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亦

朝代亦有粉

文｜木亦

一群愛掐架的讀書人

5歲那年，石悅和父親一起逛書店，看中了一套《上下五千年》，當時父親一個月工資才30元，可那套書要5塊6。石悅對這套書愛不釋手，在他上中學前，就已經(jīng)把它讀了12遍。它開啟了石悅對歷史的興趣，后來他開始讀《二十四史》、《資治通鑒》，發(fā)現(xiàn)還是明朝的人物最有意思。

20年后，石悅以當年明月為名，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連載《明朝那些事兒》，他用草根寫法寫歷史，以年代和具體人物為主線，以鮮活的寫法，用流行文學元素和小說筆法，將明朝的歷史還原得清晰深刻、豐滿圓潤。在他筆下，歷史從來沒有這么好看。

2009年《明朝那些事兒》正式出版，累計銷量過千萬冊，創(chuàng)下中國圖書銷量奇跡。而二十年前執(zhí)意要父親用六分之一的工資買書的孩子，登上了中國作家富豪榜?！睹鞒切┦聝骸窡徜N，當年明月登上作家富豪榜的同時，艱深的歷史也普及給了千千萬萬的讀者。在看到《明朝那些事兒》以前，不少人對明朝誤解很深，認為明朝奸臣當?shù)?，宦官專?quán)，透過《明朝那些事兒》，人們知道明朝不是只有太監(jiān)和錦衣衛(wèi)，而是看到了一個鮮活、輝煌的朝代，很多人因此成為了明粉。

明粉是朝代粉中最為龐大的群體之一。中國歷史上眾多朝代，每一個朝代都有自己獨特的風采，漢唐宋明清的粉絲群龐大，這幾個朝代在歷史上持續(xù)時間長，影響重大。不過，那些只是短暫存在的“流星王朝”亦不乏擁躉，比如三國、隋朝等。

朝代粉們以貼吧、論壇為根據(jù)地，為自己心愛的朝代掐架，為他辯護、為他代言，堅信自己喜歡的那個朝代才是最好的朝代。

漢粉是強烈的民族主義者，崇尚漢朝開疆拓土的霸氣，他們的口頭語是“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隋粉認為楊廣雖然有很多失誤，給當時的人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導(dǎo)致了王朝快速滅亡，但他是一個有著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任期間修建東都洛陽、開鑿運河等，都是了不起的成就。在朝代粉中，清朝的粉絲量級比較龐大，這與清朝離現(xiàn)實最為接近，史料保存最為完整以及清宮戲的熱播有很大關(guān)系。清粉喜歡跟人比版圖，“我大清”文化開放，重視科技是他們認同清朝的理由。

清粉與明粉經(jīng)?；テ?，明粉認為明朝是漢族的最后一個朝代，是中國歷史上“最有骨氣的王朝”，理由是“明朝無論是遇到多大壓力，既沒有屈膝投降，也沒有割地賠款。到了明末那種內(nèi)憂外患中，明朝依然兵分兩路頑強對付滿清和李自成，對關(guān)外的國土自始至終沒有放棄‘全遼可復(fù)’的愿望?！?/p>

網(wǎng)名為“日月昔風”的李元駿是一個明粉，他愛讀史書和論文。在高中時，他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了明朝對西方殖民者的戰(zhàn)爭，對明朝頓生好感。在后來的閱讀中，他研究明朝的軍事技術(shù)、編制變革、火器、晚明新思想、明朝政治體系，曾到紹興王陽明的墓地拜謁，信奉王陽明的心學。在他看來，雖然明朝比不上漢朝，但是遠勝過唐朝、宋朝、元朝和清朝。

不過，清粉卻認為“朱元璋殘暴無比，屠弒湘湖，壓制三吳，虐待文武，殺戮功臣。朱棣篡位自立，一路上燒殺搶掠，對侄兒家屬極盡禽獸之事。居然誅滅別人十族。皇帝個個奇葩，不是豹房就是煉丹要不就是木匠?！?/p>

隋粉和唐粉、宋粉和元粉，戰(zhàn)國時代的秦粉和楚粉也時有掐架。

朝代粉之間還可以轉(zhuǎn)化，比如涉及清朝話題時，漢粉、唐粉、宋粉會自動轉(zhuǎn)化成明粉，他們認為清朝八股取士、大興文字獄、閉關(guān)鎖國、科技停滯……這不僅表明了他們對歷史的態(tài)度，與網(wǎng)絡(luò)上的民族主義情緒有很大關(guān)系。

朝代粉之間也有一些高水平的論戰(zhàn)，粉絲中不乏對歷史有精深研究的“學術(shù)朝代粉”，他們在論戰(zhàn)中往往能夠拿出翔實的歷史證據(jù)，把對方駁得體無完膚，只能甘拜下風。

理想的隔代寄托

朝代粉不僅在網(wǎng)絡(luò)上聚集、論戰(zh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著很強的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其中最能說明朝代粉凝聚力的莫過于《大漠謠》事件。

2012年，唐人影視開拍桐華小說《大漠謠》，這是一部描寫漢朝大將霍去病的故事。但是漢粉們認為《大漠謠》中霍去病詐死，跟隨匈奴公主遠遁的劇情抹黑了民族英雄，而把匈奴侵略漢朝寫成漢朝侵略匈奴更是讓人無法接受。漢粉們在天涯等網(wǎng)站發(fā)起抵制《大漠謠》運動，并在漢朝吧、霍去病吧、微博等平臺發(fā)帖，呼吁抵制《大漠謠》。最厲害的一招則莫過于在貼吧里公布國家廣電總局的電話，號召網(wǎng)友舉報，一時間無數(shù)電話通向國家廣電總局，劇組以及電視臺感到了巨大壓力。

在漢粉凌厲的攻勢下，《大漠謠》以“程序有問題”為理由，進入修改期。這一改就是兩年，劇中的人名、地名等全部改了，霍去病成了魏無忌，所有出現(xiàn)漢朝旗幟的鏡頭全部重拍。漢粉們對修改意見提得很細致，有個場景是霍去病跟一個匈奴首領(lǐng)打架，為他的姑娘出氣，但漢粉覺得霍去病作為民族英雄，不能兒女情長，更不能不顧身份打架斗毆，也要求劇組修改。知情人士介紹，《大漠謠》修改上萬處，損失超過千萬。

2014年“十一”期間，經(jīng)過大面積修改的《大漠謠》改名《風中奇緣》終于播出，此時它已經(jīng)成為一部架空歷史的言情劇。這場持續(xù)時間長、影響之大的抵制事件，成為解讀朝代粉很好的樣本，從中可以看到朝代粉們的普遍特征，而這或許也是所有粉絲群體的共有特征——狂熱。

與其他粉絲群體不同的是，朝代粉是更愛讀書的一群人。他們是朝代粉，也是一群歷史愛好者，狂熱的背后還有著堅實的價值觀作為支撐。

歷史學者吳鉤是一名忠實的宋粉，他號稱“天下第一宋粉”，并著有《重新發(fā)現(xiàn)宋朝》《原來你是這樣的宋朝》等書。一講到宋朝，人們普遍認為那是一個積貧積弱的朝代，但是在吳鉤看來，宋朝是文明成就最高的朝代，沒有之一。“‘文明成就’不是指疆土特別遼闊，不是沙場殺敵如麻，不是耀兵異域揚我國威，不是萬邦來朝。我心目中的‘文明成就’，是指政治開明一些；社會寬松一些；經(jīng)濟繁榮一些；生活富庶一些。就是老百姓過得更富足、更自由、更有尊嚴、更有幸福感?！倍?，宋朝對知識分子最為友善，那是一個文人的時代，是人人可以踐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道路的時代。舉凡宋朝的政治文化、市民生活、風物人情，吳鉤都有很深的研究。

知識分子多喜歡宋朝，因為宋朝政治最為寬松、高度文明，“至少知識分子的命是可以保住的”；民族主義者對漢朝、明朝情有獨鐘，為“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自信和霸氣而陶醉；而清粉則多為皇權(quán)主義者，欣賞康雍乾的治理能力；民國粉們懷念那逝去不久的精神和“范”，這寄托著他們對現(xiàn)實的種種不滿。

朝代一旦遠去，便會生出種種別致的美來。朝代粉們的情感，是個人興趣、知識結(jié)構(gòu)以及世界觀與某個朝代的契合，是一種理想的隔代寄托。當然，喜歡歸喜歡，如果要讓他們拋棄現(xiàn)代生活，回到他們所喜歡的那個朝代，他們大多不會愿意，那里沒有wifi，也沒有iphone，沒有燈紅酒綠，也沒有高鐵飛機……

責任編輯：張斯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