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雄
列位,你要問我為什么堅守鄉(xiāng)村教育這么多年,我會告訴你——是熱愛,是離不開這片土地,是為了這鄉(xiāng)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滿意這個答案,但仔細一想,自己都要發(fā)笑。
難道人家城里的土地就不是土地,城里的孩子就不是孩子,都是教書育人,這樣厚此薄彼算哪門子高尚?是啊,這樣一想,這個回答實在經(jīng)不起推敲呀!
呆在這鄉(xiāng)村的院落,夜深靜寂,再想這事,愈覺說了假話。二十年前不是想過改行不做老師了嗎?做了老師不是也想過調(diào)往城市嗎?呆定了鄉(xiāng)村不是又想著被借調(diào)行政單位或“鍍層金”回來呆在不教書的教管會嗎?你急得團團轉(zhuǎn),看著人家一個個繞開或跳出學校這口井。你總在那兒苦笑,小螳螂是擋不了車的,那個想砸天的李元霸結(jié)果要了自己的命!時光流轉(zhuǎn),歲月在你的臉上刻出一道道皺紋,你騷動的心慢慢平息,有外地學校誘人的高薪,你是拒絕了——其實你有了家,有了孩子,還有需要照顧的爺娘——在你心里已有了羈絆?。∧愕囊晃慌c你一起站了幾天講臺現(xiàn)在成了行政領(lǐng)導的兄臺說,你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野心——說得在座所有人都笑了。褒乎?貶乎?但的確精辟??!用我老婆大人的話說:迂腐不堪,懶惰,把頭埋在沙子里,不求上進,還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小時一個村同齡的四個男娃子:最大的那個和我小學到高中到大學都在一塊兒,畢業(yè)后分到同一所中學,可人家學霸一個,考研考博,朝著心中的目標前行,終于到了沿海一個城市學院做了教授;早出生一天的仁兄,小學一畢業(yè)到他姑姑家謀事,姑父熬到市長,自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也在當?shù)匾粋€土管局里做了官,娶了一個正牌大學畢業(yè)的老師,經(jīng)常帶著下屬在村邊小路指手畫腳;小的那個初中上完進了廠,后在城市推銷酒,買了幾處房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土豪。第四個,也就是我,哎哎哎,就甭提了。
再看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親戚:一個種了二十多畝地,幾個堰塘,去年買了小車,在街鎮(zhèn)上為倆兒子買了房,里面裝修得那個講究,都大幾十萬呀!一個先開店后辦廠,小學未畢業(yè)的鬼娃子,買下幾架山種桃種梨,每年收入也是十幾萬,哄著老婆天天打麻將。還有一位仁兄從村小教師終于擠進城市,每天上班課堂上總找不到人,領(lǐng)導頭痛家長恨,可不久做了律師,又與人合伙做房地產(chǎn)搞放貸,自己說這五年保守也有幾百千把萬了……
反觀自己,一點干工資,平時省吃儉用,寒顫顫地如那個大深秋里的孔乙己,正干事兒年齡卻窘迫如斯,還在這兒“熱愛熱愛”的臭美啥!突然就有這一聲音在耳邊炸響,就像魯迅先生所寫的那個狂人,拿著自己的歷史書橫豎著看,終于看清這些年所選擇的生活無非就倆字:窘迫!
我的同事中就有捉蜈蚣挖草藥者,有農(nóng)忙時打工摘棉花插秧的;前段時間聽說鄰近一所農(nóng)村中學老師利用晚上幫石場抬石裝車,這被人瞧不起的苦力活也干,大家說這老師想銀子想瘋了!唉,堂堂人民教師,如此做降低身份掉底子的事,直叫同是教師的吾輩汗顏啊!可若生活好過了,誰愿意這樣吃飽了撐得找事干!
想當初成為教師之時,也曾萬丈雄心,一心想在這片土地上干點名堂,爭他個職稱名師什么的,不料總是事與愿違。譬如,老大不小的了,要晉級高級了,什么師德、工作量呀、文憑呀,大家一樣的分,但另一些條條框框呢?榮譽表彰高一級別的根本輪不上你,早就神不知鬼不覺給哪位“爺”了;優(yōu)質(zhì)課鄉(xiāng)村教師本身就是劣勢;至于論文,只一篇封頂,平時從不參與教科研的老師掏點錢,甚至可以發(fā)國家級的,也沒有誰來較真認證,大家心領(lǐng)神會。最硬的是拼工齡,可自己這老不老嫩不嫩年齡,擺出來也只能讓自己尷尬。最后就是拼績效了,要考好一點,就得心狠沖著孩子們兇,逼著他們把自己這一學科的分數(shù)考高,可終究下不了這個狠心:這是以犧牲孩子休息時間、傷害學生身心健康為代價,實質(zhì)上是自私自利而不是學生的成長之道??!即使自己能隨波逐流,那也得等著領(lǐng)導們、老前輩們晉升上了才有機會。據(jù)說現(xiàn)在又在搞正高級,呵呵,想不到的,不敢想的,由他人去折騰吧。
還有,就是被不少“正義之士”詬病的寒暑假、節(jié)假日。是呀,屬于自己的時間多么美好,只可惜這逝去的時光中,有近二十年被畢業(yè)班補課給耗掉了,誰讓你“能力強”而又傻傻地不知拒絕。這屬于咎由自取之列,不談。
罷罷罷,不想了。這院落,四面都是高墻,坎井之蛙,曾經(jīng)那樣地滿懷憧憬地蹦呀跳呀,可終是跳不出這井,走不出這院落。最后終于就不再跳了,就老老實實地蹲在這井的一隅看這流星飄過的夜空。有時也安慰自己,學學人家阿Q,努力往好處想——不是有位老奶奶的故事么,倆兒子一個賣傘一個賣草帽,每天心憂;后來想到無論睛天還是雨天,兒子們都有生意可做遂笑逐顏開了。
到最后,終于明白自己天性就適合做這鄉(xiāng)村中的孩子王。于是安了心,少了喧囂,少了井外的復雜。雖也為銀子生計發(fā)愁,但若不攀比、不想,自然萬事順心,多了與孩子們在一起的無盡愜意。走上講臺,戲便開場,與學生一起,演繹教其長大的短劇。在與這些所謂的好學生差學生打交道的過程中,你哭過、笑過、傷感過、開心過、痛苦過、快樂過,你慢慢地、真正地把他們當做鮮活的“人”,當成需要呵護的、成長著的學生,當成你自己的孩子!有道是日久終生情啊,于是你慢慢地愛上了這個職業(yè)——在孩子們中間,你突然覺得年輕了,覺得無比幸福,你感受到了教師職業(yè)的崇高!
教育,是與孩子們美麗的邂逅——多年后,你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意,并且,你身體力行地去做學生生命中的貴人。你就這樣突然覺得騷動的心已慢慢平靜,你這時才讀懂這個職業(yè),才找到自己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并且,你也真切地感受到我們的教育正越來越快地改變,而且是朝著愈來愈好的方向改變!所以你終于釋然,在歲月的河流中。
一如院落此時高掛的月亮,襯著大槐樹斑駁的影子,也別有一番寧靜入畫的蘊味!
(作者單位:湖北棗陽巿熊集中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