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千珞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初中時的大課間,會放周杰倫《青花瓷》的伴奏帶,我喜歡踩著節(jié)奏背《春江花月夜》,順著人群慢慢走回教室去,像是魚群洄游。彼時,《春江花月夜》于我只是一串朗朗上口的音節(jié),不過抑揚頓挫與《青花瓷》神似,且此詩不甚傷感,故而時常念誦。雖讀不太懂,但它給了我一片開闊又晴朗的深藍,月華如雪,藍的是月下江水,白色則是閃耀的沙洲。春江花月,確實挺美。
后來去往川藏腹地的九寨溝,一路車行顛簸,至山頂推門而出,入目寒山如簇,飽滿的顏色化成瀑布傾瀉于我年輕的雙目間,而凝凍的碧波在腳下結(jié)成一泓。斷裂的古木橫臥于水底,這靛青的湖泊便是時間的琥珀,而那再未移動的巨大枝干仿佛時間的斷片,在我到來之前,在我離去之后,時間流動,木色卻永永遠遠封印在湖底。我忽然便想起了《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是否千年前的扁舟子也曾這樣?他會看到什么?是不是同樣流動的江水,映出一輪不變的月亮。他會想起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樣追思故人,千年前夫子太息“逝者如斯夫”,還是暢想千年后的我吟詩到溪頭?曾將銀輝披滿詩人的月亮,也曾將清光斟滿太白酒觴。人生代代無窮已,但那個春江花月的夜晚,千百年來僅此一個夜晚,孤篇便蓋了全唐。而那晚唯一的月亮,跨越千年照在我手中的紙上,又從我口中吟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千余年后再也沒有那晚的月亮,張若虛的生平蹤跡也早已模糊,再不可追了。但那晚的詩歌卻渡過了流動的時間,蟄伏在我腦海,等待一瞬的頓悟與整個余生的感動。它勢必會流傳下去,等待在某個有月亮的晚上被人想起。因為人生代代無窮無已,江月年年望來相似。
明白了這一句的我回到學(xué)校里,這時已是高中了。我做著古詩詞賞鑒的高考真題,忽然又遇到這一句詩。便笑笑,想起的不是答題術(shù)語,而是初中時踩著《青花瓷》回教室的日子,或是九寨的水中斷木以及我自己的倒影。還有往后不斷的閱讀里,異國他鄉(xiāng)蒙塵的旅榻,人去竹猶翠的瀟湘館,泰山之巔為風(fēng)雨刮平的無字碑,我都能看到這一種變與不變,這份開闊的充實與荒涼。人生代代間有流動的時間與江水,也有望來相似的古木和月亮,而這么多有幸敘述這份感悟的作品,如《春江花月夜》般能跨越時間,與我們相見。
于是我答:此句從久遠不斷的時間來看同一輪月亮,歌頌時間改變而自然萬物之美永恒。
這一種奇特的美麗與感傷,我們姑且名之為永恒。
點評
以《春江花月夜》這樣的名篇為寫作對象的文章,往往不容易寫得出彩,因為前人已寫過太多次。而本文作者獨辟蹊徑,以時間為線,將自己對《春江花月夜》的感悟融于日常生活的經(jīng)歷之中,從初中時時常吟誦的懵懂,到去九寨溝旅游時身臨其境的感受,再到高中做古詩詞鑒賞時產(chǎn)生的內(nèi)心共鳴,很好地契合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意境與感懷,由表及里,深切雋永。文章情感真摯,再配以舒展從容的行文與若即若離的情思,堪稱佳作。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