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日登

20世紀60年代中國進行第一顆原子彈試驗。取樣的方式有好幾種，其中一種是用榴彈炮把專為取樣特制的取樣傘發(fā)射到蘑菇云中，炮彈爆炸，取樣傘張開，收集蘑菇云中的沉降物，獲取所需數(shù)據(jù)。發(fā)射取樣傘的工號位于爆心西北方向，距爆心10公里。

為了發(fā)射取樣傘，試驗委員會從沈陽軍區(qū)炮兵團調來一個榴彈炮連，由一位副團長領隊，來參加首次原子彈試驗。

1964年8月，參加試驗的隊伍，從祖國四面八方云集羅布泊試驗場。沈陽軍區(qū)榴彈炮連也已到達場區(qū)。

“八一”節(jié)剛過，我的直接領導——核試驗基地政治部宣傳處楊斌處長派我到榴彈炮連蹲點，任務是了解該連進場后，有什么問題需要機關幫助解決的，及時向有關部門反映，主要起個聯(lián)絡員的作用。8月2日，我就去了榴彈炮連。

這個連是沈陽軍區(qū)炮兵團的一個優(yōu)秀連隊，官兵關系融洽，作風優(yōu)良。據(jù)了解，在戰(zhàn)爭年代該連曾完成過攻堅任務。進場后，他們肩負近距離向蘑菇云中發(fā)射取樣傘的任務。

為了模擬原子彈爆炸的蘑菇云，他們在山頭上放置了一個TNT大炸藥包，插入雷管，把引爆電線拉到工號，在工號內接通電源引爆炸藥包，山頭上一聲巨響，隨即升起一個蘑菇狀煙云。炮手們以最快的動作，把榴彈炮從工號推到發(fā)射陣地，向蘑菇云中發(fā)射。他們每天的訓練就是做這樣的演練，只是炸藥包的大小要根據(jù)爆炸后煙云升起的高度而增減。由于他們執(zhí)行任務位置距爆心最近，指揮員和炮手、操作手必須穿防護服，戴防毒面具。除了刮風、下雨天外，每天堅持反復演練。我參與了他們演練的全過程。

1964年10月16日上午，炮連擔任領隊的副團長、連長、指導員、有關排長、操作手和炮手，進入工號，準備執(zhí)行試驗任務。其他人員、車輛、帳篷等物資，撤到“201”地區(qū)，重新建起一個新住處。連隊官兵準備下午參觀試驗。我也告別了該連官兵，回到設在場區(qū)的機關駐地。

我回到“201”地區(qū)后，在機關食堂吃過午餐，基地機關在場區(qū)的全體人員就集合整隊登上白云崗。白云崗是我國大氣層核試驗的參觀區(qū)，距爆心60公里。管理員為各單位劃定參觀位置，我在政治部的位置就位。

場區(qū)指揮部的部分辦公桌椅，也從“201”工號搬到了白云崗參觀現(xiàn)場。試驗總指揮張愛萍將軍的電話，直通北京國務院總理辦公室。

在指揮部區(qū)域參觀的，有國防科委和基地等單位的高級將領，二機部部長劉杰、副部長劉西堯、九院院長李覺、副院長陳能寬等高級核科學專家。他們都戴著黑色的深度防護眼鏡，面朝爆心。因那種特制的防護眼鏡數(shù)量少，參觀的人多，沒有防護鏡的人員必須背朝爆心，并且在核爆炸瞬間要閉好眼睛，以防核輻射傷害。

參觀的現(xiàn)場指揮，是基地司令部工程處處長蘇潤海。在“0”時即將到來時，他操著濃重的山西口音，高聲發(fā)出“閉碾（眼）睛”的口令！

我迅即緊閉眼睛，只感到身邊驟然閃過一道強烈的光亮，我意識到原子彈爆炸的光輻射已過，轉身朝爆心一看，一個巨大的火球翻滾著向上升騰，隨即傳來一聲轟隆的巨響，火球逐漸形成了一朵接地的紫白色蘑菇云。我激動得熱淚盈眶！參觀的人們眼含著熱淚，異口同聲地喊著、跳著，“成功啦！”“原子彈爆炸成功啦！”有的相擁著抱在一起，有的把帽子拋向天空?；厥组L喜氣洋洋地走到二機部和九院的領導及專家們面前，與他們一一握手，向他們表示祝賀！

我們政治部的參觀位置，緊靠指揮部左側。原子彈爆炸后，張愛萍將軍立即拿起電話，非常興奮地向總理報告：“總理！我們成功啦！原子彈爆炸成功啦！”周總理反問了一句：“怎么證明是核爆炸？”

盡管指揮現(xiàn)場的高級將領和所有專家都認為是核爆炸無疑，但對周總理的嚴謹問話卻無法立即回答。直到飛機穿越蘑菇云取樣，防化兵第一梯隊進沾染區(qū)偵察，從空中和地面的沉降物中都測試到核輻射劑量數(shù)據(jù)，測量到火球發(fā)光時間在3秒以上；爆后煙云上升到8～9公里高度；鐵塔已經(jīng)消失（當時觀察不到，事后接近爆心才見到鐵塔下部殘?。粵_擊波超壓在23公里處還能記錄到，近處5000米的一些探頭被打壞……張愛萍把獲得的這些數(shù)據(jù)，迅速向周總理做了報告。爆后十多分鐘，現(xiàn)場廣播播出了周總理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向參加我國首次核試驗的工人、工程技術人員、科學工作者和解放軍官兵表示祝賀！

為了對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后的爆心留下一個永恒的記憶，我和司、政機關的幾位同志，在防化部申領到沾染區(qū)準入證，于10月18日上午（爆后第3天），乘坐一輛8座吉普，直駛前進莊，距爆心40公里。這里是進沾染區(qū)的哨卡，也是防化部設立的一個洗消站，搭了幾頂帳篷。有兩頂帳篷內側兩邊有供洗消用的熱水淋浴噴頭。經(jīng)沾染區(qū)人員驗證后，領取、穿戴防護服和防毒面具，才可以進入沾染區(qū)。我們的車行駛到距爆心100米左右，看到輻射偵察兵在地面標示的輻射劑量是每小時8侖，坐在副駕駛座位的軍官示意駕駛員立即停車。他叫大家下車，并說：“我們在這里只能停留半個小時，請大家看好表，要準時上車返回?！?/p>

下車后，我首先看的是鐵塔。這座雄偉壯觀、拔地102.438米高的自立式鐵塔，在核爆炸的瞬間，上面部分化成了氣體，塔身殘骸像一具巨大的恐龍骨架，扭曲著倒在地上（22年后，在這里豎立了“中國首次核試驗爆心”紀念碑）。

從爆心至我們的停車處，地面上的沙石，在核爆炸瞬間化成了玻璃體。坦克上的炮管，被沖擊波打彎。飛機、裝甲車等，遭受到嚴重破壞。

回到前進莊，我們洗了淋浴。著裝后，防化兵用儀器探頭對我們逐個進行了全身探測，確認身上沒有沾染物，受核輻射劑量也沒有超過4侖。

隨著核試驗作業(yè)隊和軍內外效應單位陸續(xù)撤離場區(qū)，基地機關駐場區(qū)的全體官兵也于10月底撤離了場區(qū)，回到馬蘭。

《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事記》中，醒目地記載著兩件大事，一件是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完全達成協(xié)議，實現(xiàn)了朝鮮停戰(zhàn)；一件是1964年10月16日15時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這兩件大事，都是當時震撼全球、備受世界人民關注的，都大大弘揚了我軍的軍威，大大提高了我國的國際地位。我深感榮幸的是，在我的軍旅生涯中，兩件大事我都經(jīng)歷了，既親歷了朝鮮前線的停戰(zhàn)之夜，又親歷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在這兩件大事中完成了組織交給我的任務，奉獻了我的青春年華。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文史博覽》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