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高學德
1993年的秋天,一張照片像子彈一樣,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17歲年輕的心臟。
這副攝影作品題名為《饑餓的蘇丹》,作者是南非自由攝影師凱文·卡特。照片中,一個黑人女孩,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頭顱,正爬往難民救濟中心。爬到半道,她再也沒有力氣,半個身子趴倒在地,喘息著,一只禿鷹停在她后方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看著她,渴望將其作為一頓填飽肚皮的晚餐……
我沒有想到,20年后,我會以中國維和警察的身份遠赴非洲大地,親身體驗?zāi)菑堈掌鶄鬟_出的絕望和沉重,親眼目睹利比里亞難民營那慘絕人寰的悲戚景象!
在這個非洲獨立時間最長的國家,人們過著最貧困的生活。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那種端起槍桿子搶錢搶東西的謀生方式,沒有靠勞動獲得收入的概念,收起他們手里的槍支很容易,但是改變這種觀念非常難。
這個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里,每天能夠吃飽飯是大多數(shù)人向往的生活,有些警員訓練時會因為饑餓而暈倒。饑餓成為利比里亞人民“最嚴重的瘟疫”。
有一天,我路過一個偏僻鄉(xiāng)村,看到有個女童餓得躺在地上,昏厥不醒,一個瘦弱的中年女人從遠處踉踉蹌蹌地瘋跑過來,抱起孩子,撕心裂肺地號啕許久……回到營區(qū),我把這個事情跟政委蓋立新說了。
蓋政委紅著眼圈,和我說起他的一些見聞。他親眼看到在格林維爾州立醫(yī)院的兒童病房里,30多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吸著母親干癟的奶頭,餓得嗷嗷哭。一個年輕母親看到蓋政委之后,舉著自己的孩子央求他,“幫幫忙吧,把她帶到中國去,不要你一分錢,只要讓孩子吃上飯,能活下來!”
人類很偉大,能讓飛船上天;人類又很無能,10多年時間竟然解決不了這人世間的生靈涂炭。
2014年3月的一天晚上,當4臺遍身泥漿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防暴車開向營區(qū)時,營區(qū)里亮起成排的手電筒,這是等待他們回來的戰(zhàn)友打亮的歡迎燈。
分隊長林雪峰回頭看了看自己帶回來的29名戰(zhàn)友,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大家能活著回來了,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死亡和意外,隨時都會降臨在這片大地上,沒有誰會絕對的安全。就像今天早晨,在車床前踩著音樂鼓點維修器械的聞鵬程差點就踩響了那顆炸彈。
“聞子,別動!”曲鋒一邊喊著,一邊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指著聞鵬程的右腳下面。
聞鵬程低頭一看,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兒,他的右腳下有一個“鐵罐頭盒”。
“001、001,后勤曲鋒呼叫,修理所出現(xiàn)疑似炸彈,請技術(shù)人員立即排除!”曲鋒直接呼喚蓋政委。
“這個罐頭盒真的就是炸彈嗎?我看看?!甭匇i程邊嘟囔邊準備屈膝蹲下仔細查看。
“你小子想死啊,別動!不要動!”曲鋒驚叫起來。
“我撒開腳丫子跑行嗎?”聞鵬程說:“我騰空跳起來,幾個空翻就能撤到外面去?!?/p>
“哥呀,你能跑過炸彈?你怎么這樣不懂事?炸彈一響,我和你都完蛋了,這個修理所就完蛋了,修理所沒了,車跑不動,所有的人也都得困死在這?!鼻h氣得訓斥聞鵬程。
接到求助情報,拆彈專家彭海偉帶著人來了。
4張碩大的防暴毯瞬間將維修所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彭海偉說:“聞鵬程,你腳下是松發(fā)式炸彈,你腳壓在了激發(fā)銷上,只要有100斤以上力量壓著,暫時不會爆炸,你必須給我踩實了,就算腳抽筋了,你也給我忍著,拉屎撒尿也不能挪開腳步,我馬上想辦法解決?!?/p>
曲鋒按照彭海偉的吩咐找來了鋼管、鐵板、千斤頂。
彭海偉直接剪開聞鵬程的鞋子,往他的腳底下插入鋼板,待千斤頂給鋼板使上力之后,才讓聞鵬程抽離開他早已經(jīng)麻木的右腿。
炸彈被清除了,從發(fā)現(xiàn)炸彈,到清除炸彈,足足有3個小時,而聞鵬程,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與死神較量了3個小時。
利比里亞某行政州內(nèi)連續(xù)發(fā)現(xiàn)8起埃博拉出血熱疑似病例,其中5例已死亡。聯(lián)合國駐利比里亞特派團(簡稱聯(lián)利團)向所屬各維和部隊發(fā)出暫停一切邊境會晤巡邏、嚴格限制所有非必要的軍事行動等“十條禁令”,并要求各維和部隊儲備足夠數(shù)量的個人防護裝具。為應(yīng)對最壞局面,聯(lián)利團要求維和部隊每人準備一個15公斤的撤離包,隨時準備撤離。
雖然聯(lián)利團通知停止各種聚會和針對當?shù)厮痉ㄈ藛T的警務(wù)培訓,但是正常的軍事觀察、武裝護衛(wèi)和武裝巡邏不能停。
出去巡邏時,大家全副武裝,戴著醫(yī)用口罩、護目鏡、防滲透的帽子,手上戴著兩副橡皮手套,腳上的戰(zhàn)靴換成了醫(yī)用橡膠水靴。
巡邏途中,車隊被當?shù)乩习傩諗r住,要求防暴隊出面處理一具埃博拉病毒患者的尸體。
對防暴隊來說,這是一個完全可以拒絕的要求,防暴隊沒有得到聯(lián)利團的授權(quán)和任務(wù)指令,從醫(yī)學角度上來說,也不具備這樣的技術(shù)條件。看著當?shù)鼐用駛兛謶?、慌亂的目光,蓋政委知道,扔下他們,畏難而逃,不是中國警察的作風。
蓋政委,隊員任宏杰、曲鋒和軍醫(yī)曲加祥在距離那具尸體100多米外的地方站了很久,大家要想出一個萬全的辦法,處理掉可怕的“炸彈”。
“有效安全距離多少?”蓋政委語氣焦灼地問曲鋒。
“有效安全距離30米,還必須是逆風方向,”曲鋒指著路邊簡易路標上第三個立柱說,“超過那里就有危險了。”
“必須盡快處理掉這具尸體,這就是一顆‘致命炸彈,再這樣放在這里,周圍的村民,甚至我們都得完蛋。你看到遠處那個廢枯井了嗎?我們是否可以借助工具,在不靠近尸體、保持有效安全距離的情況下,把尸體推到井里?”蓋政委讓曲鋒找?guī)赘L鋼管,把鋼管焊接到一起,長度一定要超過30米,然后大家一起推尸體。
幾分鐘后,任宏杰、曲鋒等人組成的特勤組,不,應(yīng)該是名副其實的敢死隊?!皠邮?!”隨著蓋政委一聲令下,渾身上下包裹得如同一只巨大的粽子一樣的任宏杰舉著鋼管聯(lián)合曲鋒等人展開操作——曲鋒靈機一動在最前端的鋼管接頭處焊制了一個鐵鉤子,任杰用這個鐵鉤鉤住了死者的腰帶,帶動尸體朝著井口一點一點移動。
這邊,蓋政委已帶人支起一個一米多高的木支架,一場特殊的空中搬運開始了。與此同時,攜帶的排風機、鼓風機在隊員們手中啟動了。那具埃博拉尸體在外力的作用下,緊貼地面往前移動,最終的去處是百米外的那口廢井。
大家齊心合力,那具尸體如眾人所愿,最終消失在那口枯井。大家提到嗓子眼的心頓時平息下來??吹诫U情被排除,當?shù)孛癖姎g呼雀躍,以最隆重的禮儀感謝防暴隊。
回到國內(nèi),在解除20多天的隔離之后,大家重新回到戰(zhàn)友中間,開始新的生活和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