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少如
幾乎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連草原。
洋洋灑灑五百萬字的文集,終身成就獎,許淇文學(xué)獎,許淇藝術(shù)陳列館,還有什么?他仰天大笑,拂袖而去,成仙了!
“自古江南多才俊”這是江南才俊嗎?都說:“大上海,小男人?!笔菂莾z軟語江南絲竹軟化了血管柔弱了靈性。
你聽,他在歌:“我伏臥,嬰兒似的胸膛和下腹粘合母親的胴體,即使一顆細草也和呼吸相連。我聞到母體體內(nèi)分泌的特有的土腥和芳馨,感應(yīng)深層地殼的震波和磁場?!?/p>
這語還軟嗎?這絲竹還輕柔嗎?分明是大歌長調(diào)。哪個蒙古漢子是這樣又在草原上再孕,再生,再有地震般的震撼和地心般強烈的吸引力!
2014年他贈這本《遼闊》,我連詩帶散文一起讀著,隨便翻開,任意引用,便是他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這里,交給了草原,交給了大地。
讀著,讀著,不能往下讀了,淚水早已濕了衣襟。不是我的淚點太低,是那可怕的共振。
“本是同庚生,升仙何太急!”
當(dāng)時這一句脫口而出。同年而生,同是外鄉(xiāng)人,同時到內(nèi)蒙古工作,同樣喜歡文學(xué),吟詩作畫,同樣這樣愛上這里,他比我深刻,他比我遼闊。
之后的相交是相通,以至見面都不用打招呼了。他出的集子趕緊給我,我也如是。
他和李野抬扛,總問我誰說的對?我是讓他們多抬一會兒。引經(jīng)據(jù)典地是一種享受。
也還有“小男人”這種天真,給我講他不摳門兒,到法國請大家吃西餐。其實我分明是看出他花歐元顯示的紳士的樣子。是司湯達還是雨果的熏陶。最“小”的是他總要比我大。一樣的1937年出生,我說我二月(陰歷),他說他是一月。人多時總說這句。其實我在家里在外頭一直是當(dāng)大的,巴不得上面有個哥哥姐姐。只是他爭的那么認真的樣子可愛,可親。文人好叫真兒,叫做“認真”,他什么都很認真,認真到成了正方型。以至人們常常講起他許多笑話,我不覺好笑,反而起敬。
79歲,九月初九(陰歷)9時,這么大的數(shù)字一下子變得這么沉重,這么蒼白,我不相信這是巧合,絕不相信!誰在天上都有顆星,相映著生輝著。
手機里暴屏了,全是許淇,許淇,許淇,我在“我身邊的女人”圈里發(fā)了一條:“我不敢看這張臉,我不愿聽這個名字,我不想再看這些文章,我更不相信日歷中的這個蒼白的日子,不是有夢嗎?一醒了,太陽還是照樣那么燦爛?;蛟S天在護佑,我乃庸人,何必自擾。三天來什么一直擾動我的心,我還是個庸人??迒??無淚,不能哭,我大,是年齡,是身份,是當(dāng)大姐的人。我哭,他們怎么辦?撐著,哪兒也不能去,默默地撐著,有一個大一點的人,哥哥,姐姐,媽媽,男人,我痛痛快快哭一場,哇……之后呢?”
那個時候的無助,乃庸去了,天佑去了,許淇也走了,你知道,哭是痛快的,不哭,不能哭,這種煎熬,揉挫著心的煎熬,難以承載的煎熬。我早就想寫了,一拿起筆來就手抖,淚眼就模糊。一拿起筆來他就詀在我眼前,紅色的貝蕾帽,紅色的夾克衫,那上海韻律中的夾著草原韻味的笑里怎么揮得去。前幾天我還給他打電話,文史館來人,他說他能來,老伴和我說他盡胡說,他還在大笑。我愿意聽“胡說”我相信大笑。
紅色,黑色,黑色,紅色……哪個是真實的。
李野之后,枊陸之后,湯捷之后,李有忠之后,我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唉!
朱丹林打來電話:“有我們,你哪兒也別去”要紅霞最不放心我,楊梓,崔美蘭過來陪我說說話兒。一群女人讓我保重,我緩過來了,我好好的!
我不說成就,三天五天,三年五年也說不完,我只說一句話:“他還活著!”這10卷《許淇文集》不是他好好地站在那里嗎?他往那里一站就是詩,就是畫,就是雕像,就是文神。
神是在天上的,是在宇宙之中的,你一抬頭就能看見,剛剛升起的星,鹿城之星,那是要我們仰望的,什么是遼闊,那心胸才遼闊,請埋葬我在這大草原!什么是遼闊,那里才遼闊,宇宙才遼闊,無邊無沿千秋萬代的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