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萍

這原本是一堂最平常不過的語文課。

孩子們正在我的帶領(lǐng)下，深情地朗讀一首小詩——《小鳥》：“小鳥，小鳥，你輕輕地跳，我栽的小樹，它還太小太??；小鳥，小鳥，你輕輕地跳，可愛的小樹，它還在睡覺。”

“同學們，這是一個多么富有愛心的孩子，他生怕小鳥跳來跳去把小樹踩壞了。我們模仿他的口氣來讀一讀這首小詩吧！小鳥小鳥，預備——”

“起”字還沒說出口，我突然停住。孩子們先是一愣，隨后目光順著我落到了一個“調(diào)皮蛋”的身上——他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我們四十多個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他身上——因為他正全神貫注地拿著一把尺子鋸橡皮呢，可憐的橡皮已經(jīng)四分五裂地躺在桌子上。

興許是四十多個人的目光實在太過灼熱，“調(diào)皮蛋”終于發(fā)現(xiàn)我們都在看他，他慌亂地停止了“暴行”，并用手捂住了“犯罪現(xiàn)場”。面對這個無視我的深情演繹，無視到忘我境界的小家伙，一腔子的怒火都沖到胸口了，我的腦子里瞬間一轉(zhuǎn)念，火壓住了。那是因為我的腦海里突然就回放出一個個關(guān)于橡皮的畫面：總是有一些調(diào)皮的小男孩用尺子鋸橡皮，一塊方方正正的橡皮不一會兒就被鋸得四分五裂，其慘烈程度不亞于古代的“車裂之刑”“五馬分尸”；有些小家伙用鉛筆尖一下一下扎進橡皮柔軟的身體，可憐的橡皮全身布滿黑漆漆的洞；家長們“控訴”孩子一個星期丟了十多塊橡皮，令他們無奈到搞起了“橡皮批發(fā)”；還有些孩子保持了嬰兒才特有的習性，會不知不覺把渾身污垢的橡皮放在嘴邊津津有味地“吃”……

有了！我突然靈光一現(xiàn)，計上心來！

“孩子們，橡皮是我們學習的好伙伴，為了幫助我們修正作業(yè)中的錯誤，他們每天都被擦得臟臟的，直到最后徹底消耗完自己的身體。如果沒有了橡皮，我們簡直寸步難行?？墒?，我們是怎樣對待這個朋友的呢？”說到這里，我故意一頓，順手拿起講桌上幾塊殘破的橡皮（這都是值日生撿起來上交的），把它舉得高高的，無比沉痛地說：“孩子們，它們原本開開心心地來為我們服務，它們原本光潔完整，有的還帶著香味?？墒悄銈兛?，現(xiàn)在它們渾身污垢，有的被它的小主人用尺子鋸得遍體鱗傷，有的被小主人用尖利的鉛筆尖戳進柔軟嬌嫩的身體，它們的心里該有多難受??！”

教室里安靜極了，就為了一塊微不足道的橡皮。

但，似乎又不是微不足道。孩子們的表情告訴我，他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已經(jīng)被觸碰到了。我需要的時機成熟了。

“孩子們，此刻你就是這些被折磨得殘破不堪的橡皮。請你對你的小主人說幾句話吧，說出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受。就模仿剛才學過的《小鳥》那首小詩，以‘小主人，小主人……開頭?！?/p>

剛才還沉浸在自責中的孩子們一下子像被解凍的冰，踴躍起來，紛紛舉手發(fā)言。

亮晶晶：小主人，小主人，請你再不要拿尺子鋸我的身體了，我現(xiàn)在滿身傷疤，可疼了！

大眼睛：小主人，小主人，我原來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可現(xiàn)在滿身都是你用鉛筆戳的小洞。你知道嗎，你每戳我一下，我的身體都在流血……

小喇叭：小主人，小主人，請你操點心保護我好嗎？我的哥哥姐姐都被你弄丟了，聽說他們都還沒用就進了垃圾桶，多可惜呀！我可不想像它們一樣無家可歸。

……

聽著孩子們一顆顆善良的心在訴說，我的心里頗多安慰。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此刻正是好機會。于是，我接著說道：“孩子們，老師還有一個關(guān)于橡皮的苦惱，你們能幫我解決嗎？”

“能！”

一聽可以幫助老師，這些一年級的孩子興奮起來。

“有時候，老師上課講得正美的時候，就看到特別不美的一幕——有些同學把臟兮兮的橡皮放在嘴邊吃……”

“啊——”

“噫——”

沒等我說完，這些小王子小公主們一個個咧著嘴，有幾個還夸張地做出了嘔吐的動作，發(fā)出了容易引起共鳴的嘔吐聲音，仿佛吃橡皮的絕不是他們，另有其人一樣！

“孩子們，嫌臟是吧？就連橡皮也替這些同學著急，怎么能吃橡皮呢？現(xiàn)在，你就是那塊橡皮，請你模仿《小鳥》這首小詩來勸勸你的小主人吧！就以‘小主人，小主人……開頭?！?/p>

小迷糊：小主人，小主人，再不要把我放在嘴邊吃了，你看我身上那么多鉛筆屑，你吃了會中毒的！

小酒窩：小主人，小主人，再不要吃我了，我的身上都是你的唾沫，我覺得好臟?。。ü∠鹌ひ蚕有≈魅伺K呢?。?/p>

小跳跳：小主人，小主人，再不要吃我了，鉛筆屑有毒，你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嗎？我真為你擔心呢！

……

我最想解決的關(guān)于橡皮的幾個問題都差不多了。讓我們來個完美的收官吧！

“孩子們，對于我們的好伙伴橡皮來說，今天是快樂幸福的一天，因為它們的小主人都知道呵護它們了。光說不做可是不行的，讓我們一起來給自己的橡皮美美容，讓他們躺進溫暖的家吧！明白老師的意思嗎？”

“明白！”全班四十多個孩子發(fā)出響亮的回答。說干就干！有些孩子正用小手搓去橡皮身上“常年積累”的污垢，邊搓邊小心地吹去碎屑；有些孩子把美容完畢的橡皮輕輕放進文具盒，讓它睡個舒服的覺。咦，那邊怎么又有告狀的，且聽聽怎么了?！袄蠋?，她拿橡皮在校服上擦！”我哭笑不得，只好公正評判：“嗯，橡皮是干凈了，校服又該哭了，還是拿手擦吧！”

看著橡皮們今日不同以往的待遇，我心里也美美的?！昂⒆觽儯丝?，干凈的橡皮們可開心了！它們很想夸夸自己的小主人，想象一下，它們會怎么夸你呢？請你模仿《小鳥》這首兒歌，以‘小主人，小主人……開頭來夸夸自己吧！”

再沒有比夸自己更踴躍的場面了！教室里舉起的小手就像茂密的小森林一樣，密密麻麻的，有些孩子甚至急切地站了起來。

笑哈哈：小主人，小主人，做你的伙伴真幸福，你從來不像別人那樣拿小刀鋸我，讓我幸?？鞓返囟冗^每一天。（看來這個小主人平時就做得不錯）

沒頭腦：小主人，小主人，謝謝你今天幫我美容，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漂亮過呢?。ü?！這是在夸還是在變相批評呢？）

不高興：小主人，小主人，今天真是快樂的一天，你不但幫我擦干凈了身子，還把我睡覺的文具盒也收拾整齊了，謝謝你！

……

教室里舉起的“小森林”還沒一個個站起來發(fā)言呢，下課了！美好的時光總是這么短暫，我一聲令下——“下課”！拿起課本，走下講臺，帶著滿滿的成就感，志得意滿地準備回辦公室。臨出教室門時，“噌”，一個黑影幾乎把我撞個趔趄！定睛一看，“罪魁禍首”又是那個割橡皮的小家伙！

“慢點！下課不能亂跑，很危險的……”我開啟了唐僧叨叨模式。

沒等我叨叨完，小機靈鬼像泥鰍一樣從我手里滑脫，一溜煙沖向了衛(wèi)生間。

身后飄來一句話：

“我去給橡皮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