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一初
很多人覺得“上戲”二宇代表著出名,代表著可以看到很多明星或者自己就是明星。其實大部分上戲人都是嚴謹、踏實的。它們專攻學術,致力于舞臺。明星只是上戲的附加產物。
空即孤獨
吃完飯,我一個人往學校走,昏黃的燈光穿過法國梧桐的縫隙打在我的臉上。這條路以前是法租界,被法國人占領了一個世紀,它的內心一直都是孤獨的。這條路的外表何其精致、華麗,但空缺的一百年早已讓它忘卻什么是熱烈的迎合。我踩在它的身上,像是連接著我的血脈,我無比懂得這份孤獨,是高傲的,不是悲切的。
校門前的梧桐葉被風趕著跑,暗色的燈光照在“上海戲劇學院”上留下了一排齊刷刷的投影。半年前我?guī)е谠S來到這里,之后的日子像是有人偷偷調快了時鐘一樣,我匆匆地度過了這一學期。
大學生活沒有我想象中的張揚,我在校的一學期,業(yè)余生活基本都是在圖書館和劇院度過的。我曾經連上廁所都要和朋友挽著手,上了大學后卻習慣一個人。一位老師在上課時說,藝術是孤獨的,孤獨的人最有出息。我反復咀嚼這句話。剛開學時的不適應全都被我揉在了這句話里,吞入腹中。我再不抱怨自己在大學里沒有知心朋友,也不強制自己找朋友。戲文系的每個人都極其敏感,根據同性相斥的理論,我不那么渴望融入集體,我害怕看到一群敏感的人在一起聊著太陽被摧毀時的瞬間,然后戚戚地感傷。
我會挑一個天氣好的周末,早早地把被子拿到太陽下曬,這樣晚上我就能收獲滿滿的陽光的暖香味了。中午去外面大吃一頓,吃特別特別辣的火鍋,或者特別特別甜的點心,我喜歡這樣對待味蕾,讓它感受到我給它的極致。一個人吃飯最好的地方就是不用遷就別人,也不用擔心自己是不是吃多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算是可樂拌羊肉都可以,只要我喜歡。一個人逛公園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因為嘴巴使用的頻率少了。眼睛和耳朵自然就變得更加敏銳。看小年青談戀愛,瞧老大爺下象棋,生活中每一件事情、每一個動作都可能成為我今后劇本創(chuàng)作中的素材,一個人能更加認真地體會生活,也許有那么一瞬間我會頓悟出人活著的真諦呢?
在上戲校園里每個人都是忙碌的,極少看見有人挽著胳膊悠閑地調笑。戲文系的學生大多抱著厚重的書趕著上課,趕著去圖書館,趕著回寢室寫作業(yè);舞美系的學生最好辨認,他們要么托著剛剛做好的道具,要么拿著油彩未千的畫,他們總有那么一兩件衣服上沾著水彩;表演系的學生高挑、挺拔,走在路上練著嗓子唱著歌,忙著背繞口令;導演系的學生愛穿黑色的衣服,他們能寫能演會導,在校園里他們經??钢鴶z像機,操控著航拍。幾乎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大家都忙著各自的事情,藝術類大學不同于理工科或文史類大學,頻繁的交流無法幫助人領悟藝術。
以前我總覺得孤獨是一種病態(tài)的生活方式,孤獨是文藝青年矯情的呻吟。在上戲里我才真的找到了孤獨的存在,這是一種振奮人心的生活狀態(tài),我是空無一人城堡里的國王,我能控制每一束光落下的點,我能讓烈日與暴雨同時出現,我只做自己的主宰。沒有人能夠進入我的城堡,我也無法真的活在別人的城堡里,每個人對藝術的理解都不一樣,大家的城堡里都種著不同的花,讓人嗅著孤獨的芬芳。
空即自由
嚴苛的高中生活把我們放在同一個模子里面,削去多余的邊邊角角,根本不管我們是不是疼痛難忍。帶著舊傷的大一新生在大學生活中找到了自由,上戲的學生由著自己的性子生長著,每個人都長成了一個獨具特色的盆栽。原來留下的傷口處或許還能開出嬌俏的花。
每年十月份的上海市青年創(chuàng)想周都安排在上戲舉行,創(chuàng)想周期間,上戲充斥著戲劇的味道,墻面上貼滿了海報就往長椅上貼,大到劇院,小到排練教室,都有可看的話劇。進入上戲校園,總能找到一場你想看的話劇。不管多小的排練教室,話劇開始前一樣正式地敲鐘,這是給劇組、觀眾同樣的尊重。在上戲,學生有自由選擇話劇看的權利,并且大多數話劇都是不需要門票的。坐在劇場的正中間,看到演員的肢體動作,我能聞到他們流出的咸澀的汗水;當他們嘶吼時,我都能感受到他們小舌頭的振動。這是話劇最有魅力的地方,觀眾與演員同生同死,舞臺上的道具都充滿了活力。
老師在給我們上的第一堂課就提出了“去老師化”,老師說的話只是一個參考,有價值就吸取,對自己沒有用便不用絕對聽從,這給了我們極大的自由學習空間。我們會因為一部好的劇本寫一萬字的讀書筆記。也可能在一個爛戲的觀眾席呼呼大睡,哪怕那是自己的老師排的戲。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必須要做到對自己坦誠,只有真誠的人才能做出真誠的戲。每個上戲人的目標就是能在畢業(yè)的時候排出一場大戲,這場大戲一定是自己獨立完成的,從劇本到導演,再到舞美和演員,還有道具和舞監(jiān)。全都是由學生合作完成的。自由組合團隊,自由選擇體裁,所有的專業(yè)都可以合作,舞臺是我們的事業(yè),是我們的詩和遠方。
如果不是在上戲讀大學,我可能到現在都沒有接觸過話劇。我從擁擠的人群來到空蕩蕩的世界,我想讓哪個枝丫長長就那樣做,想開什么顏色的花就那般綻放。足夠的空間讓我奔跑,是自由的力量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就飛起來了。我嗅到了戲劇的香甜,并朝著那個方向延伸著自己的生命。
空的空間
“空的空間”是著名導演彼得·布魯克提出的理念,他要求簡化舞臺上的一切道具,呈現出一個空的空間,讓觀眾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演員身上,而不是華麗的舞美。這種理念也同樣適應于我的大學生活。很多人覺得“上戲”二字代表著出名,代表著可以看到很多明星或者自己就是明星。其實大部分上戲人都是嚴謹、踏實的,他們專攻學術,致力于舞臺,明星只是上戲的附加產物。很多人追求的都是“空”。
我用了一個學期的時間蓋好自己的空間,粉刷好了墻面,接下來我要嚴苛地訓練我的肢體,讓它們做到專業(yè)的水平,才能達到有吸引力的效果。我要在我的空間里奔跑、跳躍,但絕不會把它裝飾得富麗堂皇,只有空與貧窮才能激發(fā)人最大的潛能,我不怕辛苦,但畏懼靈感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