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令民
或許某一天,我們祖先用幾千年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真會成了無人能懂的天書。
小時候學《論語》,開篇就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當時不理解,為什么有個朋友從遠方來,會讓孔子這個滿腹經綸的大學者樂呵半天。后來年歲稍長,讀黃易的《尋秦記》,讀到項少龍返回先秦途中于某日闖入一對老夫妻家,夫妻倆說,項是他們這幾年來唯一的客人時,終于懂了。有朋自遠方來,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中國自古以農立國,生活在農耕社會的人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地在給予人們巨大的物質回報的同時,也在無形中如一把鎖鏈束縛了他們的手腳。所以古時的人平常不出門,不是不想,而是出門之后,你的那一畝三分地怎么辦?跟孔子差不多同時代的老子就曾這樣描述他心中的理想之境:“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边@是一個令現(xiàn)代人很難理解的愿望,但在當時卻是大多數(shù)人的呼聲。
當然也有非走不可的時候,但僅僅依靠雙腳跋山涉水對于任何人都是一個不小的考驗。況且徒步行走速度慢,耗時長,出門一趟很不容易,不到萬不得已絕對沒人愿意四處溜達。就拿進京趕考來講,即使到了交通相對較好的明清時期,西南邊陲的舉子進京也往往要提前大半年出門,否則這三年一度的會試,你還真可能就趕不上了。在這種情況下,能夠代步的馬自然就稀缺起來,金貴得很。
況且古代生產力發(fā)展有限,很多地方尚未開發(fā),崇山峻嶺、戈壁沼澤都成了制約人居的因素。十里八里不見人煙是常有的事,所以古代小說里,寫得最多的就是主人公“因貪行些路程,而誤了宿頭”。
經歷了重重關卡,一個事先沒有預約的朋友猛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說你能不高興,能不快樂,能不歡呼雀躍么?
而現(xiàn)代人則不同。轟天響的機器,忙碌的挖掘機,新修的四環(huán)線、五環(huán)線、地鐵、飛機場。城市張開它的血盆大口,越來越多的陌生人涌入你的生活,你機械地上班下班,然后把自己鎖在套間房里,你的社交圈子越來越大,你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你的手機上、QQ上、微信上、E-mail上滿是可以聯(lián)系的人,但真正能在半夜里給你呵護的到底有幾個?恐怕連上帝都不知道。
或許碰巧,你有幾個散落天涯的死黨,面對快速的生活,便捷的交通和通信手段,想念了,掛個電話,或者QQ上視頻一下,實在不行就打個飛的,從東半球的北京到西半球的洛杉磯,12個小時就可以搞定。地球都成了村,天涯自然也跟著成了比鄰。
心理學家說,一件太容易的事往往難以讓人興奮。于是現(xiàn)代文學里,描寫歡聚的少了,描寫離別的少了,描寫相思的少了,描寫困惑和迷惘的反而多了。
世界變化太快,科技的發(fā)展在肆無忌憚地蠶食著讓人向往的農耕文明,我們那些從祖輩父輩身上傳承下來的農耕社會情感在慢慢消解。再過幾百年,甚至幾十年,人們再翻開孔老先生的《論語》的時候,“有朋自遠方來”或許真的就成了沒人能懂的天書了。
(摘自“八月居網” 圖/矢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