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

有一個農(nóng)民，自學(xué)攝影三十多年如一日，以金山嶺長城為題材，拍攝大量作品，不僅多次榮獲國內(nèi)外攝影大獎，作品掛進人民大會堂，還感動了著名攝影藝術(shù)家陳長芬，張藝謀向他請教拍片的相關(guān)問題，也讓國際著名萊卡攝影大師路易斯·卡斯特涅達自嘆不如……

他叫周萬萍。

他把長城當(dāng)模特，長城回饋他魅力

在夕陽西墜的晚風(fēng)里，在朝暉微熹的清晨中，人們常都會看到，被莽莽蒼蒼群山簇擁著的金山嶺長城上，有一個身材瘦削、個子不高、腿腳不靈便的年輕人，手里端著一臺褪色破舊的海鷗照相機，對著或遠或近的長城瞄來瞄去，卻又不按下快門，有時還自言自語地說著什么。

這是1985年時每每發(fā)生在一個20歲的農(nóng)民身上的場景。這個農(nóng)民就是周萬萍，一個旁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渴望異想天開的人。

周萬萍1965年出生在河北省灤平縣長城腳下的二道梁子村。他家鄉(xiāng)所在的這段金山嶺長城，是萬里長城中非常壯美的一段。

兒時，長城遍地雜草，坍塌破敗。除了放牧者，平常鮮有人涉足。但周萬萍卻對之充滿了好奇心，時常利用打柴之機，走過一個個烽火臺。

9歲那年，一場事故導(dǎo)致周萬萍左腿及右手終生致殘。因家境貧窮，初中畢業(yè)后，他開始在長城上賣汽水維持生活。15歲時，趕上國家大規(guī)模修繕長城，他也積極參與———往山頂上背青磚。一塊大青磚有20多斤重，背一塊磚可以掙一毛錢。雖然這個活兒很辛苦，但一個月能掙16元錢，他還是覺得很滿足。

就在為長城背磚的四年里，周萬萍發(fā)現(xiàn)長城上游客常有拍照留念的需求，這激發(fā)了他對攝影的熱情，覺得為旅客拍照肯定能掙錢。

1985年，周萬萍花40元買了一臺二手海鷗相機。要知道那時候40元錢足夠一家人生活幾個月呢！因而當(dāng)周萬萍捧著相機回到村里時，村人除了羨慕以外，也有的認為他是個傻子：花那么多錢買這么貴的玩意兒，值嗎？何況得要會用才行呀，不會用，難道把它供起來？

周萬萍當(dāng)然不這么認為。周萬萍支起自己的照相攤后，真能掙些錢，但他卻很快發(fā)現(xiàn)，拍長城，令他更愉悅。于是他開始以長城為模特，拿著相機四處練習(xí)。

當(dāng)然，多數(shù)時候他只能對著取景器找感覺，因為膠卷很貴，他不敢隨意拍著玩，只有遇到至美景色才舍得拍一張。

長城那綿延萬里的雄姿，那穿越千年的風(fēng)霜，其魅力越來越吸引他，他把精力和掙來的錢大部分都投入到了長城拍攝中。有時為了拍到一張好照片，他還帶上干糧和水，吃住在長城上，一呆就是好幾天。

多少年里，周萬萍的足跡遍布金山嶺長城內(nèi)外。

無心插柳柳成蔭，“磚家”竟然成專家

周萬萍沒有任何攝影基礎(chǔ)，但他卻好學(xué)習(xí)，肯鉆研，同時不停地自我摸索，若遇到來長城采風(fēng)的專業(yè)攝影師，他就厚著臉皮湊上去，仔細觀摩，虛心請教。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管春夏秋冬，嚴寒酷暑，周萬萍穿行在風(fēng)霜雨雪中，與長城的影像和魅力結(jié)伴而行，矢志不渝地打探長城的秀美奇雋，并用相機及時地記錄下來。

長城從不缺少攝影師的鏡頭，但周萬萍所拍的照片，卻既有雄壯威嚴，也有綺麗靈秀。

有一年的夏天，一個雨似瓢潑的日子里，大家都躲在屋里避雷躲雨，周萬萍卻背起攝影包出門，不顧雷電、暴雨的危險，耐心地等待時機，專注地期盼心中的奇跡。終于，傍晚臨近時，暴雨始歇，天色放晴，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美麗的彩虹，興奮異常的他連忙選好角度按下快門。然后換了個角度，“咔嚓”一聲又拍了一張。幾分鐘后，天上的彩虹漸漸消隱，可是《氣貫長城》的亮麗風(fēng)景，卻永遠地留在了周萬萍的鏡頭里。

要拍一幅好作品，不僅要冒險，要堅守，還要有智慧。

有一次，周萬萍和幾位影友凌晨兩點半便登長城。夜晚山間升起白霧，在空氣中緩緩流動，他立刻架起三腳架，進行長達10分鐘的延時攝影，捕捉到迷霧繚繞中“熟睡”的長城。而同行者拿著測光表拍了半天也沒有拍出預(yù)期的效果。

周萬萍的攝影技藝越來越高了。鮮明的時令與傾心的熱愛，持之以恒地親密接觸，以及不舍晝夜地用心付出，讓周萬萍漸漸由背磚的“磚家”變成了攝影的專家。

農(nóng)民拍照全當(dāng)玩，獲獎頻頻驚同行

一個霧靄繚繞的清晨，周萬萍拍攝了一張霧嵐中的長城照片，洗出來之后，看到長城仙霧彌漫的樣子，他喜不自禁地給這幅照片起了個詩意的名字：《云霧鎖長城》。

之后的一天，周萬萍偶然看到《遼寧青年》稿約風(fēng)光照片，便拿《云霧鎖長城》投稿，并附信一封，望能得到編輯的指點。未曾想，他沒收到編輯老師對他拍攝技法的點撥，卻收到了新一期《遼寧青年》樣刊———他的《云霧鎖長城》，竟然發(fā)表了，而且還發(fā)表在當(dāng)期封面上！

周萬萍高興得跳了起來，繼而又哭了。他挨家挨戶地告訴鄉(xiāng)鄰這個喜訊。然而，鄉(xiāng)鄰的眼光是漠然的，不知道他在高興什么：在雜志上印一張照片能掙多少錢？掙不了錢那高興個啥……

鄉(xiāng)鄰的話雖未影響他繼續(xù)拍攝更好更多長城照片的決心，但還是讓他有些掃興。不過，令他頗為感動的是，他的媳婦李雅芬卻抱著他親了又親。

“不就是發(fā)表一張照片嗎？你咋這么高興？你咋沒像鄰居們那般看我？”

“這當(dāng)然只是一張照片！可是，它又不僅僅是一張照片，它是一件藝術(shù)作品！”李雅芬滿面紅光地說：“別人不懂，我懂！我懂，當(dāng)然我開心！”

令周萬萍沒想到的是，這件事發(fā)生之后，前來金山嶺長城旅游的人驟然多起來，一問才知，正是這幅《云霧鎖長城》感動了萬千讀者，將他們吸引了過來，而且其中還有不少人是慕名而來的攝影愛好者甚至攝影家，他們紛紛找到周萬萍，向他打聽拍攝點的位置。

周萬萍毫無保留地將自己費盡千辛萬苦尋覓到的拍攝點提供給了這些攝影同行，甚至還一瘸一跛地當(dāng)向?qū)?，帶著影友去拍攝點拍攝，把自己的經(jīng)驗與大家分享。

周萬萍的真誠，感動了一撥又一撥攝影人，其中有一位，還是頗有成就的著名風(fēng)光攝影家陳長芬先生。

投桃報李，影友們不僅由衷地夸贊周萬萍的攝影作品，還為他提供攝影大賽信息，鼓勵他將作品拿去參賽。

幾個月后，一封發(fā)給周萬萍的電報送到了二道梁子村。周萬萍拆開電報，幾行電文讓他欣喜若狂：“您的作品《氣貫長虹》榮獲金牌，特致祝賀！”落款是“第17屆全國攝影藝術(shù)展覽組委會”。

這是1994年的事。

事實上，早在1992年，周萬萍的《金山嶺晨霧》，便獲《攝影世界》雜志舉辦的第六屆尼康攝影比賽三等獎，從而開啟了他人生中的“攝影獲獎模式”；

1993年《長城組照》獲《大眾攝影》舉辦的“寶豐杯”全國攝影大賽金牌獎；

1993年《華夏風(fēng)采》獲中日大自然攝影比賽佳作獎；

1994年《金山嶺長城朝霧》獲得“中國山水風(fēng)光游”中日風(fēng)光攝影大賽金獎；

1997年《今夜雄關(guān)》獲97中國旅游年“萬事達長城杯”全國攝影大賽特等獎；

……

1998年，周萬萍還收到來自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的一封信，他的一幅名叫《晨曦中的中國長城》的照片，獲得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chǎn)攝影”第二名。

長城形象代言人，攝影畫冊很暢銷

獲獎多了，名氣大了，周萬萍卻不改其農(nóng)民的樸實本色。有人請他帶路去拍攝點，他依然熱忱相幫，毫無怨言。

為周萬萍的真誠所打動，這些攝影家兩次幫他聯(lián)系北京的醫(yī)院，手術(shù)治療他的殘疾，使他的殘疾大有改善。

轉(zhuǎn)眼好些年過去了，周萬萍拍了不少精彩照片，2000年，有影友建議他出版一本攝影作品畫冊。周萬萍覺得建議很好，因為許多去金山嶺游玩的游客都喜歡買本畫冊作紀(jì)念，但那些畫冊里的照片卻是各地長城的照片，而非金山嶺長城獨有的照片，他想，如果自己出版一本專屬家鄉(xiāng)的畫冊，不僅可以展示自己的作品，也可能有比較好的市場。

周萬萍的想法得到了妻子李雅芬的支持，于是他行動起來。

為了出版這本畫冊，周萬萍四處借錢：養(yǎng)蜂的爹、種地的娘，還有哥嫂們也都積極支持，拿出了全部積蓄，湊了2萬多塊錢給他。朋友們也你三千他五千地支持他，很快就攢夠了10多萬塊錢。

得知他要出版攝影畫冊的消息后，著名風(fēng)光攝影家陳長芬先生還欣然作序。

《我的家鄉(xiāng)》由中國攝影出版社出版，收錄了周萬萍所拍的近百幅長城攝影佳作，圖片說明還采用中、英、日三種文字。

那天，當(dāng)一輛大卡車送來《我的家鄉(xiāng)》畫冊時，小山村沸騰了，幾乎全村人都來幫他卸貨搬書。

如影友所料，周萬萍的畫冊果然成了景區(qū)的暢銷品。對游客來說，一幅幅視角獨特的彩色照片，盡現(xiàn)了金山嶺長城的雄偉、險峻、奇秀；而對影友來說，定格于鏡頭中的金山嶺長城在不同季節(jié)、不同瞬間的變幻和魅力，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甚至有媒體記者認為《我的家鄉(xiāng)》是關(guān)于長城的最精美的攝影畫冊之一，是長城攝影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又一新收獲。

出版《我的家鄉(xiāng)》畫冊之后不久，周萬萍又出版了《金山嶺長城》畫冊，也很暢銷，每兩年就要重新印一次。

長城形象代言人，名人明星成朋友

時間在推移，造詣在疊加，周萬萍不斷地將長城的魅力通過鏡頭記載下來，不斷地將長城之美傳播出去，他在頻頻獲獎的同時，還收到美國、德國等一些大學(xué)辦展的邀請。

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有些攝影大師看過周萬萍作品后，也被他的技藝所折服。

有一年夏天，攝影出身的著名導(dǎo)演張藝謀到金山嶺長城拍片。好“攝”的張藝謀對光影的要求很高。那天，張藝謀打算下午拍片，但中午一直下雨，他不由得著急了。焦躁之時，張藝謀想到了周萬萍，便讓助手去請。兩人見面后相談甚歡。其間，張藝謀玩笑地問周萬萍，瓢潑大雨什么時候能停。周萬萍十分認真地用自己的小瞇瞇眼看了看天說：“這雨下不長，40分鐘后準(zhǔn)是晴天！”

“真的？”張藝謀認真地問。

“當(dāng)然！這可不是天氣亂報！”周萬萍幽默地回答。

40分鐘后，天空果然放晴，光線十分適合拍攝。見此情景，張藝謀由衷地向周萬萍豎起了大拇指。

攝影不僅讓周萬萍結(jié)識了中國名人，也讓他結(jié)識了不少外國名人。萊卡攝影大師、美國職業(yè)攝影師路易斯·卡斯特涅達就是其中一位。

路易斯·卡斯特涅達去過幾次長城，每次都邀請周萬萍陪攝。不僅如此，他還指著周萬萍對翻譯說：“拍長城，我拍不過他?！?/p>

《國家地理》雜志著名攝影師史蒂夫·麥凱瑞來到中國采風(fēng)，也專程去金山嶺長城拜訪周萬萍。

周萬萍還成了宣傳長城文化的使者。2012年，美國布萊恩特大學(xué)在眾多中國攝影師中選中了周萬萍，專門在該大學(xué)為周萬萍舉辦了長城攝影展，并向他頒發(fā)了“海外推廣中國文化”特別貢獻獎。

由于歲月的侵蝕，長城變得越來越滄桑。隨著時間的推移，古老長城最終或許會消失。周萬萍覺得自己是長城腳下出生長大的人，最該做的，就是要無怨無悔地將長城現(xiàn)存的景況好好記錄下來。

（責(zé)編 孫禮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