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敬重的“世紀文壇老人”——冰心(1900- 1999年),她不僅高壽,而且在人生的最后20年生涯中,仍然一如既往地思考著、創(chuàng)作著。人們大多熟知她的文學成就,卻較少了解她對醫(yī)學科普領域的關心和重視。她將文學與科學相結(jié)合,在鐘愛的兒童文學領域,更是倡導有機地植入愛科學的“基因”。這其中的故事,今天的讀者知之不多。
一片冰心在玉壺
近期,在冰心逝世18周年之際,時見網(wǎng)絡上的一些文章,熱衷于謝冰心與林徽因這兩位20世紀中國兩大才女之間的軼聞故事,有譜沒譜頗吸引人們眼球。名人往事,誰讓她們這么才貌出眾又是同鄉(xiāng),還曾在美國康奈爾大學同窗過呢。
冰心雖已離開我們多年,卻仍受人敬重,讓人念念不忘,這源于她的人格魅力和所創(chuàng)造的作品。她的作品,不因年代的流逝而褪去光澤,反而日漸顯出思想的深邃和情感的摯誠。她老人家的書,不管年代有多久遠,總是散發(fā)著淡淡的馨香。
如今,我們的生活質(zhì)量提高了,人間的真情卻少了;科技進步了,學術(shù)的風氣卻浮燥了;信息豐富了,靜下心來認真讀書的習慣卻少了。很多人對名家名作逐漸淡忘。我對冰心的認識和理解是有限的,她老人家對我影響最深的,是在粉碎“四人幫”后幾十年間,她要我們多學習,尤其要我學習科普作家高士其的精神和創(chuàng)作。
至今,讀到這句“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時,仍會想到她。
“要多寫醫(yī)學科普作品”
1977-1980年間,隨著中國作家協(xié)會及中國科協(xié)的科普活動逐漸興起,冰心的社會活動也多起來,高士其先生曾多次與她一起參加座談會。那時,高老就常常和我談及提高科普創(chuàng)作的文學水平事宜。他說,在文學界,優(yōu)秀的散文、詩歌與科學小品有很近的親緣,我們可以直接地獲取更多的滋養(yǎng),那是提高科學小品的文學性、藝術(shù)性的一條“捷徑”。高老特別要我與冰心、臧克家、徐遲等文學家多聯(lián)系,請他們關心、指導科普創(chuàng)作。所以那段時間,一些重要的科普活動我不僅常陪高老出席,而且還拉著冰心、臧克家參加。
記得有一次,中國作協(xié)與少年兒童出版社在和平賓館開座談會,主題是現(xiàn)在國家要向四個現(xiàn)代化進軍,科學普及是至關重要的大事情,應該培養(yǎng)青少年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的興趣及如何創(chuàng)作出青少年喜歡的科普讀物。冰心應邀在座談會上發(fā)言,她說,今天高士其同志也來了,他寫的科普文章深入淺出,不僅看得懂,而且讀起來讓人很有興致。他把白血球?qū)懙煤苡幸馑?,將其比作身體里的戰(zhàn)士,當細菌來犯,白血球迅速反應,奮勇對敵,不怕犧牲,取得勝利,于是我們身體的炎癥消了,燒也退了,比喻多么生動呀!當冰心說到這兒時,高老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對冰心說:“你是文學家,你的文章好,要幫助我們的科普作者。”冰心謙虛地回答:“寫科普必須有科學知識,必須要有科學基礎,我是外行,但我要學習,我以后也要寫一些科普作品?!睍?,冰心還專門對我講:“你有這么好的條件,要多向他(指高士其)學習,多寫科普。你是醫(yī)生,要多關心他的健康,幫助他。還應該發(fā)動周圍喜愛文學的醫(yī)生、護士,讓他們也有興趣寫科普,醫(yī)學科普是大家喜歡看的?!?/p>
那個年月,正是全國處在向“四化”進軍,急需普及科學知識的火熱時代。我早就想編一本“三合一”的書,即介紹高士其的人、作品和對其作品的理解,從而達到到繁榮科普創(chuàng)作之目的。1979年,我向科普界、文學界的前輩們談了自己編寫這本書的想法,得到了積極肯定的回應。
高士其聽后,十分興奮。與此同時,我也向冰心說了自己的想法,她馬上表示贊成。那天,冰心談興很濃,與她往昔深沉和文靜的個性有著明顯的反差。她說,要創(chuàng)作出廣大群眾喜愛的科普作品,現(xiàn)在這方面的作品太少了。冰心向來說話不多,聲音輕柔,語速也緩慢。但那天她聊了很多,最后,她高興地對我說:“我支持你的想法,希望盡快成書出版?!?/p>
為了鼓勵我,她老人家許諾為這本“三合一”的書作序。當時我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因為她是輕易不給人作序、題字的,她是一個行事十分低調(diào)的長者、智者。當?shù)弥w老(樸初)為此書題寫書名,她十分高興,說:“你做這件事情是十分有意義的,所以大家都很支持你。我給你寫序言,兩周后給你。”
“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冰心是一位極有信譽的人,兩周后,她派人送來了親筆書寫的序言。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冰心用小楷毛筆親書的“序”。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地回憶第一次讀這篇文章時的情景。我捧著老人家的手書,透過她那清秀的字跡,品味其中的深情。高士其的人格和作品所表現(xiàn)的專業(yè)素養(yǎng)、人文關懷,都被冰心寫入文中,她所要表達的敬重、關心(他們同是福建人,冰心比高士其大五歲)溢于紙上。
她寫道:“高士其同志是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他的詩人情懷和筆墨,為少年兒童寫出了許多流暢動人的科學詩文。我希望親愛的讀者們,在讀到這本書時,能夠體會并且記住這一點。”這是多么深切地關懷新一代的小讀者呀!
如果說,冰心老人半個世紀前的名篇《寄小讀者》是期望小讀者們健康成長,那么,現(xiàn)在的關愛則更為全面,還蘊含著“科學成才”的寄托。因為隨著時代的步伐,祖國在發(fā)展中日益強大,“科技進步”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冰心懷著謙誠和愛心,在序言的最后說道:“李宗浩同志讓我為《高士其及其作品選介》作序,病后腕弱,只能寫到這里,不敢說是作序,只是向高士其同志表示我的由衷的同情和欽佩。”
當我反復捧讀這篇序言,想象著冰心老人端坐在書房里,正襟危坐地握著小楷羊毫善璉湖筆(一種毛筆的名稱)靜靜地寫著。就像半個多世紀前,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無論是動蕩的環(huán)境下,還是安靜的歲月里,她總是那樣不緊不慢地寫著,寫著……用她貫穿一生的“有了愛,就有了一切”的理想,熱愛著自己的國家和人民。冰心在99歲高齡時,離開了這個喧鬧的世界,我參加了老人的告別儀式。八寶山靈堂正中上方懸掛的橫幅上,不是寫著慣常的“某某同志追悼會”,而是“有了愛,就有了一切”這句能夠涵蓋她一生思想精髓的話語。她的身旁,是無數(shù)鮮紅的玫瑰花,那馨香的味道,正是這位世紀老人留給我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