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光俊

1982年4月，京津冀三省市文化主管部門在石家莊聯(lián)合召開振興河北梆子商討會，我作為天津市的與會代表，利用會間余暇曾同河北省的與會代表、時任河北省藝術學校校長的牛樹新同志有過幾次長談。牛校長是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一二〇師賀龍師長創(chuàng)建的戰(zhàn)斗平劇社領導成員之一，后來又在賀龍創(chuàng)建的晉綏平劇院工作。我從牛校長的口中不僅獲知了抗戰(zhàn)時期冀中邊區(qū)的戲曲狀況，并且了解到當年在賀龍同志領導下的戰(zhàn)斗平劇社、晉綏平劇院的歷程。因為筆者早年在天津小百花劇團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幾次參加為賀龍元帥的演出，所以對牛校長講述賀龍同志關心戲曲的細枝末節(jié)記憶頗深。今年適逢賀龍元帥誕生121周年，特將那年牛樹新同志的口述內(nèi)容與有關史料相互核對，加上筆者親歷親見的一些片斷，草成以下小文，聊作對老革命家賀龍元帥的紀念。

親手創(chuàng)建戰(zhàn)斗平劇社、晉綏平劇院

1939年4月，八路軍一二〇師一些喜愛文藝的官兵，編演了一出活報劇式的京劇《松花江上》，用以宣傳抗日，振奮軍心。部隊官兵對這出新戲喜聞樂見，師長賀龍看了也贊不絕口，對演出予以表揚。遂后，賀師長囑咐有關干部認真物色人才，于1941年4月在山西興縣成立了師部直屬的戰(zhàn)斗平劇社 （京劇時稱平?。?。劇社行當齊全、樂隊完備。張一然、薛恩厚、牛樹新、蕭甲等劇社的主要領導人大都兼任演員。自打劇社成立，將士出征前為部隊壯行，凱旋后為部隊慶功，逢年過節(jié)時軍民一起聯(lián)歡，有時還到地方廟會上助興。在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里，劇社成員們冒著硝煙 ， 活躍在呂梁山脈、黃河兩岸，到處留下他們雄健堅實的足跡和激情澎湃的琴鼓之聲。

1941年11月，戰(zhàn)斗平劇社赴延安向黨中央作匯報演出。邊行進 ， 邊為沿途軍民演出，直到 1942年2月到達延安。春節(jié)期間，劇社向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劉少奇、任弼時等中央領導同志作匯報，演出遵照賀龍師長的指示，由社長、著名老生演員張一然創(chuàng)作的新戲《富山星火》， 毛主席興致勃勃地觀看這出歌頌歷史上富山地區(qū)獵戶們抗暴斗爭的新戲，時而擊節(jié)，時而鼓掌，演出結束還上臺和演員們親切握手，鼓勵大家多演好戲。

春節(jié)過后，黨中央決定將戰(zhàn)斗平劇社留在延安，與魯藝平劇團、延安業(yè)余平劇團、膠東平劇團合并 ， 組成延安平劇研究院 。

1946年秋，隨著形勢的變化，延安平劇院的部分演員陸續(xù)充實到晉綏前線，晉綏軍區(qū)司令員賀龍又著手創(chuàng)建了軍區(qū)政治部宣傳隊二隊（即平劇隊）。不久，平劇隊擴建為陣容強大、人才濟濟的晉綏平劇院。院長由軍區(qū)后勤部部長高世怡兼任，張一然、王一達任副院長。劇院下設演劇隊和戲劇研究室。演員中有不少老藝人，賀龍司令員要求劇院領導團結好老藝人：“政治上要幫助，工作上要信任，生活上要關心”，“要千方百計使他們感受到革命隊伍的溫暖”。賀司令員還親自主持為一些老藝人祝壽，藝人們深受感動 。1948 年 1 月 19 日早晨，周恩來副主席親往劇院駐地看望演員，即席講話說 ：“你們的戲演得不錯。昨天我又看了《連環(huán)套》，使我想起了張學良。他受了這個戲很大影響 。張將軍想學竇爾敦，說什么‘好漢做事好漢當， 西安事變解決后要親自送蔣介石去南京 ， 我勸他不要去 ， 他不聽。 我們坐車去追 ， 可惜飛機已經(jīng)起飛了，結果他上了蔣介石的當，一去不回頭 ， 至今已十二年了。所以這個戲要改呀 ！ 平劇是大眾喜愛的 ， 在中國還有它的發(fā)展地位 ， 但一定要改。也不是說要一步登天，可以慢慢來。”

晉綏平劇院為執(zhí)行賀龍司令員改舊戲、創(chuàng)新戲的指示，不到兩年的時間 ，連續(xù)創(chuàng)作了《古廟鐘聲》《殊途同歸》《紅娘子》《北京四十天》《麥場恨》《獵虎記》《丹梁橋》等一批新劇目，為軍民演出二百多場。

新中國成立后召開的第一次全國文代會，周恩來總理在講話中談到 ：“解放區(qū)有兩個平劇院，一個是延安平劇院，一個是晉綏平劇院。從演出到紀律，晉綏平劇院都很好?！?/p>

當年在賀龍麾下參加戰(zhàn)斗平劇社和晉綏平劇院的主要干部和演員，后來大都成為新中國戲曲界的領導人或藝術骨干：薛恩厚曾任中國評劇院院長，王一達先任天津市總工會文教部部長，后調(diào)任中國京劇院副院長，牛樹新任河北省戲曲學校校長。

與程硯秋的革命友誼

1949年10月底，京劇表演藝術家程硯秋率領秋聲劇社，應邀赴西安演出，慶祝西安解放和慰問西北解放軍。

一天 ，一位威風八面的解放軍將領來到程硯秋下榻的客棧，一見面就和顏悅色地自我介紹 ：“您不認識我吧 ？ 我是賀龍?！背坛幥飳σ话巡说遏[革命的賀龍仰慕已久，卻沒想到這個叱咤風云的傳奇將軍如此平易近人、豪爽豁達。他激動地說 ：“本該我去拜見您 ， 您倒屈尊先來看我 ， 實在不敢當啊 ！ ” “哪里！程先生跑這么遠來慰問部隊 ， 很辛苦，當然是應該我來看您。”

賀龍同志關切地詢問程硯秋演出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再三叮囑接待人員務必照顧好程先生一行。

不久 ， 賀龍同志奉命率部隊向大西南進軍。出發(fā)前 ，又到客棧跟程硯秋辭行，并取出一把戰(zhàn)刀 ， 對程硯秋說 ：“這是從日本將官那里繳獲的指揮刀，把這份戰(zhàn)利品送給您做個紀念吧 ！ ”

程硯秋深鞠一躬 ， 連說 ：“謝謝 ， 謝謝 ！ ”事后，他手書24字短句 ：“新國肇造，西北壯邀；賀龍將軍，慨贈寶刀；勝利紀念，百戰(zhàn)功高”，請人鐫于刀柄，珍藏起來。

四川解放后 ， 程硯秋又去大西南慰問演出。到達重慶后，當即去拜訪賀龍將軍 。兩人促膝談心 ，增進了相互了解，彼此間更加敬重。賀龍將軍支持程先生赴云南、貴州演出、考察，并且派兵保護。

抗美援朝開始后，程硯秋把在云、貴等地演出的全部收入捐獻給國家買飛機。1953年，程硯秋參加以賀龍為總團長的第三屆各界赴朝慰問團，慰問中國人民志愿軍。在生活環(huán)境十分艱苦的異國他鄉(xiāng)，他不講條件，不計較待遇，和其他名家同臺時，謙恭禮讓，克服一切困難以確保演出任務順利完成。他還到醫(yī)院 ， 為傷病員和醫(yī)護人員清唱，把唱詞寫在紙上逐句講解。賀龍聞聽之后，對程硯秋備加贊賞。

1957年初，賀龍副總理陪同周恩來總理訪問蘇聯(lián)，正巧程硯秋也在莫斯科演出，周、賀兩位中央首長在與程硯秋交談時，程硯秋表達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愿望。周總理予以熱情鼓勵，并表示愿做他的入黨介紹人。賀龍接著說 ：“入黨要有兩人介紹，我愿做你的第二個介紹人?！背坛幥锘貒?，積極靠攏黨組織 ， 主動匯報思想 ， 嚴格要求自己。 1957年10月11日，中國戲曲研究院召開黨支部大會，討論并通過程硯秋為中國共產(chǎn)黨預備黨員。在程硯秋入黨志愿書上，周總理和賀龍元帥分別寫下介紹他入黨的意見，既充分肯定了他的優(yōu)點和成績 ， 也對今后提出了殷切的希望。

程硯秋入黨后，決心更加努力地向新的思想、藝術高峰攀登。怎奈天不假年，他于 1958年 3 月 9 日因病不幸逝世 。此時周恩來總理因國事不在北京，賀龍、陳毅遵照周總理的囑托 ， 參加了程硯秋的公祭儀式 ， 并護送靈柩至八寶山革命公墓。

愛看梆子《合鳳裙》

1953年10月，以韓俊卿、銀達子、金寶環(huán)、王玉磬、寶珠鉆為主演的天津河北梆子劇團，參加由賀龍同志率領的第三屆中國人民各界赴朝慰問團，到朝鮮前線慰問中國人民志愿軍，賀龍總團長看了梆子演出，被那激昂的聲腔、古樸的表演所感染，從那時起便喜歡上了河北梆子。

那以后，賀龍元帥每到天津公干，都要抽時間看河北梆子演出。尤其愛看小百花劇團所演《合鳳裙》。《合鳳裙》是根據(jù)川劇《蘿卜園》移植過來的一出輕喜劇，唱做繁復、情節(jié)起伏跌宕，劉俊英飾梁鸞英，胡秀萍飾梁鳳英，李秀雯飾梅廷選，閆建國飾梁闕，馮云達、王俊英飾演菜園老夫婦，賀龍元帥曾經(jīng)看過好幾遍，每次看這出戲，都被風趣的情節(jié)逗得前仰后合。

1959年12月的一天，小百花劇團在天津干部俱樂部執(zhí)行政治演出任務，前邊演完《喜榮歸》，后邊是武戲《泗州城》。開打時，戲臺上兵對兵、將對將，刀砍劍擋，場面特別火爆熾烈。開打進入高潮時，一位武戲演員手使的樸刀忽然斷裂，刀面朝臺下飛去，刀把兒卻還攥在演員的手里。這可把保衛(wèi)人員嚇了一跳。坐在臺下看戲的那可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共和國元帥呀！賀元帥若無其事，只是笑了笑，照樣看戲，秘書、警衛(wèi)也沒把這當回事，天津市、局里的保衛(wèi)人員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也就沒去追究劇團的責任。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可是嚴重的政治事件，若是追究起來那還了得！

1962年2月4日是農(nóng)歷大年三十，正在廣州中山紀念堂演出的天津小百花劇團，接到當晚參加廣東省委舉辦的新春聯(lián)歡會清唱通知。晚飯后，韓俊卿副團長帶上幾位演員和我們幾位樂師，急匆匆坐上廣東省委派來的汽車趕到羊城賓館。進入大廳，一眼就看到剛跳完舞，正在沙發(fā)上與著名粵劇表演藝術家紅線女親切交談的賀龍元帥，韓俊卿副團長帶著我們走到賀龍元帥跟前問好。賀元帥立即認出了韓俊卿，熱情地招呼我們大家坐下說話。賀龍元帥親切地跟紅線女說，他曾經(jīng)在北京、天津、北戴河多次看過小百花劇團演出，夸獎“這些孩子們演起戲來可討人喜歡呀”。賀龍元帥這次在南國廣州又見到我們，顯得格外親切。韓俊卿副團長對賀元帥說要去準備表演節(jié)目，賀元帥站起身來跟我們每個人握手，目送我們離開時又問韓團長：“ ‘小百花們一會兒唱什么？”韓副團長詳細作答。只聽賀龍元帥不無遺憾地說：“怎么不唱《合鳳裙》？”韓俊卿認真地答：“賀元帥要看，哪天給您安排一場?！睅滋旌螅“倩▌F在廣州還真安排了《合鳳裙》演出，可惜此時賀元帥已離開廣州，沒看上。

此后不久，古裝戲在全國禁演，接著又開始了“文革”，小百花劇團再沒有為賀龍元帥演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