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永杰

上六盤山

到了山坡，車慢了下來

和我那年邁的父親一樣

喘著氣

卻又歇息不下來

午時掉入黑夜又浮出白晝

六盤山洞口

鴉雀凝結(jié)的村莊已無聲無影

草木拂過車窗

車內(nèi)的小孩撅著嘴巴，大人們的身體

就像上山的風

背后還有雨電相隨

這么多年了，我和他們有著同樣的羽毛

還未長出的飛翔

每走過這緩慢的路途

身體都會飛為塵世而生的毛發(fā)

像馬鬃之上的雪花

清洗時間，打磨黑夜

放出最鋒利刀子

去切割千山萬水

光陰

無法想象

額頭滾燙了一輩子的鎢絲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是怎樣

用拳頭抵著疼痛

說出胸口的的頑疾

那些還沒來得及走出燈管的光線

深夜，一次次把我捆綁

扔入深不見底的村莊

沾在陰影背后經(jīng)年的塵埃

清晰地印下我的指紋

而我對這些河流狀的紋絡(luò)并不熟悉

記得似乎是很小的時候

娘請算命先生看過我的手相

那三道符至今仍貼在我的前胸和后背

畫著鷹和房頂?shù)娘L聲

磨月亮的人在黑白照片里進進出出

烏鞘嶺

火車偽裝進黑夜

私欲膨脹

偶爾會穿過山洞

比如行經(jīng)烏鞘嶺時

我隨意引申

總會踩到一灘白灘

不寒而栗

正清明

我試著虔誠鬼魂

抱頭狀、蜷縮狀、閉眼狀、看書狀

始終不表現(xiàn)出焦躁狀

像只竹節(jié)蟲

潛心對待一片竹林

依靠

汽笛聲一響

村里的小伙子就走了

去天南海北的大都市

去十幾平米的出租房

去鋼筋水泥的風雨雷電里

只剩下了老人

幾只牛羊、幾分田地……

而就在此刻

年年的此刻

老人們就聚集在村口的磨盤邊

互相陪伴孤獨與希望

拉家常，訴說遠方的兒孫

身體里的老病

更多的時候靠著磨盤曬太陽、曬心病

磨牙、打盹、睡覺

在夢里與遠方的親人相遇

也許，有的再沒醒過來

又是一天，他們朝著磨盤走去

嘮叨、打盹、玩笑、訴苦……

盡管歲月兇險

盡管遠方太遠

他們知道

這里是最后的等待

高燒

臺燈化開黏稠的黑

我伏身桌案

在坐標紙上堅持以點描線

巴掌大的亮光下，曲線的形狀

就如一只螞蟻跑過秋風

此刻我不需要對曲線做出

科學(xué)的解釋。一切都是回顧

關(guān)掉臺燈的瞬間

手指被燙得生疼

我試著摸摸高燒三十九度的額頭

再摸摸燈管

再額頭，再燈管

摸著摸著，我就像一段鎢絲

通體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