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 化定興（發(fā)自北京海淀）

陳巧玲：鼓而呼，行且做
——捍衛(wèi)食品安全需要從小處著手

文_本刊記者 化定興（發(fā)自北京海淀）

陳巧玲

中國的食品安全問題一直備受關注。但面對這個龐雜的工程，坐而論道者多，起而行之者少。清華學子陳巧玲就是少數(shù)的“行動派”之一。

從2012年開始，陳巧玲及她的團隊經過兩年多時間的調研和資料收集，編寫完成了《中國食品安全檔案（事件篇）》一書。這本書有31萬字，分為26個檔案，從土地污染、地下水污染到食品造假、山寨食品，涵蓋大部分食品安全問題。陳巧玲說，有的人認為什么東西都吃得不放心，還有人認為反正也吃不死，在乎太多反而更麻煩。但這兩者的共性是，公眾對食品安全的常識都知之甚少。因此，陳巧玲出版這本書的第一個目的，是希望書中呈現(xiàn)的內容能夠引起人們對食品安全的重視，“能夠喚起人們的一點點敬畏之心”。

在一些人看來，作為一個MBA專業(yè)的學生，陳巧玲致力于食品安全顯得有點“不務正業(yè)”；用自己的積蓄做這些事就更顯得有點“傻”。然而，經過幾年的摸爬滾打，陳巧玲儼然成了食品安全方面的專家，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拔乙郧耙恢痹谄髽I(yè)上班，沒有接觸過食品安全問題，而進入這個領域對自己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做這個事我感觸最大的就是原來一個人可以從零開始，然后逐步變成一個相對專業(yè)的人。以后不管做什么，這對我都是很大的激勵?！标惽闪岣嬖V本刊記者。

放棄買大房、開好車的想法

陳巧玲是山東鄆城人，本科就讀于重慶大學，學的專業(yè)是機械工程。畢業(yè)后曾在深圳、廈門的知名企業(yè)就職，做過設計工程師、技術支持、風險投資等工作。三年后，陳巧玲感覺自己在工作上遇到了瓶頸，萌生了繼續(xù)深造的想法。考慮到離家近，她最終在2010年考取了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對于這樣的選擇，陳巧玲并不諱言是一次“鍍金”。

然而，一次與校友的交談改變了陳巧玲的想法。2012年4月底，正值清華大學101年校慶，在經管學院的校慶活動中，陳巧玲遇到了校友陳洪榕，并閑聊了起來。聽到陳巧玲未來的規(guī)劃只停留在“北京買房、買車”等物質層面時，陳洪榕顯得有些失望：作為清華大學的學生，擁有學校賦予的榮譽感，怎么能只想著買車買房呢？應該努力承擔起一點社會責任，做一些回報社會的事情。

萍水相逢，聽到這樣的話，陳巧玲既驚訝又愧疚。于是，在后面的聊天中，很自然地聊到了一些公共事件的話題，其中便談到了食品安全。就在這次談話后，陳巧玲和陳洪榕決定共同為食品安全做點事。

之所以選擇食品安全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方向，不全是因為這次突如其來的“頭腦風暴“，也緣于陳巧玲上過的一門MBA課程——《企業(yè)倫理與社會責任》。課程中分析的一個案例讓她印象深刻。一家國外果汁企業(yè)發(fā)現(xiàn)了原料供應商的造假行為，在為了公眾健康召回產品與睜只眼閉只眼的權衡后，決定將天平傾向免受經濟損失一端。然而，這起事件后來還是被曝光，該企業(yè)不僅需要召回全部產品，而且還要承擔更大的經濟損失，以及隨之而來的信譽危機。這個案例中有一句話讓陳巧玲印象深刻：“即便嬰兒不能說出他們對食品的想法，企業(yè)也應當提供優(yōu)質的食品?！薄斑@句話特別美”，陳巧玲說。

講授這門課程的老師姜朋說，課程不長，很快就結束了，但巧玲是有心人，和她的團隊一起把課堂討論變成了事業(yè)。后來，還是在校學生的陳巧玲與校友陳洪榕一起創(chuàng)辦了“清華月牙多”食品安全研究中心，后升級為月牙多食品安全技術研究院?！霸卵蓝唷痹⒑鞍踩】怠敝?，因為生活中人們普遍認為，手指上白色的月牙越多，就表示一個人的身體越健康。為了做好“月牙多”，陳巧玲辭去了一家私募股權投資公司的高薪工作，同時申請延期兩年畢業(yè)。

“月牙多”團隊的部分成員

“月牙多”里的情懷

“月牙多”是集食品安全調研科普、技術創(chuàng)新、方案設計、標準制定、成果轉化、數(shù)據農業(yè)研究、藥食同源應用研究推廣等于一體的綜合性實體機構，下設有月牙多本草、檢測、研發(fā)三大中心。陳巧玲說，創(chuàng)造這個平臺，一方面是想為農民做點事，并幫助消費者找到安全健康的食品；另一方面讓大眾知道盤子里的食物從哪里來，逐步改變大家對食品安全的認知?！扒迦A經管學院的使命是‘創(chuàng)造知識，培育領袖，貢獻中國，影響世界’，我在社會上工作幾年后再到清華讀書，更能理解這幾句話的內涵。我不敢把自己放在那么高的高度，但是我們團隊是一個有理想的團隊，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運用知識盡可能地為食品安全做點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p>

“月牙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梳理食品安全風險。陳巧玲說，自己的這些想法緣于一本書的啟發(fā)。曾有一位名叫菲利普·希爾茨的美國人寫過一本《保護公眾健康：美國食品藥品百年監(jiān)管歷程》的書，書中揭秘了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在復雜利益交鋒中的百年歷程，講述了世界上最權威的食品藥品監(jiān)督機構——美國FDA(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的成立與發(fā)展歷程。

這本書中提到的哈維·威利啟發(fā)了陳巧玲及其團隊?！白鳛槊绹鳩DA之父，哈維·威利和同事花了幾年時間，完成了一系列報告，把各種食品的造假手段公之于眾，促進了政府和社會民眾共同推進食品安全。他們做得非常棒，我們也想這樣嘗試?！标惽闪嵴f。于是，在2012年12月，撰寫一份《中國食品安全報告》的計劃被提上日程。不過，“報告”最終變成了“檔案”，原本決定寫下的50個案例，縮減為26個。

“我們叫檔案，說的是過去的一些事件、一些總結。我們要做的，是對一些食品安全風險進行盡可能完整的梳理與調研。比如一些木耳使用違法添加劑的問題，我們就去超市調研，看到底是不是這回事。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原來真是這樣?！?/p>

調研工作開始后，不管走到哪里，陳巧玲都試圖了解大家對食品安全的看法，以及他們所知道的食品行業(yè)安全風險。碰到餐廳老板，她會說自己在寫食品方面的論文，希望老板介紹下這方面的情況。礙于面子，多數(shù)老板都會談自己的好，說別人的壞，而后者正是陳巧玲想知道的?！案∩特溄涣鞲菀祝覀兙驮谫I東西時多聊。有時候他不一定告訴你他自己賣的東西怎樣，而是會告訴你別人家的東西怎樣。雖然有時會有夸大，但確實是線索。我們再順藤摸瓜去搜，就能搜得到。”陳巧玲說。

實地的調研主要從自己居住的地方的超市、農貿市場開始。在超市里，陳巧玲經常站在擺滿各種調料品的貨架前，仔細看價格、看成分，可能的話聞聞氣味。“剛開始我也不懂，就不斷問。比如這個木耳那個木耳，為什么一個價格低，一個價格高，它們的差別在哪里?！?/p>

在北京乘坐出租車的時候，陳巧玲經常跟出租車司機交談，他們大多是北京近郊的農民，還擁有農田。陳巧玲了解到，這些人之所以不在家種植蔬菜和飼養(yǎng)生態(tài)豬，原因不外乎從事農業(yè)收入低，如果從事生態(tài)農業(yè)，成本太高?！叭绻阍賳栂氯ィ憔蜁l(fā)現(xiàn)，如果能帶來好的商業(yè)回報，農民們還是有意愿和熱情去從事農業(yè)，當然包含生態(tài)農業(yè)。關鍵問題是，他們找不到，或者沒有人給他們提供好的解決方案，這包括幫助他們找到科學種植、養(yǎng)殖的方法，協(xié)助他們尋找銷路，幫助他們降低成本?！?/p>

兩年里，陳巧玲等人走訪了天津、浙江、山西、福建等地，走訪了上百家食品企業(yè)，最終，經過實地調查與公開資料的分相整合，編寫成了《中國食品安全檔案·事件篇》一書?！斑@本書期望從最基本、最淺顯的視角了解中國食品安全的大致面貌，并普及、宣傳相應的安全知識?！标惽闪嵴f。

在這本書的序言里，老師姜朋給予了鼓勵。他說：“鼓而呼，行且做，待迎得滿庭芳色，弦樂和歌?！比欢?，書編寫好以后，找出版社成了難事。經過一番努力，最終吉林大學出版社同意出版，但條件是自費?！皶挥×?00本，開始計劃的只是向一些機構贈閱，并不存在盈利的想法，也沒有想到會引起這么大的關注，不少藥監(jiān)部門都主動找我們買書?！钡F(xiàn)在，200本書可謂供不應求，所以才有了第二版印刷。在“月牙多”的一系列計劃中，《中國食品安全檔案·事件篇》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們準備推出一系列叢書，包括生態(tài)有機篇、米面篇、食品安全檢測篇、轉基因篇等。

食品安全的基礎是人文精神

隨著自己調研和思考的深入，陳巧玲發(fā)現(xiàn)食品安全問題非常復雜。比如，食物要經過多長時間才來到我們的餐桌？它曾經距離我們多遠？他們是以何種方式種植、飼養(yǎng)、捕捉或宰殺的？他們是如何保存和運輸?shù)?？它們又是如何被加工的？對于盤中的蔬菜，你對種植它的土地了解多少？它使用了什么樣的種子？它的種植過程是怎么樣的？“以上的問題，如果你一個個深入地思考，你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食品安全問題不僅僅是以假亂真，也不單是添加劑、農藥、化肥、瘦肉精、三聚氰胺的問題，這些只是問題的表面現(xiàn)象，實質上食品安全問題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問題。解決食品安全問題的關鍵，在于系統(tǒng)性地對每個點的把控?！?/p>

陳巧玲認為，政府監(jiān)管、懲惡只是針對鏈條的某個點或者某些點，而揚善卻能影響和改善整個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工程的基礎不僅僅是從業(yè)者的人文精神以及由此而來的道德價值觀，還有經濟基礎。這種人文精神就是積極擁抱社會責任的態(tài)度，它意味著誠實守法、嚴謹、創(chuàng)新之心、優(yōu)良、清潔、公正以及價值。因此，在月牙多食品安全技術研究院的創(chuàng)辦宣言里，陳巧玲把這幾條人文精神寫了進去?！斑@是一個食品安全倡議行動計劃。它將引導行業(yè)自律，并貫穿從農田到餐桌的整個產業(yè)鏈條；它將普及食品安全法律法規(guī)及食品安全知識；它還將開放平臺召集從業(yè)者創(chuàng)建、完善、分享整個產業(yè)鏈中每個點的行業(yè)標準；它還將開放平臺供大眾、專家和從業(yè)者的對話?！标惽闪嵴f。

為尋求解決方案，從2016年10月開始，月牙多食品安全技術研究院從基礎性研究轉向了應用性研究?！氨热缯{研了一個問題，那么這個問題如果解決了，這其實是一個經濟問題。如果產品質量提高了卻沒法實現(xiàn)經濟效益的話，就沒法往這方面走，我們主要在這些方面做了嘗試。”陳巧玲說。

因此，一方面，他們從提升農產品質量的源頭方面入手，比如水、土壤等，主要從事技術的研究與提升。目前，他們已經開始與一些政府合作，做秸稈、稻草的綜合循環(huán)利用實驗?！氨热缃斩?，我們就幫助一些地方開發(fā)秸稈生物菌肥、生物飼料創(chuàng)新轉化項目，不僅解決了當?shù)亟斩捥幚韱栴}，還從源頭上減少農藥、化肥的使用，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減少水和土地的污染?！蓖瑫r，他們還推出了月牙多食品安全移動檢測站，幫助當?shù)厥乘幉块T實現(xiàn)食品安全快速檢測。

另一方面，他們從健康出發(fā)，秉持藥食同源的原則，推出了月牙多本草項目，保證食品高品質的同時，提高其附加值和經濟效益?！氨热缈嗍w茶能夠降三高，但人們往往不知道哪個成分是有效成分，我們會通過高科技手段對不同食物中的不同藥性成分進行提取，進行藥食同源應用和創(chuàng)新?！蓖ㄟ^這種方式，他們希望將食品從簡單的農產品，提升到具有高附加值的高科技藥食同源產品，從而提高其經濟價值。

陳巧玲認為，目前食品安全中一個重要的癥結發(fā)生在標準執(zhí)行層面?！氨热缯ㄓ蜅l的小販，他們也許不清楚面粉使用或油炸用油的國家標準，也許不知道如何檢測，就算知道，也許不愿意增加成本。雖然我們還在摸索，但我們一定能找到一個辦法，既實現(xiàn)食品安全，又能幫助生產者創(chuàng)造更多價值。”

為了堅持這份事業(yè)，陳巧玲放棄了很多，也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資金的問題，團隊人員不夠的問題，但她很享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為弄清一個問題去圖書館讀書，閑暇時看庭前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食品安全工程是個任重而道遠的事，即使創(chuàng)業(yè)，回報的期限也很長。面對外界的疑惑，陳巧玲這樣說：“我覺得我這個年齡就應該去闖一下、試一下。即使做不好，我也還是能找到一樣或者更好的工作。而且我在食品安全方面深耕一下，為什么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呢？所以我心里是不害怕的。”

對于大家認為的“傻”，陳巧玲也能坦然面對?！拔覀儾桓冶ＷC能完全解決食品安全問題，但是每移一塊石頭，我們就朝著正確的方向堅定地前進了一步。如果愚公真的能移山，何不讓我瀟灑‘愚’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