉起一塊甜品湊到女朋友的唇邊喂她嘗,我終于忍無可忍地磨了磨牙:“談戀愛了不起?。?!”
“嗯?”陸尋應(yīng)聲抬眼,有些許詫異地看向我。
我正義憤難平,借著怒意沖口就說:“你別難過,他……他就是故意來顯擺的!”
陸尋怔了怔,分明是一時間沒明白我在氣惱什么,他順著我憤憤不平的視線看了眼,忽然就笑起來:“不會?!?/p>
什么不會?我看那個南少爺擺明了就是在“虐狗”??!
我這邊氣到不行,陸尋卻是云淡風(fēng)輕,他居然還問:“和我一起去打個招呼?”
Excuse me?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皺起眉和瞪大眼:“你瘋了嗎?!”,第二反應(yīng)才是:原來……你那么喜歡她啊。
喜歡到,哪怕明知道靠近了會更傷心,卻還是想要離她再近一點(diǎn)。
這個認(rèn)知讓我突然間就有點(diǎn)難過,然后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陸尋就率先起身,徑直朝那邊去了。
“哎,哎!”生怕他只身赴戰(zhàn)會吃虧,我火急火燎地立馬起身去追,沒承想剛追到那地兒,陸尋還沒開口,我后腳跟兒都沒站穩(wěn),就看到南少爺單膝下跪,掌心里是戒指,眼睛里是愛意,他說:“傅一,嫁給我吧!”
我整個人,和我即將落地的腳后跟兒,都定住了。
寂靜。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南少爺一臉虔誠地跪著,傅一笑盈盈地坐著,他們兩兩相望,彼此注視著對方,目光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陸尋就站在距離他們不過兩步的地方,沒動,一個字也沒有說,我在那一刻突然就有些傷心。
為我自己,也為陸尋。endprint
我在心里想:原來,我求而不得的人也有他求而不得的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下一秒,我的胸腔里就充斥著心疼——他可是陸尋,是我那么喜歡、那么向往、等了那么多年才得以謀面的夢中情人,你們,你們怎么能這么欺負(fù)他?
“咚”的一聲,身體反應(yīng)先于大腦,我不假思索也跪在地上。Domus里,我單膝跪地,舉著剛剛追得太急沒來得及放下的小勺,不甘示弱地喊:“嫁給我吧,陸尋!”
“呼——呼——”有風(fēng)吹過,明明賓客云集,偌大的Domus,靜得好像空無一人。
那一天,我像個傻子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拿著一把勺子,向我的男神求了婚。
那一天,我的男神破天荒地主動牽起了我的手——嗯……是這樣的,我發(fā)神經(jīng)一樣的跟風(fēng)求婚不是讓所有人都蒙了嗎?陸尋也蒙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跪在地上的我扶起來,然后拉著我快速地離開了Domus。
出了餐廳,冷風(fēng)一吹,我的智商一瞬間就歸了位。陸尋依然握著我的手,徑直拉著我朝前走,一直走到一個稍微僻靜些的拐角,他才停下,回過頭,三分不可思議,又三分啼笑皆非地問:“祁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比他矮挺多,再加上本來就低著頭,視線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我們依舊交握在一起的手。這個畫面有點(diǎn)甜,刺激得我心肝脾胃腎都顫了顫,我就眉開眼笑地猛點(diǎn)頭。
陸尋本來也帶了點(diǎn)笑,此刻見到我點(diǎn)頭,他愣了愣,笑容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失的同時,神情也跟著嚴(yán)肅了起來。
哎哎,怎么不笑了呢?生怕他誤以為我在胡鬧,我趕緊向他剖白:“我知道我在干嗎,真的!我……我可不是瞎起哄!”
陸尋不說話,就那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
他越是這樣我越緊張,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賴賬,就挺了挺胸膛,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shù)卣f:“對!沒錯!我就是氣不過!他南少爺有什么了不起,憑什么當(dāng)眾欺負(fù)人啊?”
“欺負(fù),”陸尋喃喃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開口,“你認(rèn)為南少爺是在針對我,所以就替我出頭?”
“對!”
“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 ?/p>
也許是我的回答太過理直氣壯,原本皺著眉的陸尋突然間就沉默了,他的目光里好像驟然多了一些別的東西。他就那么意味難明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雖然有點(diǎn)丟臉,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你喜歡的人被別人求婚,還是當(dāng)著你的面兒,這你得多傷心?。》凑阌植粫蛭仪蠡?,只好我來做了。”
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說完心里話后的十分之一秒,我看到陸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笑,緊接著就消失了。他錯開了目光,不再與我對視,字字清晰地說:“沒有人欺負(fù)我?!?/p>
我:“……”
他注視著不遠(yuǎn)處的Domus,聲音不高,語氣里卻含著笑:“南燭應(yīng)該是籌劃了很久要求婚,他也想不到會遇見我?!?/p>
哦,意思是他不是存心的嗎?
陸尋搖頭,非常篤定地說:“他和傅一都不是那種人?!?/p>
聽他提到傅一,我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神色如常,并沒有什么傷心的跡象,我哪還顧得上什么南少爺、北少爺,樂顛顛地傻笑起來了。
從那天起,陸尋對我的態(tài)度像是沒有什么變化,可又分明有了一些不同。
就比如說,我每天都會給他發(fā)好幾條短信,內(nèi)容無非是天氣怎樣啊、記得吃飯啊之類的,陸尋一向是不回復(fù)的,可打那天起,他偶爾會回復(fù)我了。
再比如說,我每天都定時定點(diǎn)地護(hù)送他下班回家,陸尋以前是排斥和拒絕的,如今他卻會在我尾隨的時候落下車窗,告訴我他今天要去參加一場商務(wù)晚宴,時間長且極無聊,讓我不如早一點(diǎn)回家。
“所以你就回來了?”祁遇暫停正在噼里啪啦發(fā)消息的手,斜著眼看我。
“……不然呢?”
“不然你就跟著去?。 逼钣鲆幌伦訌牡首由险酒饋?,照著我的腦袋就敲了一下,“他為什么要告訴你他去哪兒?這是在邀請你?。∑钏?,你動動你快生銹的腦子想一想,無緣無故人家為什么要跟你說晚宴很無聊???這不就是赤裸裸的在約你嗎?”
我有點(diǎn)懷疑:“是……這樣……嗎?”
“是!絕對是!如假包換的是!祁思!”祁遇雙手用力攥住我的肩膀,雙目炯炯有神地說,“陸總約你了,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四舍五入他就是我妹夫了??!”
祁遇的一番話說得我心花怒放又興高采烈,但我余額不足的智商還是在線的,眼瞅著他今天態(tài)度熱烈得簡直有些詭異,我誠懇地發(fā)問:“哥,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哥瞬間就開始罵:“孔離離那個老巫婆,竟然敢看不起我們后援團(tuán)!說什么我們都是癡心妄想的自嗨狂?妹妹,為咱們團(tuán)爭光好嗎?你就是死也要把陸總拿下!”
我:“……孔離離是誰?”
祁遇更怒了:“我上司!自以為很美,天天穿一身性冷淡黑!”
我:“……”你對你上司這么囂張,你挺有種啊……
挺有種的祁遇勒令我誓死要把我們的男神陸尋追到手,否則就不認(rèn)我這個妹妹,我反正本來自己就要追,現(xiàn)如今,為了后援團(tuán)榮譽(yù)和家族血緣關(guān)系……我是拼了老命也得追。
在意中人身邊打轉(zhuǎn)的日子很快樂,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教練告訴我們:全隊訓(xùn)練已久認(rèn)真迎接的全國錦標(biāo)賽,來了。
這次比賽的地點(diǎn)是G市。
訓(xùn)練館內(nèi),教練把具體的日程安排和訂好的機(jī)票依次發(fā)放到每個人手中,他罵罵咧咧地警告:“都睜大眼睛看清楚啊,明天早上六點(diǎn)出發(fā),都不準(zhǔn)給我遲到!”
錦標(biāo)賽遲到無異于找死,大家齊聲應(yīng)是,然后作鳥獸散。
更衣室里,我一邊快速地收拾著行李,一邊給陸尋撥了個電話,手機(jī)“嘟嘟嘟”響了將近半分鐘,沒人接。他這陣子好像確實很忙,我也就沒多想,拎起整理好的行李箱回家了。endprint
我沒想到,當(dāng)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我又打了好幾通電話他都沒接。
去機(jī)場的路上,我一直心事重重的,原因很簡單:這次比賽,往返至少要四五天。一連幾天都見不到陸尋,這是自打我認(rèn)識他以來從沒有過的,說不難過……怎么可能。
只是,他應(yīng)該特別特別忙吧?所以才會連電話都沒時間接……
我就抱著這樣理性上理解感性上郁悶的心情登了機(jī),臨起飛前,我到底還是沒忍住,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我說我去比賽了,頓了頓,我斗著狗膽紅著臉,又加了一句:“我會想你的?!?/p>
比賽的前一天下午先去稱重。
我看著那個奪目的“45.99”,有點(diǎn)后怕,更多的是慶幸,耳邊傳來師姐賊兮兮的笑:“喲,保持得不錯嘛,我還以為你天天只顧著當(dāng)保鏢和胡吃海喝,都不管體重了呢!”
我笑了笑,然后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體重達(dá)標(biāo)讓我很開心,但我做保鏢守護(hù)的那個人……到現(xiàn)在都沒聯(lián)系我。
女子四十六公斤級預(yù)賽的比賽時間在第一天上午八點(diǎn),電腦抽簽抽出雙方選手,我對陣的是一個短發(fā)姑娘。作為我們訓(xùn)練館的種子選手,我毫無懸念地贏了,但贏了也并沒有很開心……
“喂喂喂,思思不敗!”師姐見我一臉郁悶的倒霉相,忍不住憤憤不平地教育我,“至于嗎至于嗎你!不就是一天沒見著心上人嗎,你看看你那點(diǎn)兒出息!”
我本來就沒什么出息,再說出息算什么,能當(dāng)飯吃嗎?
“你!”師姐氣呼呼地戳了一把我腦門,簡直要被我氣死了,“我早就說過那個姓陸的不靠譜了!你看你,巴巴地跟在人屁股后面好幾個月,還傻兮兮地跪地上跟人求了婚,結(jié)果呢?人家對你招之即來揮之則去,想玩消失就玩消失,你你你,你還有沒有一點(diǎn)兒女性的尊嚴(yán),你怎么這么奴顏婢膝???!”
我奴顏婢膝?我本來和她肩并肩地蹲在地板上,聽到她發(fā)飆忍不住乜了她一眼:“如果讓你見到真的陳偉霆并且天天都能見到,你會怎么做?”
我的話題轉(zhuǎn)變得太突然,所以師姐怔了一秒,然后她連想都沒有想就秒答:“跪著!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跪著!”
我攤攤手:“那不就得了?!?/p>
師姐回過味兒來,頓時覺得有點(diǎn)打臉,臊得臉紅了一下,然后她斜了我一眼,不甘心地追問:“啊,你那么喜歡姓陸的啊……像我喜歡我們家等等那么喜歡?”
她的語氣擺明了是不信,我仰頭灌了一口純凈水,抹抹嘴,斬釘截鐵地說:“比你喜歡等等還要多?!?/p>
“憑什么啊?”她立刻就炸了,“你怎么能這么質(zhì)疑我對等等的愛?!”
“因為,”我把喝空了的水瓶丟進(jìn)垃圾桶,站起身,一邊朝外走一邊說,“你這輩子都見不了等等啊?!?/p>
師姐在我身后呆愣了三秒,突然“啊”地叫了一聲,站起身追著我就開始打。
我躲著師姐張牙舞爪的拳腳攻擊,莫名其妙地,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榮幸。我心想,比起癡戀陳偉霆卻很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與他近距離接觸的師姐來說,我,已經(jīng)算是很幸運(yùn)的了吧?
全隊上下公認(rèn)的“思思不敗”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接下來的四分之一決賽和半決賽,我都沒有辜負(fù)大家的期望,不出意料地先后贏了。最關(guān)鍵的一場——決賽開賽前,教練痞痞地勾著我肩膀,不著調(diào)地說:“祁思,只要再贏了這一場,你就圓滿收官了!說吧,想讓為師怎么替你慶祝?陪睡怎么樣?夠不夠有誠意?”
決賽比完,意味著我的個人賽就結(jié)束了,這兩天陸尋一直都沒有聯(lián)系我,我有點(diǎn)擔(dān)心,現(xiàn)在一顆心只想著贏完這一場就飛回A市,我哪有心情和他扯淡?朝教練翻了個白眼,我上場了。
然后我就輸了。
什么?我不是從來沒輸過嗎?
是,但這次比賽出了點(diǎn)兒意外——主裁判員發(fā)出“Shi-jak”的口令,比賽開始。我的發(fā)揮可以說是非常穩(wěn)定的,直到一個十分重要的節(jié)點(diǎn),鬼使神差地,我朝看臺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讓我虎軀一震,繼而欣喜得心臟狂跳。我戴了透明護(hù)齒的嘴巴控制不住地一點(diǎn)點(diǎn)咧開的同時,對手的腳已經(jīng)踢到我面前來了……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直到裁判員喊出“Keu-man”、雙方相互敬禮,我才意識到:哦……我輸了。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思思不敗居然輸了?這簡直難以置信。
比賽結(jié)束,相關(guān)人員和無關(guān)人員都紛紛退場,只有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那個人群中讓我一眼就捕捉到的男人從看臺上下來,他一步步走到我身邊,聲音不高,語調(diào)甚至稱得上是溫柔,他輕輕叫了我一聲:“祁思?!?/p>
天知道我是怎么了,他只是叫我一聲而已,我卻像個突然被人按下了開關(guān)的木偶,“哇”的一聲,開始號啕大哭。
那一天,溫文爾雅的陸尋手足無措地哄了我至少有二十分鐘,完全哄不住。
那一天,自詡錚錚鐵漢二十一年的我像是驟然間暴發(fā)的山洪,一哭而不可收住。
上午的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場館里的人早就走得干干凈凈,只有我和陸尋存在的空間里,我哭得像是個傷心欲絕的傻子。陸尋倒是不厭其煩地安慰我,他說:“雖然比賽很重要,但勝負(fù)并不是判斷優(yōu)秀與否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祁思,你……你不必這么傷心。”
“出……出糗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我抽抽噎噎地反駁他,“我……我能不……不傷心嗎……”
陸尋怔了一下。
我腫著一雙噙滿了淚水的兔子眼,無比羞愧又近乎貪婪地看著闊別多日的他,他還是那么好看……我“嗷”的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是啊,沒錯——我哭的并不是自己輸了,而是偏偏他來看我比賽這一次,我輸了。
換好了常服,從更衣室里出來,陸尋正斜靠著墻壁在等我。
剛剛大哭了一場,眼睛又紅又腫,我簡直是丟人到?jīng)]眼看他。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和煦,長腿一邁,主動迎了上來,微笑著問:“去吃日料怎么樣?”
他還是這么溫柔,嚶!我心頭一酸,又羞又愧地蹲在地上。
頭頂傳來陸尋的聲音,聲音有幾許疑惑,又有幾分好笑:“怎么了?”endprint
我抱著頭咕噥:“我輸了?!?/p>
他嘆口氣,語氣里是滿滿的“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比賽失敗了不要緊,重要的是你要有站起來的勇氣?!?/p>
“我沒勇氣,我摔倒了,要你抱抱才能起來?!?/p>
他:“……”
陸尋在我頭頂上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也意識到自己太大言不慚了,苦著臉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該死”,然后就像被電打了一樣一下子彈起來,埋著頭就往外沖:“吃飯,吃飯,餓死了!”
不想讓陸尋覺得掃興,吃飯的過程中我一直表現(xiàn)得很開心,他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我之前逾越的話根本沒聽進(jìn)耳朵里一樣。他溫柔體貼地替我布菜,落落大方地同我交談。
我問他這幾天為什么沒有聯(lián)絡(luò)我,他倒了一杯清酒,閑適地抿了一口:“公司新產(chǎn)品馬上要定稿,董事會臨時召集大家開了一個研討會。”
我知道T&G主營業(yè)務(wù)之一是珠寶設(shè)計,也就不好奇新產(chǎn)品是什么,我好奇的是另一個問題,便問:“開這個會不許和外界聯(lián)系?”
“對?!?/p>
“為什么???”我隨口瞎猜了一句,“怕有人泄露商業(yè)機(jī)密?”
“差不多吧?!标憣し畔戮票?,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隆鑫最近和我們競爭激烈,董事會難免謹(jǐn)慎一些。”
哦,難怪呢。得知他是因為這件事情才失聯(lián)了幾天,我原本烏云密布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來了。
氣氛正好,陸尋替我夾了一塊三文魚刺身,不經(jīng)意地把話題轉(zhuǎn)回了我身上:“祁思,”他斟酌了一下才說,“方便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正嚼著一嘴的好吃的,沒好意思開口,就“嗯嗯”地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問:“你,是怎么想到練跆拳道的?”
我忽然就愣住了。
活了二十一年,從八歲開始練跆拳道起,直到今天,整整十三年里,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二貨腦殘哥哥祁遇,一心專注事業(yè)的老爸老媽,甚至連對我很多事情都無所不知的鐘夜,他們每個人都以為:搗蛋鬼祁思是在電視機(jī)里偶然看到了跆拳道節(jié)目,她覺得這樣很酷,所以才走上了這條不斷受傷而又“打打殺殺”的路。
可是,事實上,是因為什么呢?與我親近如他們,竟然誰也沒問過。
裝潢充滿日式風(fēng)格的料理店里,我把嘴巴里的三文魚刺身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咽下去,眼睛緊緊地盯著坐在我對面的男人,心情無比歡喜。
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啊!我在心底默默地想,他的一言一行,乃至他這個人本身,就是上天賜予我的莫大驚喜。
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我有點(diǎn)拘束,就歪了歪腦袋,露出一個靦腆的笑:“是因為……我哥。”
陸尋愣了愣:“祁遇?”
對,小時候的祁遇發(fā)育晚,直到七八歲那年他都沒有我高。我們兩個長得那么像,他又比我還要矮,所以很多人都把他當(dāng)我妹妹,老拿他逗趣。街坊鄰里逗弄孩子的招數(shù)無非就那幾樣:大人們言語戲耍,孩子們嘲笑推搡,每一個人都打著“我們和他鬧著玩呢”的旗號,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做著傷害別人的事。
“我們八歲之前,祁遇幾乎每一天都是笑著出去玩、哭著跑回家。再到后來,有一天下午,他渾身青紫地從外面跑回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個人瑟縮在床上,說什么都不肯再出門了?!?/p>
“他,怎么了?”陸尋的神情很嚴(yán)肅,敏銳如他,已經(jīng)意識到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嘲弄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趁著酒勁兒一鼓作氣地說:“我們有個鄰居大哥哥,想要猥褻他?!?/p>
陸尋驚住了。
當(dāng)年的我也是和陸尋一樣震驚的,不,準(zhǔn)確來說,我還多了比震驚要成倍的無助。
“你父母呢?他們……沒有出面替祁遇討公道嗎?”不愧是我喜歡的人,他總是能一針見血地問到關(guān)鍵處。
“我父母啊……”我垂下眼簾,幾乎是有些諷刺地聳了聳肩,“那段時間他們正忙著準(zhǔn)備我爸出國任教的各種材料,我和祁遇一周能見到他們一次就算好的了。”
陸尋緊蹙著眉頭:“所以,你就去學(xué)習(xí)跆拳道?”
“對。我爸媽雖然沒時間管我們,但錢是從來都管夠的,我跑去報了一個跆拳道班,沒日沒夜地練了一個月,小有收獲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報仇?!?/p>
“你去揍了那個大哥哥?”陸尋單手拄著下巴,認(rèn)真聆聽,偶爾問一兩個問題,他是最最合格的聽眾。
“是。他比我和祁遇大三歲,個子挺高,卻是膿包一個。我那時候小,加上報仇心切,教練教我們時特意提到的不能傷的部位我都踹了,還故意朝他褲襠里補(bǔ)了幾腳?!?/p>
陸尋笑起來,他沒有嫌我粗魯,而是朝我豎了一下大拇指。
我受到鼓勵,也笑了笑,接著往下講:“從那天起,我就成了我們整條街的惡霸。以前那些小兔崽子欺負(fù)我和祁遇,追在我們屁股后面喊我們兄妹‘死魚,沒過多久,我打得他們跪地求饒叫爸爸?!?/p>
陸尋幾乎是有些燦爛地笑起來,眉眼更加英俊了,聽我這么說,他明顯像是松了口氣,下結(jié)論:“所以你哥哥其實沒什么事,對方猥褻未遂?!?/p>
“當(dāng)然了!”我有些激動地一拍桌子,“那個臭流氓要是得手了,我非得打死他!”
“難怪你對李余那么痛恨……”陸尋端起酒杯,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敬佩,他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小英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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