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祖林
丁玲在延安文藝座談會前后
文|蔣祖林
一
1941年4月底,負責中央宣傳部的洛甫(張聞天)把丁玲從川口鄉(xiāng)下叫回來,決定由她擔任即將創(chuàng)刊的《解放日報》文藝欄主編。同年5月16日,《解放日報》于延安創(chuàng)刊,這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編輯出版大型日報,中央政治局委員博古擔任社長。
《解放日報》文藝欄是第一個黨報的文藝副刊,是延安文藝界的主要言論陣地,擔負著面向各抗日根據地,面向全國,面向世界的任務。它的發(fā)刊,是1941年延安文藝界轟動一時的大事件。當時在延安,雖說也有幾種文藝刊物,但都發(fā)行量很少,其傳播范圍,多半只在文藝界內。作為主編的丁玲深感自己的責任重大,決心努力地做好這項工作。
關于文藝欄的編輯方針,博古認為,文藝欄是黨報的一部分,“報紙的文章、消息,都要與中央息息相關,呼吸相通,做到在思想上、政治上與黨中央步調一致,成為貫徹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有力武器,成為黨的真正喉舌”。對此,丁玲回憶道:“博古同志主持報社,給我的印象是極為審慎的??偩庉嫍钏赏疽埠茇撠煛N乃嚈诎l(fā)表的稿件,幾乎每篇都經他們過目。博古多次對我說,《解放日報》是黨報,文藝欄決不能搞成報屁股,甜點心,也不搞《輕騎隊》?!?/p>
《輕騎隊》于1941年4月在延安北門外文化溝(原名大砭溝)口創(chuàng)刊,是由駐在當地的中央青委機關的一些工作人員編的墻報。那時,他們還把每期墻報油印若干份,分送到各有關單位,讓更多人在窯洞里也能讀到這份報紙。上面刊登的文章,短小精悍,對延安生活有所批評與針砭,不過它存在約一年時間就終刊了。1942年4月23日,《輕騎隊》的編委會就編輯方針和實踐在《解放日報》上作了自我批評,檢討“編輯方針有錯誤”“沒有能堅持以照顧全局的與人為善的同志精神來進行批評……因而也就不但不能達到我們積極的鞏固的團結的初衷,而且實際上助長了同志間的離心傾向,有時還產生了渙散的惡果。”
丁玲曾回憶說:“因為博古同志曾一再強調我們不搞《輕騎隊》,所以文藝欄在開始一段就只登小說、詩、翻譯作品,報告文學都登得少。即使有個別論文、小說、詩歌,引起讀者一些意見,我們一般都不答復,也不發(fā)展爭論。所以初期的文藝欄還是風平浪靜的。”關于文藝欄的任務,丁玲在1942年3月12日文藝欄《百期特刊》第二期“編者的話”中歸納為:“文藝欄擔負著這幾層重任:1.團結邊區(qū)所有成名作家;2.盡量提拔、培養(yǎng)新作家;3.反映邊區(qū)與各根據地生活及八路軍、新四軍英勇戰(zhàn)斗;4.提高邊區(qū)文藝水平?!?/p>
丁玲(左一)和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的女團員。丁玲同志領導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是抗戰(zhàn)時期的宣傳主力之一
丁玲主編《解放日報》文藝欄期間,不僅刊發(fā)了一些反映八路軍、新四軍英勇事跡和邊區(qū)生活的小說、散文、詩歌和報告文學,也發(fā)表過相當數量的文藝評論。此外,文藝欄還刊載過不少翻譯和評價外國文藝的作品,尤其是1941年6月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對反映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報告文學的積極關注,以及對高爾基、托爾斯泰等作家作品的一些譯介。
在丁玲主編文藝欄的十個半月中,這個欄目只有陳企霞、劉雪葦、黎辛等幾位編輯,承擔的任務較為繁重。丁玲親自組稿,經常踽踽獨行,登門拜訪。出去一趟,二三十里路,還得抓緊時間,免得趕上飯點,給主人添麻煩。從1941年《解放日報》創(chuàng)刊到1947年???,一直擔任文藝欄編輯的黎辛憶及丁玲主編時的情形說:“文藝欄收到的稿件多,發(fā)表的不足十分之一。丁玲要求每件不用的稿子都要寫退稿信,退稿信要說明不用的原因及稿件的優(yōu)缺點,給作者提修改意見和今后注意事項?!薄岸×嵴f,作者寫稿不容易,不能給他們潑冷水?!薄白骷襾砀宀缓嫌玫?,丁玲自己寫退稿信?!薄岸×釣槲乃嚈谥贫ǖ姆结?、任務、工作制度、初步形成的版面安排,在后任的主編時期都是堅持著,繼承著,沒有改變。丁玲創(chuàng)建的團結作家、培養(yǎng)新人的方針,丁玲提倡的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精神也都繼承著、發(fā)揚著!”
1941年夏天學校放暑假,我回家住了一個月,親眼目睹了母親的忙碌,一早就要去辦公的窯洞,晚上還趕著看稿子到深夜,幾乎沒有多少時間和我在一起。那時母親住在一塊大巖石下搭成的一間房子里,一半在巖石下,一半是搭出的。1999年,我回延安去到解放日報社社址的清涼山,見那塊巖石依舊屹立在那兒,搭出的部分自然已蕩然無存。
二
在陜北蘇區(qū)時,丁玲熱情積極地、全身心地投入到火熱的革命斗爭和抗日斗爭中,從實踐中深化了對她所處時代的認識。由此,她的作品產生了一個新的飛躍,取得了較高的成就,無論就丁玲個人的創(chuàng)作道路,還是解放區(qū)的文藝運動,都具有較大的意義。
丁玲自離開西戰(zhàn)團留在延安,至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之前的三年半時間里,共創(chuàng)作了《壓碎的心》《縣長家庭》《東村事件》《淚眼模糊中的信念》(后改為《新的信念》)、《秋收的一天》《入伍》《夜》《我在霞村的時候》《在醫(yī)院中時》(后改為《在醫(yī)院中》)等短篇小說,以及十多篇雜文、短論。如果說在這個時期,丁玲在小說創(chuàng)造時“會常常想到一個更廣泛的社會問題”,并把它們反映在作品中,那么在她的雜文里,就更為明確地表述了她對這些社會問題的觀點。
為后人評論較多的是她于1941年擔任《解放日報》文藝欄主編時所寫《我們需要雜文》一文。丁玲后來回憶這篇文章的寫作背景:“當時我們經??梢月牭揭恍┳h論,說文藝欄太死板,太持重,太缺乏時代感了,看它好像是在看舊雜志。因此在第一百期的編者的話中我說過:‘于是在極力求其合乎讀者的需要上,我們設法改正,并且愿意使《文藝》減少些持重的態(tài)度,而稍具潑辣之風……’此后,報上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受讀者歡迎的非作家寫的一些雜文,如田家英、林默涵、羊耳(許立群)等……于是這樣的話又傳來了:‘你們的子彈打得太遠,不知別人讀到沒有!’”因此,1941年10月,在紀念魯迅逝世五周年之際,丁玲寫了《我們需要雜文》一文,其中寫道:
現(xiàn)在這一時代仍不脫離魯迅先生的時代,貪污腐化,黑暗,壓迫屠殺進步分子,人民連保衛(wèi)自己的抗戰(zhàn)自由都沒有,而我們卻只會說:‘中國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時代呀!’我們不懂得在批評中建立鞏固的統(tǒng)一,于是我們放棄了我們的責任。
即使在進步的地方,有了初步的民主,然而這里更需要督促,監(jiān)視,中國的幾千年來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惡習,是不容易鏟除的,而所謂進步的地方,又非從天而降,它與中國的舊社會是相連著的。而我們卻只說在這里是不宜于寫雜文的,這里只應反映民主的生活,偉大的建設。
這篇文章也指出對于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黑暗應當暴露,對于國民黨頑固派破壞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行為要斗爭,同時也批評了黨內以王明為代表的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上的右傾錯誤。她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適逢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之后,第三次“反共”高潮醞釀發(fā)動之前,符合黨中央的革命文藝思想。她在文章中提出以文學為武器,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法,鏟除在抗日根據地仍存在著的封建意識。
1937年春,丁玲在延安
丁玲后來回憶她擔任《解放日報》文藝欄主編工作期間,曾為發(fā)表某些文章而緊張過。那就是1941年7月24日發(fā)表的嚴文井的小說《一個釘子》、10月13日鴻迅(即朱寨)的小說《廠長追豬去了》和12月15、16兩日連載的馬加的小說《間隔》。當然,真正引起丁玲緊張的還是登載在文藝欄1942年3月9日第98期的她那篇《“三八”節(jié)有感》和3月13日第102期、3月23日第106期的王實味的《野百合花》。
她在后來的相關文章中回憶道:“寫《“三八”節(jié)有感》一文時,我已經搬到了文抗。因為1939年我在馬列學院學習時,就想以陜北革命為題材寫一本小說。為此我曾找過張秀山等陜北的老同志。但那時陜北革命中有些重大歷史問題尚未作出結論,有些事不便細談。后來在黨中央領導下,開過高干會,弄清了歷史,我寫這本書的念頭又活動起來了。我找了高崗,他表示很歡迎,建議我先到綏德走走,我的心更動了。我怕博古不放我,我便先找凱豐同志,他同意了,我又去找中組部,中組部也同意下調令,我這時才敢告訴博古同志,并且以治療關節(jié)炎為由,暫住的客人身份很快搬到文抗,借住在羅烽同志的母親的窯洞里。隨后舒群同志搬到解放日報社接替我的工作,我就搬進了他住過的窯洞,《“三八”節(jié)有感》便是在這里寫的”。
她說的治病的理由也是真實的,“文抗”離中央醫(yī)院近,搬去后,有一個醫(yī)生常來給她按摩理療。
母親回憶中又說:“三月初我便搬到了文抗?!?/p>
母親顯然把她搬到文抗的時間記錯或是寫錯了一個月,我可以肯定地這樣說,不是三月初,而是二月初,因為我身臨其境。糾正這個錯誤,可能對澄清關于發(fā)表《野百合花》的責任這一歷史問題有點意義,盡管王實味的冤案已經平反。
保小寒假、暑假各放假一個月。寒假是1月底開始放,3月1日開學。1月29日、30日家長就都派人來接自己的孩子了,我也就在那兩天回到了延安解放日報社我母親那里。我當時在那里只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文抗”的秘書長于黑丁帶一個馬夫,牽一匹騾子,就把我們接到藍家坪文抗去了。我推算母親搬到文抗的日期應是2月1日至3日之間。
為什么我記得這么清楚?因為還有一個小插曲。我這次回來,母親已經不住原來巖石下的那間房子了。山上新挖了一排四五孔窯洞,母親搬住到其中一孔,隔壁仍是楊松,博古住了兩孔。新窯洞朝南,粉刷得潔白,也很明亮,我見了蠻高興的??墒前胍估锍隽藛栴},老鼠,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一尺長的很大的老鼠,兩次跳上床來,竟爬到枕頭上,把我從睡夢中弄醒,嚇得我大叫起來,一夜都沒睡好。我不怕狗,農村家家都養(yǎng)狗,狗吠的時候,不理它,若是追著吠,吠急了,就找木棍、石塊回擊它,但我怕老鼠,那小動物,軟綿綿的,頂肉麻,令人嫌惡。第二天一早,母親就和我一起找老鼠洞,用石頭把洞塞住了。往后的三夜,我仍心有余悸,睡不踏實。所以當于黑丁來接我們的時候,我心里暗自高興,總算可以換個地方了。
去到文抗,母親和我借住在羅烽、白朗家。他們家有兩孔窯洞,她家的兩個孩子原來和他們祖母住一孔,我們去后兩個孩子就搬去隔壁的一孔與他們的母親白朗一起住,母親和我就和羅烽的母親同住一孔窯洞。羅烽在邊區(qū)政府文化工作委員會當秘書長,機關在南門外,他平日就住在那邊,只有星期六才回來,我們在那里住了大約二十來天。后來,舒群搬去《解放日報》,我們就搬進舒群原住的窯洞。剛搬進去時,我和母親還忙活了一陣布置房子,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布置的,行李很少,桌椅也是現(xiàn)成的,主要是要找兩個凳子,搭上一塊木板,拼在母親的床旁邊。這樣,我又住了大約四五天,就在學校開學前回學校去了。所以,根據我的這個記憶,舒群應是2月下旬的中間那兩三天離開文抗的。
1942年3月12日《解放日報》文藝欄第101期上,丁玲發(fā)表“編者的話”:
最近我大約要離開報館,工作不久就告一結束,但不管我離開多遠,我是不會和《文藝》無關的……有什么文章和問題需要垂詢時,仍可寄給我。我暫住文抗。投寄稿件則請逕寄文藝欄收。三月十日。
至此,丁玲于3月10日正式公告她結束了在《解放日報》文藝欄的主編工作。
1938年初,丁玲在山西
緊接著,3月13日,文藝欄第102期,舒群發(fā)表《為編者寫的》,宣布他“上臺”,繼任主編。通常發(fā)表“離去”與“上臺”的聲明應是在工作交接完成之后。
同期,即3月13日,文藝欄102期發(fā)表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前半部)。之后,3月23日,文藝欄的第106期,續(xù)載《野百合花》(后半部)。
《野百合花》不是丁玲組的稿,而是王實味自己送來的。丁玲與王實味素無交往。王實味送稿子(應是《野百合花》上部)給丁玲,我卻是記得的。2月下旬的一天早晨,來了一個中年人,與他到來差不多的同時,勤務員打來了早飯,這樣,他同我母親說了幾分鐘話后就留下稿子走了。我因為等在一旁,等他走了方好和母親一起吃飯,所以就順便地問母親:“這個人是誰?”母親回答:“他叫王實味,中央研究院的?!敝醒胙芯吭号c“文抗”很近,都在蘭家坪,當中只隔著一個托兒所,最多十分鐘就走到了。本來這樣的事不一定會留在記憶里,但因為過不了多久,王實味這個名字,在全延安、全邊區(qū)的機關、學校里幾乎無人不知,回過頭來想到那天早晨的情景,也就把這件事記住了。
在 1942年 6月 13日 中央研究院舉行的批判王實味的座談會上,丁玲作了題為《文藝界對王實味應有的態(tài)度及反省》的發(fā)言。在發(fā)言中,丁玲承擔了發(fā)表《野百合花》的全部責任,她說:“《野百合花》是發(fā)表在黨報的文藝欄,而那時文藝欄的主編卻是我,我并非一個青年或新黨員?!?/p>
從丁玲的“離去”,與舒群的“上臺”兩則啟事看,自3月10日起,丁玲已不再是主編,舒群已正式繼任主編并身在報社。之前一段時間只是交接工作階段。該文前半部分發(fā)表于3月13日,與丁玲有一定關系,也有一定責任。如果說是在交接過程中因繼任主編尊重前任主編的意見而發(fā)表了,從而要由丁玲負全責,似乎也說得過去。后半部分發(fā)表于3月23日,其時,丁玲早已不負主編之責了。
丁玲是否對后半部的發(fā)表負有責任呢?曾任文藝欄編輯的黎辛對當時的情況有所回憶:
《野百合花》(注:上半部)發(fā)表以后,第一個向文藝欄提意見的是社長博古(秦邦憲)。見報的次日(注:3月14日)上午,博古來到編輯室,問陳企霞:“王實味是哪里的?”企霞說:“是中央研究院文藝研究室的特別研究員。”博古又問:“他寫的《野百合花》是怎么來的?”企霞說:“是從丁玲那兒拿來的。丁玲現(xiàn)在住在文抗,是她先看過,認為可以用,交我?guī)Щ貋戆l(fā)表的?!辈┕耪f:“這稿子還沒有寫完?”企霞說:“聽說他還要寫下去?!辈┕耪f:“以后不要發(fā)表了”企霞說:“為什么?”博古不答,轉身出去了。
3 月23日,第二次發(fā)表《野百合花》,24日上午上班不久,博古就來了,仍是站在企霞旁邊,彎下腰,問企霞:“怎么又發(fā)表《野百合花》了?”企霞說:“是第二次從丁玲那里拿回來的?!?博古說:“我不是說過不發(fā)了么?”(黎辛:《〈野百合花〉·延安整風·〈再批評〉》,《新文學史料》1995年第4期)
由此可知,博古于3月14日上午已明確指示“以后不要發(fā)表了”。那么,新任主編與親耳聽到博古這一指示的編輯們就應該執(zhí)行博古的指示,不再發(fā)表,可是卻沒有按照博古的指示辦,仍然于3月23日繼續(xù)發(fā)表了《野百合花》(后半部)。那么這責任在誰?至于丁玲是否在稿子上簽署了“可用”已不重要,因為即使她簽署了“可用”,也因博古的指示所否定而失效。
此外,丁玲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她,在《野百合花》前半部發(fā)表的第二天,博古就對其下半部有“不要再發(fā)表了”的指示。母親生前,好多次同我說到過《野百合花》,她從未說到還有博古的這個指示。也許她到死都不知曉。
發(fā)表于1942年3月9日《解放日報》文藝欄上的《“三八”節(jié)有感》,是一篇關于婦女問題的雜文,關于這篇文章,丁玲后來說:
丁玲是以自己作為女性和共產黨員的兩重身份,用兩種視覺來寫這篇文章的。作為一位婦女,她以女性的視覺來審視婦女自身的弱點,企望她們提高與完善。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她出于黨性,以及對革命事業(yè)的責任心,對延安在婦女問題上的一些現(xiàn)象提出了批評。但是,她畢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她也沒有想到她這篇文章后來被國民黨所利用。
正如丁玲所回憶的,這篇文章發(fā)表后先是得到大多數人們的擁護與贊賞,但過了幾天卻來了意外的批評。
因為這篇文章,第一次對我提出批評是在四月初的一次高級干部學習會上。這時延安各機關已經開始了整風學習。這次會毛主席自己主持,講了幾句開場白。第一個發(fā)言的是曹軼歐。她很有條理地批評了《“三八”節(jié)有感》和《野百合花》……
這次會上一共有八個人發(fā)言……最后,毛主席作總結,毛主席說:“《“三八”節(jié)有感》同《野百合花》不一樣。丁玲同王實味也不同,丁玲是同志,王實味是托派。”毛主席的話保了我,我心里一直感謝他老人家。文藝整風時期,只有個別單位在墻報上和個別小組的同志對《“三八”節(jié)有感》有批評。我自己在中央研究院批評王實味的座談會上,根據自己的認識,作了一次檢查,并且發(fā)表在六月十六日的《解放日報》上。組織上也沒有給我處分。
她在另外一個場合說:“博古同志怕我受不了,坐到我旁邊來,問我:‘怎么樣?’朱總司令戴著一副老花眼鏡也不放心地望著我。當然會上不只是批評了我,還批評了《野百合花》。但在會議總結的時候,毛主席還是保了我,這是大家不曾知道的。但這是事實,當時與會的同志可以證明。毛主席說:‘《“三八”節(jié)有感》和《野百合花》不一樣?!丁叭恕惫?jié)有感》對我們黨、對我們的干部有批評,但也有積極的建議,我們要不同地看待它們。’這次會后,我被調到文抗機關領導整風,擔任機關學習委員會的負責人。”
1938年2月,丁玲(前排右二)、朱德(后排中)、彭德懷(后排右一)、左權(后排左一)、康克清(前排左一)與美國友人弗朗西斯·魯特(前排左二)、茱莉·克拉克(前排右一)、約翰·福斯特(后排右二)、查理·西金森(后排左二)在山西洪洞馬牧村八路軍總部駐地
這次會后,丁玲去毛澤東那里,毛澤東對丁玲說:“我們要不要自我批評?要的。如果一個黨沒有自我批評,這個黨的生命就停止了。但是你要進行批評,先得肯定別人的好處,說他怎樣艱苦,怎樣打勝仗,怎樣有功勞;說我們這個黨是了不起的,是偉大的,光榮的。然后再說我們還有一點缺點,還有封建殘余,一些男同志對女同志的看法還不一樣。你開門見山就說女同志受壓迫,受歧視,人家就受不了啦?!泵珴蓶|的話使丁玲信服。
對于《“三八”節(jié)有感》,丁玲也作了自我批評,她說:“盡管我貫注了血淚在那篇文章中,安置了我多年的苦痛和寄予了熱切的希望,但那文章本身仍舊表示了我只站在一部分人身上說話而沒有站在全黨的立場上說話?!弊詈螅嬲]這篇文章的“同感者”和“同情者”們說:“我再三的告訴你們,這不是好文章,讀文件去吧,你們會懂得這話的意義。”語氣中多少透出了她的無奈與對這些“同感者”和“同情者”們的愛護。
毛澤東雖然保了她,但同她的關系,看來是稍稍地下了一個臺階。母親曾向我說,她進中央黨校一部后,有一次彭真(當時擔任黨校副校長)用帶點教訓的口吻對她說:“你不要總以為毛主席喜歡你,毛主席也可以不喜歡你?!蹦赣H說:“彭真用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看來他不怎么喜歡我,可能認為我有傲氣?!?/p>
結合《公安機關適用繼續(xù)盤問規(guī)定》第八條及《人民警察法》第九條可以看出,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對于繼續(xù)盤問制度的適用標準是相對人有違法犯罪嫌疑,且當場不能確定其身份或排除嫌疑的。這樣的標準究竟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需要進一步進行探討。如果采用主觀標準,即存在賦予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自由裁量權過大,有可能侵犯相對人的合法權益,出現(xiàn)違反比例原則的情形;如果采用客觀標準,由于法律本身的局限性,不可能就所有的客觀情形作出周延全面的規(guī)定,有可能會導致執(zhí)法的機械化以及放縱違法犯罪嫌疑人的后果。
關于延安的整風運動,在中國共產黨的上層,實際上早在1941年的上半年就開始了。其目的在于厘清自1931年1月黨的六屆四中全會至抗日戰(zhàn)爭初期政治路線的是非,明確正確與錯誤,批判以王明為代表的在內戰(zhàn)時期的“左”傾路線和抗戰(zhàn)初期的右傾投降錯誤,并將這些錯誤路線的根源歸因于學風上的教條主義、主觀主義,黨風上的宗派主義,文風上的黨八股。
1942年4月3日中宣部發(fā)布開展整頓“三風”的決定,范圍包括所有的機關、學校、部隊。其目的是肅清教條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黨八股的影響,克服與改造每個人固有的資產階級與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或影響。那時黨內大部分是新黨員,新黨員中大部分非無產階級出身。而通過整風學習,達到了全黨思想上的統(tǒng)一,行動上的統(tǒng)一。整風學習開始后,中宣部指定丁玲擔任“文抗”整風學習委員會主任,委員會的成員還有劉白羽、鄭文等,由胡喬木領導。
那時的延安文藝界存在一些問題,一是出現(xiàn)了上述的幾篇文章,一是在文藝為誰服務和如何服務的問題上的方向問題。延安當時的戲曲活動如演洋戲、演大戲等相當活躍,洋戲如《大雷雨》《欽差大臣》《鐵甲列車》《帶槍的人》《慳吝人》《馬門教授》《新木馬計》,大戲如《日出》《雷雨》《北京人》《李秀成之死》等,先后被搬上舞臺。延安的干部中,知識分子眾多,加上文娛生活貧乏,所以對看戲十分踴躍,可是工農兵看不懂,沒興趣。這些戲既不為工農兵所喜聞樂見,也不反映根據地的現(xiàn)實生活,對當時的抗日戰(zhàn)爭沒有多少鼓舞的作用。如何將文藝更好地納入政治的軌道,在抗日和革命事業(yè)上充分發(fā)揮作用,是當時面臨的一個問題,因此,在文藝界開展整風是十分必要的。
所以,在整風學習過程中,黨中央決定召開文藝工作者座談會。會前,從4月初開始,毛澤東便約請一些作家和藝術家談話,廣泛征求他們的意見。丁玲也是毛澤東征求意見的對象之一,主要是約她去談文藝批評問題。
三
1942年5月2日至23日,中共中央在延安連續(xù)三次召開了文藝工作者的座談會。毛澤東作為發(fā)起人親自主持會議,在會議之初作了簡短發(fā)言,提出文藝立場、態(tài)度、工作對象、轉變思想感情、學習馬列主義與學習社會五個問題請與會者討論。與會者暢所欲言,熱烈討論,乃至辯論,會議結束時毛澤東作了結論性發(fā)言。嗣后,毛澤東的發(fā)言被整理為《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文,于1943年10月19日在《解放日報》上公開刊載。丁玲自始至終參加了延安文藝座談會。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總結了“五四”以來的文藝運動的歷史經驗,澄清了當時革命文藝隊伍中在文藝思想上的模糊觀念,從根本上解決了文藝為什么人和如何為等重大理論問題,指明了革命文藝運動的前進方向。
丁玲認為,文藝座談會的召開,表明了黨中央對文藝工作的一貫重視,對文藝工作者的健康成長和發(fā)展的一貫關心,對文藝戰(zhàn)線上非無產階級思想的侵蝕和危害的警惕和抵制。召開這次座談會,是為了正確解決在新形勢下革命文藝工作和文藝思潮中出現(xiàn)的基本問題和傾向,使革命文藝得到發(fā)展,更好地為革命事業(yè)服務。其中根本的問題就是為誰服務以及如何服務的問題,也就是文藝的工農兵方向問題。
會后,丁玲即寫了《關于立場問題我見》,以表示對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真誠的擁護。她首先表明:“我們的文藝事業(yè)是整個無產階級事業(yè)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逼浯嗡砻鳎骸肮伯a黨員作家,馬克思主義者作家,只有無產階級的立場,黨的立場”,而立場問題“是文藝上的一個基本問題,很多問題都由此產生”。
丁玲表明立場問題是一個根本性問題的同時,提出了改正過去的讀書方法,應聯(lián)系實際的學習馬列主義,和深入到群眾中去,與群眾的斗爭生活相結合,把它作為自己今后行動的指南,也作為對其他共產黨員作家的希望。
丁玲后來回憶說:“毛主席在文藝座談會的講話中,提到許多重大問題,根本問題,也提到寫光明與寫黑暗的問題……我雖沒有深入細想,但我是非常愉快地、誠懇地用《講話》為武器,挖掘自己,以能洗去自己思想上從舊社會沾染的污垢為愉快,我很情愿在整風運動中痛痛快快洗一個澡,然后輕裝上陣,以利再戰(zhàn)。”
1946年,丁玲在張家口
對于丁玲來說,從步入文壇之始的“為人生”的文學理念,到她參加“左聯(lián)”,主編《北斗》時組織“大眾化”的討論及在《對于創(chuàng)作上的幾條具體意見》中所闡述的觀點,和這一時期在創(chuàng)作上寫工農的初步實踐,再到她進入蘇區(qū)后,深入實際生活,所寫出的一系列反映革命斗爭、根據地生活的作品等,她的文藝思想和文藝實踐基本上是與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文藝精神相吻合。但是,她的認識還比較零碎,在一些問題上認識的高度和深度也不夠,因此,她對毛澤東的講話是十分信服的,并把它作為自己行動的指南,不斷學習和實踐。
1942年6月11日,在中央研究院批判王實味的大會上,丁玲根據整風和文藝座談會的精神對自己的《“三八”節(jié)有感》和《解放日報》文藝欄發(fā)表《野百合花》作了自我批評,并生動地講述了自己的收獲:“回溯著過去的所有的煩悶,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顧忌和過錯,就像唐三藏站在到達天界的河邊看自己的軀殼順水流去的感覺,一種翻然而悟,憬然而愧的感覺?!比欢?,“這最多也不過是一個正確認識的開端”,還要“牢牢拿住這鑰匙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快。前邊還有九九八十一難在等著呢”。
在文藝座談會之后,丁玲即寫了一篇關于八路軍戰(zhàn)士在前方作戰(zhàn)題材的文章,名叫《十八個》,她后來回憶寫作的情況:“寫《十八個》是在1942年7月,為著紀念抗戰(zhàn)五周年而寫的。材料是從許多電報中來的,是朱總司令的號召,我沒有辦法寫得好,因為我一點也不熟悉材料中的生活,但這故事卻十分感動了我……我本來不贊成從電報中攫取一段材料就動手寫小說,但我卻忍不住不歌頌他們,那么多犧牲了的英雄,和還在艱苦戰(zhàn)斗中的勇士。我不考慮文章的成功與否,便提起筆來描寫這些使我感動的人物了?!?/p>
一次,母親同我說起這件事時說:“這也是總司令為人的厚道,他見我因《“三八”節(jié)有感》在高干會上受了批評,便給我創(chuàng)造條件,給我機會,讓我寫正面歌頌的文章,以挽回損失。”
1944年5月,丁玲去延安柳林區(qū)麻塔村深入生活,隨后寫成散文《三日雜記》。6月,陜甘寧邊區(qū)政府召開邊區(qū)合作社會議,與會代表中有不少是合作社工作中的先進人物。丁玲參加這個會議,訪問了一些人,寫成報告文學《田保霖——靖邊縣新城區(qū)五鄉(xiāng)民辦合作社主任》,發(fā)表于1944年6月30日的《解放日報》上。歐陽山的《活在新的社會里》也于同日在該報刊登。而因《田保霖》的見刊,丁玲從毛澤東那里得到了莫大的鼓勵。毛澤東于是年7月1日給丁玲和歐陽山寫了一封信:
丁玲、歐陽山二同志:
快要天亮了,你們的文章引得我在洗澡后睡覺前一口氣讀完,我替中國人民慶祝,替你們兩位的新寫作作風慶祝!合作社會議要我講一次話,毫無材料,不知從何講起,除了謝謝你們的文章之外,我還想多知道一點,如果可能的話,今天下午或傍晚,擬請你們來我處一敘,不知是否可以?
敬禮!
毛澤東
七月一日早
丁玲和歐陽山“應約去到棗園主席處,談了一陣,又留在那里吃晚飯”,至天黑方歸。她后來回憶說:“毛主席稱贊《田保霖》,不只是這一封信。據我所知,他在高干會和其他會議上也提到過。1944年7月初,我因趕寫《一二九師與晉冀魯豫邊區(qū)》,找陳賡同志談材料時,他高興地告訴我,毛主席在一次高干會上說:‘丁玲現(xiàn)在到工農兵當中去了,《田保霖》寫得很好;作家到群眾中去就能寫出好文章?!瘎e的同志也告訴我他聽到過的類似的話……我明白,這是毛主席在鼓勵我,為我今后到工農兵中去開放綠燈?!彼终f:“毛主席過去讀過我的文章,并且同我討論過。后來他又讀過我的文章,也同我談論過。他對我的文章有過評語。雖然都是平常談話,但我卻把這些當成是從一位最高明的人,一個知己者那里來的悅耳知音,常常銘記在心的。”
同年的8月14日至19日,《解放日報》上刊發(fā)了丁玲的長篇報告文學《一二九師與晉冀魯豫邊區(qū)》。當時,為了紀念抗戰(zhàn)七周年,《解放日報》決定安排幾個作家,分別寫文章介紹幾個抗日根據地,分配丁玲寫晉冀魯豫邊區(qū)。丁玲對晉冀魯豫邊區(qū)的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的情況很生疏,但在蔡樹藩(晉冀魯豫軍區(qū)政治部主任)、楊秀峰(晉冀魯豫邊區(qū)行政委員會主任)、陳賡(太岳軍區(qū)司令員)、陳錫聯(lián)(太行軍區(qū)司令員)、陳再道(冀南軍區(qū)司令員)等人的幫助下,尤其是得到一二九師師長、晉冀魯豫軍區(qū)司令員、晉冀魯豫邊區(qū)創(chuàng)始人之一劉伯承的鼓勵、幫助和指導,使她對邊區(qū)的情況有全面的了解。劉伯承仔細地看閱了稿子,并有所增刪。丁玲說:“這篇稿子我始終對它有感情,因為在我寫它時,的確是對敵后生活一個很好的學習?!?/p>
9月17日,《解放日報》發(fā)表了丁玲深入安塞的難民工廠寫就的《記磚窯灣騾馬大會》。10月30日,又刊出了丁玲參加邊區(qū)文教衛(wèi)生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后的作品《民間藝人李卜》。此后,《解放日報》于1945年1月12日、1945年5月19日,分別刊載了丁玲的《袁廣發(fā)——陜甘寧邊區(qū)特等勞動英雄》和《三日雜記》。丁玲說:“在寫了這幾篇之后,我對于寫短文,由不十分感興趣到十分感興趣了。我已經不單是為完成任務而寫作了,而是帶著對人物對生活都有了濃厚的感情,同時我已經有意識的在寫這種短文時練習我的文字和風格了?!彼谶@些作品里塑造了各自不同的性格鮮明的新人物,深刻刻畫了他們的精神世界和思想變遷。在創(chuàng)作上的這些成就也顯示了她在延安文藝座談會后寫作風格的轉變,展現(xiàn)出黨領導的革命文藝思想的偉大影響力。
責任編輯/崔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