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鵬

1914年8月，英國總動員之后，紅衣就變得罕見了。近衛(wèi)旅在1920年恢復了鮮紅色軍禮服，但其他部隊只有在極少數(shù)場合（社交、典禮、進宮或婚禮）才穿紅衣。英軍不再用紅衣，也有經(jīng)濟上的原因，因為當時的胭脂蟲紅染料比較貴。有意思的，是紅衣的興廢都與經(jīng)濟因素有關。

1854年10月25日，克里米亞戰(zhàn)爭的巴拉克拉瓦戰(zhàn)役激戰(zhàn)正酣。熟悉英國詩歌的朋友或許記得阿爾弗雷德·丁尼生勛爵的名詩《輕騎兵沖鋒》，說的就是這場戰(zhàn)役。這場英法聯(lián)軍對抗沙皇俄國的戰(zhàn)役，誕生了至少兩個神話。一個，是由于指揮鏈條的錯誤，英軍輕騎兵沖向嚴陣以待的俄軍炮兵陣地，傷亡慘重。丁尼生字里行間突出了英軍的英勇。另一個神話，則是“細細的紅線”。

英軍第93薩瑟蘭蘇格蘭高地團、少量英國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以及土耳其士兵，在科林·坎貝爾爵士指揮下，擊潰沖鋒的俄國騎兵。英國輿論原本對英國支持土耳其反對俄國的這場戰(zhàn)爭十分不滿，而第93團的英勇表現(xiàn)，在國內贏得一致好評?！短┪钍繄蟆返膽?zhàn)地記者威廉·羅素寫道，阻擋在排山倒海般沖殺而來的俄軍騎兵與英軍基地之間的，只有“一道細細的紅線”。這紅線指的是身穿紅色軍服的第93團官兵。從此，英語里多了一個短語“細細的紅線”，指的就是英國軍人面對驚濤駭浪也巋然不動的大無畏精神。

從17世紀中期到19世紀，絕大部分英國士兵（陸軍步兵、海軍陸戰(zhàn)隊。但炮兵、來復槍兵和輕騎兵除外），都身著顏色深淺不同的紅衣。通過大量的視覺作品（油畫、影視），紅軍服可以說是英國軍隊和大英帝國一個強有力的文化符號。在曾經(jīng)的大英帝國勢力范圍內，“紅衣軍”是婦孺皆知的詞語，盡管紅衣并非被英國軍隊壟斷。其他國家的軍隊也有過紅色制服，如1848年之前的丹麥陸軍全部身著紅衣，美國軍隊也有過紅色軍服。但英國、英屬印度和大英帝國其他領地的軍隊在差不多300年里使用紅色軍服，使得紅衣成為大英帝國的一個標志。時至今日，英國軍隊的某些單位，比如白金漢宮和溫莎城堡的衛(wèi)兵，仍然身著紅衣。中國游客對這一點應當很熟悉。

紅軍服的起源

追根溯源，紅軍服的歷史與現(xiàn)代英國陸軍的起源——新模范軍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其實在歐洲，軍服的概念本身就是17世紀才出現(xiàn)的。在此之前，士兵們一般就穿自備服裝，不過富裕的貴族可能會給自己的人馬配備有特色的“號衣”，這是展現(xiàn)自己財富與權力的方式。在戰(zhàn)斗中，雙方的士兵區(qū)分敵友主要靠特殊的符號，比如特定顏色的袖章，或帽子上插一根枝條等等。這些都是臨時性的措施，不是永久性的。

在議會與國王對抗的英國內戰(zhàn)期間，某些團被稱為“白衣軍”或“藍衣軍”，因為全團士兵穿同樣顏色的服裝。這顯然更加易于區(qū)分敵友和鼓舞自己的士氣。但由于經(jīng)濟的原因，往往只能統(tǒng)一顏色，無法做到統(tǒng)一全部服裝。為了打敗國王查理一世，議會于1645年1月決定徹底地在全國范圍重組自己的陸軍，加以恰當?shù)挠柧毢脱b備，并設立專業(yè)的指揮鏈條。這就是后來打贏了內戰(zhàn)的新模范軍。

新模范軍共2.2萬人，分成12個步兵團（每團600人）、1個龍騎兵團（1000人），還有炮兵（900門炮）。

創(chuàng)建新模范軍的部分措施，就是全軍統(tǒng)一軍服，而不是各團穿不同服裝。這些軍服是議會從多家私人承包商那里采購的。政府采購的時候往往選擇最低價，而當時一種被稱為“威尼斯紅”（指的是鮮紅色當中較淺的一種）的染料是最便宜的。有人說，英軍使用紅衣，是因為血跡在紅衣上不顯眼，有利于維持士氣。遺憾的是，這只是個神話。紅衣上的血跡會變成黑斑，其實是相當顯眼的。歷史學家卡門詳細研究了英軍紅衣的歷史沿革，寫了一部專著《英國軍服》，其中指出，英軍采用紅色軍服，主要是經(jīng)濟原因，也有偶然因素。當然，使用鮮艷軍服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在黑火藥時代，戰(zhàn)場上很快會彌漫硝煙，能見度很低。鮮艷的顏色比較利于識別敵友。

于是，新模范軍各步兵團士兵身穿白色鑲邊的“威尼斯紅”軍服。1645年5月7日留下的一份史料說：“士兵們全部身著紅衣，全軍只能用上衣不同的鑲邊來區(qū)分。”在新模仿軍正式采納紅軍服之前，英國軍隊也有許多使用紅衣的個案，但都不是全軍通用的。

日不落帝國的榮耀

英國紅衣軍第一次在歐洲大陸露面是1658年的“沙丘之戰(zhàn)”。一支英軍部隊前一年在法國加萊附近登陸，“所有人都穿著新的紅衣和新鞋”。英軍強攻46米高的沙丘，而經(jīng)驗豐富的西班牙軍隊居高臨下地從沙丘頂端用火槍和長矛向下攻擊。這景象令歐洲大陸的人們驚愕不已。

1660年英王復辟之后，英格蘭/不列顛軍隊大體上繼續(xù)使用紅衣，不是因為刻意的政策，而是由于一些務實的原因，比如當時的紅色染料比較便宜。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后，紅衣變成了一種值得驕傲的傳統(tǒng)。英國士兵身穿紅衣在全世界贏得許多勝利，因此紅衣與大英帝國的軍事榮耀聯(lián)系在了一起。

1707年之前，各團的上校團長負責自己屬下士兵的被服，往往導致各團的衣服不太一樣。1707年1月，王室下令設立專門職位，負責軍隊的被服。制服必須符合特定的標準。紅衣的樣式往往是模仿歐洲其他國家的陸軍制服，經(jīng)歷了很多變化，逐漸變得更短、更方便、更簡潔、更舒適。

從一開始，紅衣就配有不同顏色的鑲邊（在翻領、袖口和領子處），以識別不同的團。比如第8步兵團的鑲邊是藍色的，第5步兵團是綠色。1747年，第一批規(guī)定出臺，具體規(guī)定各團的鑲邊和識別符號顏色。1881年，陸軍大臣休·恰爾德斯改革陸軍之后，英軍嘗試進行標準化，比如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團用白色鑲邊，蘇格蘭用黃色，愛爾蘭用綠色，直屬王室的團則用深藍色。但后來有些團重新使用了他們自己傳統(tǒng)的顏色。

不過，線膛槍發(fā)明并逐漸取代滑膛槍成為步兵的主要武器之后，傳統(tǒng)的線列步兵戰(zhàn)術被淘汰，英國陸軍較早認識到，戰(zhàn)場上的鮮艷軍服是很危險的。英國陸軍身著紅衣的最后一次作戰(zhàn)是1885年12月30日，在蘇丹的甘尼斯戰(zhàn)役。不過有些來自印度的團身穿卡其色軍服。1885年1月28日抵達喀什穆的一小隊英國步兵奉命穿紅衣作戰(zhàn)，以便讓蘇丹的馬赫迪叛軍知道，真正的英國軍隊駕到了。

1902年，英國軍隊正式采用卡其色軍服，但絕大多數(shù)步兵團（85個團中的81個）和部分騎兵團（31個中的12個）在閱兵和外出時仍然穿紅軍服，直到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陸軍的絕大多數(shù)技術和后勤保障人員都穿深藍色軍服，但皇家工兵自半島戰(zhàn)爭（1807—1814）以來就穿紅衣，從而避免在與紅衣步兵配合時吸引敵人的火力。

紅衣不再，風采猶存

1914年8月，英國總動員之后，紅衣就變得罕見了。近衛(wèi)旅在1920年恢復了鮮紅色軍禮服，但其他部隊只有在極少數(shù)場合（社交、典禮、進宮或婚禮）才穿紅衣。英軍不再用紅衣，也有經(jīng)濟上的原因，因為當時的胭脂蟲紅染料比較貴。有意思的，是紅衣的興廢都與經(jīng)濟因素有關。

到1980年，英軍高層考慮重新使用紅衣，以取代現(xiàn)代英國陸軍的深藍色1號軍服或卡其色2號軍服，使用更便宜的不易褪色的化學染料，取代胭脂蟲紅染料。但對官兵的民意調查顯示，大家并不感興趣。于是這個計劃被放棄了。

所以，今天公眾能看到英國紅軍服的場合，主要就是在白金漢宮門前、溫莎城堡內和一些儀式典禮場合了。不過電影等大眾傳媒流行之后，英國紅衣軍的歷史形象可以說得到延續(xù)。電影《愛國者》中鎮(zhèn)壓美國獨立的英軍、邦達爾丘克導演的《滑鐵盧戰(zhàn)役》、根據(jù)伯納德·康沃爾原著改編的拿破侖戰(zhàn)爭題材電視劇“沙普”系列等，都讓我們領略了紅衣軍的風采。與紅衣軍緊密聯(lián)系的大英帝國已經(jīng)不在了，但帝國的文化遺產與文化符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