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寧
長篇小說《活著》是先鋒派小說家余華的轉(zhuǎn)型之作,作者以一種近乎冰冷的筆調(diào)娓娓敘說一些其實并不正常的故事,所有的情緒在讀者的閱讀中悄悄滲入,讓人在掩卷之后感到隱隱地不快,從而引起對生命意義的哲學(xué)沉思。
作者在小說中,反復(fù)訴說亡家,喪妻,失女以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樣的悲慘故事,其實不過是告訴我們,在孤獨而無奈的漫長人生中,沒有什么幸與不幸,我們活著也許很無奈,我們活著一直在做一件事情——見證死亡。見證他人的死亡,更在見證自己的死亡。
時間的偉大之處在于可以改變一切,且常常出人意料。而這種改變,既與個人所處的時代社會大背景緊密相關(guān),又源自個人本身性格對于未來的選擇。以至于在時間長河中個人的小小命運(yùn),也是無常難料的。
那么,在時間之河里,綿綿的生命是由無數(shù)偶然組成的,直指死亡相伴終身的活著,在以各種痛苦形式存活著的人們看來,既是一場黑色幽默,也成了一次終極浪漫。
如果說,死亡,是百川歸海的終點,殊途同歸面前的終極平等,那么,活著,就是這一切的本源,他們?nèi)缤松缆返钠?,插滿在漫長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時刻提醒著人們。
整篇小說的閱讀,成了一次心理恐慌,作者不慌不忙,將生活的殘酷本質(zhì)從人們的一切主觀愿望中剝離,于是,在殘酷冷血的生活面前,一切的幻想,被逐一打碎,留下一層又一層失落的碎片。那么活著的本身意義也就是活著,生或者死,都成了當(dāng)下一刻的存在——活著,僅僅是活著。
這種感受,讓我不止一次想到江南水鄉(xiāng)的明靜安詳,如同在鬧市沉浮、傷痕累累的人,突然來到鄔橋、周莊這樣的江南水鄉(xiāng),在輕靈點染的水墨畫中,我們只看到白與黑兩種顏色:一是無色之色,二是萬色之總。它的空靈輕柔,是從混沌中生出的覺悟,它的這種空和凈,是在一點一滴,一絲一縷的操勞與繁瑣中建立的,是平淡日子中最透徹純凈的感悟。這塵緣的凈地,是一切物質(zhì)的本源,因為它亙古不變,所以也是時間的本質(zhì),它在世俗與恒久中,解釋著一切幸與不幸,其實就是兩個字:活著。
生命是流動向前的,然而生存的狀態(tài)其實是最原始古樸靜止著的:活著。當(dāng)我們一遍又一遍面臨生活的殘酷冷峻的時候,一步又一步邁向死亡之鄉(xiāng)的時候,我們只是在活著。簡簡單單,別無他意。
于是,當(dāng)人,成為一種回歸最初本源狀態(tài)的簡單存在時,人們孜孜以求的對生命終極意義的探尋,都變得毫無意義甚至可笑了。人,成為在流動時間中一個的存在。盡管這存在是艱難的,默默忍受的,帶著孤獨與無奈的。
余華是一個依賴內(nèi)心寫作的作家,其實每一個作家,都面對著現(xiàn)實與內(nèi)心兩個世界,現(xiàn)實的殘酷與內(nèi)心的真純是相互抵觸的,內(nèi)心世界越龐雜豐富,作家本人因周圍環(huán)境所帶來的撕裂的矛盾,也是相應(yīng)增加的。真實,總是給人帶來不快,因此,作家本人常說,不得不帶著冷漠與憤怒去寫作。然而,面對世俗,作家的責(zé)任又不僅僅是詛咒、謾罵,而是需要從中看到希望,帶給人一點溫暖,這就是:活著——極度的溫暖與希望。
活著,成為解釋人生一切幸與不幸的最簡單,同時也是最深奧的答案。人生,于漫長歷史來說微不足道,但于卑微個人來說,卻應(yīng)是漫長而圣神的。我們每一個單個的人,在時間與空間的交匯處,獨立面對未來、社會,生存環(huán)境逼仄、無奈,未來充滿變數(shù),坎坷重重,那么活著,也是一切堅強(qiáng)、獨立的最好解釋。
沒有什么幸與不幸,活著,是我們存在的最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