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未成年人并不見得對法律完全不了解，但是一些走上了犯罪道路的孩子卻有一個錯誤認識“我不到18歲，法律不能把我怎么樣”。

行政拘留的執(zhí)行年齡，需要從現(xiàn)行的16周歲降低到14周歲嗎？公安部日前公布《治安管理處罰法（修訂公開征求意見稿）》，第十一條中“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違反治安管理的，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新規(guī)定，一石激起千層浪。

對于降低行政拘留年齡、強化對18歲以下未成年人刑事犯罪打擊力度，各方態(tài)度幾近截然對立，爭論十分激烈。

民警：未成年人高智商犯罪并不罕見

“憋屈?！?月15日，在北京市公安局“打擊盜搶騙犯罪專項行動發(fā)布會”上，刑偵總隊十支隊副支隊長王琪這樣形容多次破獲重大電信詐騙案件之后，一線偵查員的心情。“努力了好幾個月，奔波幾千公里，抓到了主要嫌疑人，發(fā)現(xiàn)只有十五六七歲，怎么辦？取保，放人?！?/p>

類似的“憋屈”，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市公安局網(wǎng)安總隊民警們的心里。一位網(wǎng)絡案件偵辦高手告訴記者，在危害巨大的網(wǎng)絡犯罪和電信詐騙犯罪當中，未成年人嫌犯早已是一股完全無法小視的力量?！坝械臅r候我們還沒抓到他們，僅從偵辦過程中掌握的細節(jié)和他們在網(wǎng)絡上留下的痕跡，就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計算機水平不得了，老實說，其中有的人，我比不上他們。”

年紀小、好鉆研、學歷低、在四五線小城市或者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的網(wǎng)吧里干過網(wǎng)管……若是給這些在網(wǎng)絡上呼風喚雨的高手們畫像，以上這些都是重要特征。在前不久偵辦的一起案件里，民警發(fā)現(xiàn)，一大幫二三十歲的網(wǎng)絡犯罪“下線”，恭敬地稱呼他們的上線，一個十七八歲的高手“老大”，各種“跪舔”之態(tài)不一而足。

《刑法》第17條規(guī)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

但是在實踐中，一些并未使用直接暴力的犯罪行為，如詐騙、計算機犯罪，多數(shù)情況下能夠采取的措施就是“取保候審”，嫌疑人并不會被關押。對一線辦案人員來說，案子雖破，嫌疑人卻不能被處理，既打擊士氣，又增加擔心?！半y道被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次，教育了一次，這些人就能洗心革面，從此放棄犯罪？”

目前，在各級法院審理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多數(shù)仍然是單純暴力性犯罪。但即使是這些案件，部分未成年人表現(xiàn)出的不亞于成年人的冷靜和兇殘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犯罪時17歲的四川人馮某，在朝陽區(qū)黑橋村暫住地，見鄰居家5歲的小弟弟中午來自家玩耍，忽然想起了《法治進行時》里播放過的綁架案，“綁架來錢多快啊”，一個念頭閃過，他突如其來地把孩子弄倒在地上，捂住他的口鼻，見他停止掙扎，就準備出去買安眠藥給他灌進去，結果剛松手，孩子已經(jīng)坐起來，看著他。于是再動手捂住，又隨手拿過一個套袖塞進他嘴里。

孩子死亡后，馮某發(fā)現(xiàn)他的鼻子往外冒淡紅色的氣泡，怕流到地上，又用一個沃爾瑪?shù)陌咨芰洗鼘⒛泻⒌念^套上。這些事情辦完了，他出門買電話卡，又寫下“孩子在我手里，想要孩子打1820 ，報警的話就等著收尸吧”的字條，扔進了鄰居家里。

令人詫異的是，根據(jù)馮某父親提供的證言，案發(fā)當天晚上，他下班回到家，沒發(fā)現(xiàn)有任何異常，一家三口在一起看電視到夜里11點，馮某和往常一樣回到房間睡覺去了。落網(wǎng)后馮某本人供述，其實在這個時候，男童的尸體就藏在床下。他在次日凌晨1時許，確定家人都睡覺了，他起床，把尸體從床下拉出來，抱著出了家門，順著鐵道外圍墻走出幾百米，看見有一幢房子和墻中間有塊空地，就把尸體扔了進去。

最終，北京二中院一審判處馮某無期徒刑，賠償死者家屬61.3萬余元。

律師：“加強懲戒也是教育的一種途徑”

北京尚權律師事務所合伙人高文龍律師認為，刑事責任年齡如果進行“微調(diào)”，在當下的環(huán)境當中，應該是個務實之舉，也能讓家長、學校、政府部門及全社會都行動起來，從監(jiān)管、教育與懲戒等多方面著手，爭取讓未成年人能夠產(chǎn)生更直觀的法律意識。

在“加強懲戒”的觀點上，北京市易和律師事務所李軍律師也有相似的觀點。她認為，公安部提出的“行政拘留年齡降低”，雖然并不涉及刑事案件的問題，但也有它的積極意義。

根據(jù)李軍律師從日常工作中的觀察，未成年人并不見得對法律完全不了解，但是一些走上了犯罪道路的孩子卻有一個錯誤認識“我不到18歲，法律不能把我怎么樣”。

殺人時同樣只有17歲的密云男孩、綽號“小黑”的孟某，用自己的前半生驗證了這個判斷。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學校操場之上，當著正在上操的同學和老師，連續(xù)幾刀捅死了自己的同學，起因只是二人一周前在公交車上發(fā)生了沖突。孟某在公安機關的供述中說，其實沖突當天就想捅對方，但是“因為我?guī)讉€月后要去當兵，想當兵就不能有處分，所以就沒動手”。然而，學校還是知道了二人斗毆的事兒，每人給了一個處分，“我覺得是他把事情鬧大了，又想捅他?！边@一次，他在學校上午上操的時候，湊到同學身邊，刀架在對方脖子中間，直接劃了下來，連劃兩刀。同學貓著腰往后跑，他把對方拽回來，對著肚子捅了幾刀?！岸纪钡搅恕！?/p>

在他的心里，明知道“捅人”有風險，卻也只停留在“挨處分”的層面上。在得知“反正處分也躲不過去了”，干脆就下手了。北京二中院一審判處其有期徒刑12年，而他同學的一條命，終止在了18歲之前。

專家：“把懸崖邊的孩子拽回來”

幾乎在每一個未成年罪犯的背后，都有一個不良的生活環(huán)境，乃至破碎的家庭、失敗的教育、緊張的親子關系。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咨詢服務中心主任宗春山認為，未成年人的犯罪懲戒，應該更多地從兒童、從未成年人的視角出發(fā)，建立層次豐富而立體的社會懲戒制度，把走到懸崖邊上的孩子們“拽回來”，而不是干脆給他一腳，踹下去。

宗春山說：“說回到公安部準備降低行政拘留年齡的問題，我認為，這個不符合國際少年司法的趨勢，我感覺這有點倒退的意思?！彼J為，一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必然會經(jīng)歷一個“越軌”的時期，這個跟道德、法律都沒什么關系，是一個肯定要經(jīng)歷的過程。其原因在于身心發(fā)育的本身，就是從不成熟走到成熟的過程。“如果在這個階段就加大懲罰力度，會有很多人從此背上了違法犯罪的標簽，這對孩子的教育非常不利?！?/p>

盡管對“是否支持強化懲戒”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宗春山研究員和李軍律師卻同時提出了完全一致的思路：未成年人懲戒，應該在“放任”和“關押”之間，更多地完善“社會矯正”的功能?！白屇切┑赂咄赜胸熑涡牡墓妳⑴c，對問題少年施加影響，讓他們在拘留所、看守所外面從事勞動，應該會比單純的拘留更有效果。”

摘編自《北京晚報》2017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