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舊事（上）

王鑒偉，蘇州人，書法家、作家。著有《藝術的生活》等文集。

天氣熱得厲害，從泰山頂上走下來，看過摩崖金剛經(jīng)，到得山下，汗水淋漓，腳力已是不濟。自那日出門，隨意而游，興致漸濃，此刻坐在道旁歇息，翻看地圖，河南、陜西皆不為遠，于是略作盤算，決意一路游去。

至泰安火車站，往洛陽的快車尚有余票，離發(fā)車兩個鐘頭，把票放進兜中，先去晚飯。路口一家飯店門面堂皇，生意不錯，找空位坐定，點了幾樣葷素。肚中餓甚，鄰桌推杯換盞吃得正歡，看得口水直咽。等到服務員端盤上來，菜色撩人，舉箸大吃，豈料咸得嚇人，好像打翻了鹽罐，吃了幾口，額頭直冒虛汗，灌了杯白開水，勉力再吃，終于支持不住，怏怏然放下筷子，走出飯店。

天色已暗，路燈昏黃，信步踱去，聽得前面有喧鬧聲，定睛一看，煙霧繚繞，沿街整排的燒烤大排擋，摸一摸未填飽的肚皮，心頭不由暗喜。

烤肉加啤酒，獨酌閑看，近旁有一歌攤，架著音響、麥克風供人娛樂，耳旁歌聲、吆喝聲、勸酒聲、笑談聲彌漫，烤肉滋味不差，添酒更酌，已然微醺。

回過神來，時間已是不早，起身去趕火車。跑到月臺上，雖提前了五分鐘，列車卻已駛出，錯愕之極。

改坐夜班慢車，破舊的綠皮車廂滿是乘客，座位底下亦有人睡覺，煙客們肆無忌憚地抽煙，幾個赤膊壯漢扯著嗓子喝酒劃拳，氣息悶熱污濁。往餐車方向奮力擠去，餐車門口有重兵把守，交錢放入，里面果然清凈涼爽，乘務員將我引到座位，端來一盤豆芽與雜牌啤酒，算是公平交易。對面坐著兩位臺灣青年，往西安出差，天南海北，相互攀談。凌晨三四點光景，困倦襲來，垂目小睡，睜眼天已大亮。

車抵洛陽，頭腦昏沉，本欲先尋旅店補睡，出站口一中巴“突突”冒著青煙，即將發(fā)車，售票員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大叫“白馬寺、少林寺”，經(jīng)不起撩撥，跳將上去。怎知落座買好車票，司機竟將車歇火，待下一撥旅客出站，重新發(fā)動攬客，如此再三，方滿載駛出。

車入鄉(xiāng)野，沿途景色無奇，一小時后嵩山已在眼前，峰不甚高，平緩起伏。臨近少林寺，路旁武術學校林立，皆冠“少林”之名，正是午飯時間，幾個少年端著碗碟蹲在空地上用餐，眉宇間帶著些迷惘。

少林寺前樹木蔥郁，山門洞開。院中御碑古鐘，氣象莊嚴，大雄寶殿前鋪著大紅地毯，兩旁儀仗一字排開，原來釋永信大和尚即將升座方丈，一沙彌執(zhí)移動電話在轉(zhuǎn)角處私語，惹人注目。寺不大，走到后院未見塔林，一問原來卻在寺外，電影取景移花接木，難免上當。

游完少林，頗為疲乏，歸途經(jīng)白馬寺，寺院新近擴建，勉力走了一大圈，頭昏腦漲，返回洛陽火車站，就近住下。或是勞累受寒之故，半夜發(fā)起高燒，早晨起來，吃了一粒退燒藥，感覺好些，便包車游龍門石窟。

來回一折騰，午后高燒再起，頭腦愈發(fā)昏沉，烈日當空，行人稀少，我卻在洛陽街頭疾走，欲出汗退熱，然并無作用。尋到街道診所打了一針，心念所動，又坐上去西岳華山的特快列車。車廂冷氣強勁，直打寒顫，趴在案上迷迷糊糊，約莫四個小時，終于到達華山站。

一司機上來拉客，面容和善，想我平素行游，多有警覺，而今拖著病體，只想盡快住店養(yǎng)息。坐上小車，司機見我臉色煞白，燒得厲害，說還是先去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