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平,曲鐵華
(東北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吉林 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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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zhàn)時期(1945—1975)美國基金會對日本教育援助項目探析
——兼論戰(zhàn)后日本教育發(fā)展歷程中的美國因素
白玉平,曲鐵華
(東北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吉林 長春 130024)
慈善基金會是美國海外教育援助項目的主要推行者,在戰(zhàn)后日本教育發(fā)展歷程中,以洛克菲勒基金會、福特基金會和亞洲基金會為代表的三大美國基金會發(fā)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美國基金會一方面整合國內各種教育和社會資源,幫助規(guī)劃和發(fā)展日本教育體系并支持日本各項教育事業(yè)的推行,積極地改善了戰(zhàn)后日本教育界資源匱乏的局面,奠定了戰(zhàn)后日本教育的復興和后來成為教育強國的基礎;另一方面,美國基金會的教育援助實際上是美國憑借經(jīng)濟優(yōu)勢和慈善工具向日本推行文明與文化輸出的行動,美式思想觀念通過教育途徑傳播到了日本社會的各個層面,對日本帶來了深刻的負面影響。
教育援助;美國;日本教育;影響
海外教育援助在美國歷史上早已有之,熟悉美國教育史的學者想必知道,在美國海外教育援助項目中,最有力的發(fā)起者和參與者當屬美國基金會。中國也一度是美國基金會教育援助項目的最大受益國。但是,隨著二戰(zhàn)結束、冷戰(zhàn)爆發(fā),受意識形態(tài)斗爭和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美國基金會開始將其在東亞的教育援助項目轉向了其盟國日本,以洛克菲勒基金會、福特基金會以及亞洲基金會為代表的美國基金會積極參與對日本教育的援助,并成為推動戰(zhàn)后日本教育發(fā)展的主要動力源①洛克菲勒基金會自成立之始便將日本作為其主要的資助國,是對日本進行教育援助最早的美國基金會。。然而,總體而言,美國基金會推動海外教育發(fā)展的事實較少引起人們的關注,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作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并沒有引起學界的廣泛重視②關于這一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歷史學和國際關系領域。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成果有英國學者因德杰特·帕爾瑪?shù)摹睹绹兰o的根基:美國崛起中的福特、卡內基和洛克菲勒基金會》、美國學者愛德華·H·伯曼的專著《卡內基、福特和洛克菲勒基金會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影響: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慈善》、日本學者松田武的《軟實力及其危險:戰(zhàn)后早期美國對日文化政策及永久依賴》、日本學者山本正、入江昭等人主編的《慈善與和解:重建戰(zhàn)后美日關系》等。國內主要研究成果有資中筠先生的專著《財富的歸宿》、論文《洛克菲勒基金會與中國》、胡文濤的論文《冷戰(zhàn)結束前私人基金會與美國文化外交》、《美國私人基金會參與文化外交的歷程與動因》。。
近年來,教育史研究出現(xiàn)了新的轉向,一方面,教育史研究突破了以往注重于教育思想、課程、教育制度等傳統(tǒng)范圍,開始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和視角,受此影響,教育交流史成為教育史研究領域的一個新興熱點問題,而教育援助作為教育交流史的一個重要方面也引起了越來越多的學者的關注;另一方面,教育史與歷史學的交叉研究開始被越來越多的學者所接受,史學研究的最新趨勢也滲入了教育史研究,這主要表現(xiàn)在受全球史研究興起的影響,以全球史觀的角度考察教育交流史成為一種新趨勢,全球史觀反對線性的歷史發(fā)展觀和文化與文明之間的單向交流,主張?zhí)剿鞑煌幕g的互動,強調歷史發(fā)展的“橫向發(fā)展”與“橫向聯(lián)系”,注重解析不同文化與文明之間互相影響的形式與交流的內容,強調對互動與交流過程的尊重與分析[1]14-16。另外,隨著冷戰(zhàn)史研究作為史學界的一門“顯學”,冷戰(zhàn)時期的教育同樣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新問題。本文擬結合最新史料,以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項目為研究對象,對冷戰(zhàn)時期美日教育交流史進行考察,一方面爭取對美國如何塑造戰(zhàn)后日本教育的歷史進行補充,揭示戰(zhàn)后日本教育發(fā)展歷程中的美國因素;另一方面借此研究展示冷戰(zhàn)這一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如何影響教育以及冷戰(zhàn)時期教育與政治的互動關系,揭示其背后的隱秘邏輯。
二戰(zhàn)結束之后,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發(fā)起了一系列的教育援助項目,其中開展項目最多、投入金額較大的主要有三家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福特基金會以及亞洲基金會。實際上戰(zhàn)后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不僅僅是其傳統(tǒng)教育援助項目的延續(xù),其中還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因素。
首先,對日教育援助項目的目標是為了鞏固占領時期美國政府對日本的教育民主化改革成果。眾所周知,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之后,美國對日本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教育民主化改革。通過改造日本教育,去除日本教育中的軍國主義和極端民族主義因素是美國對日教育改革的核心。通過教育援助項目,促進日本教育的民主化進程正是美國基金會的主要目標。在1948年的第一份對日項目文件中,洛克菲勒基金會人文項目部主任查爾斯·波頓·法斯(Charles B.Fahs)提出鞏固日本教育民主化成果應該是洛克菲勒基金會對日教育援助項目的驅動力,并且將“對日本教育的重新定位作為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政策目標”。值得注意的是在冷戰(zhàn)爆發(fā)后,反共與促進民主化實際上是一個硬幣的兩個方面,民主化的概念已經(jīng)超出了最初的范圍,開始延伸為利用教育培養(yǎng)日本人對美式民主和價值觀的欣賞和認同,這也是冷戰(zhàn)開始以后美國基金會對日教育援助項目背后的深層目標。
其次,“冷戰(zhàn)共識”是推動美國基金會對日本進行教育援助的重要因素之一。隨著冷戰(zhàn)全面爆發(fā),美國私人基金會與政府機構在對抗共產(chǎn)主義,維護美國價值觀和意識形態(tài)的問題上形成了一種“冷戰(zhàn)共識”[2]60-68。在冷戰(zhàn)共識的推動下,美國基金會完成了對海外教育援助項目的戰(zhàn)略性轉向,放棄了中立的政治立場,將意識形態(tài)滲透的任務融入到了對海外的教育援助項目之中。約翰·洛克菲勒三世(John D.Rockefeller Ⅲ)*洛克菲勒三世曾在二戰(zhàn)時期供職于海軍部,參與過戰(zhàn)后美國對日政策文件的起草工作,戰(zhàn)后洛克菲勒三世是外交關系學會的常任理事,在外交關系學會多次組織專家就美日文化關系進行過探討。主張通過教育援助來促進民主,反擊共產(chǎn)主義[3]23。福特基金會對于向欠發(fā)達地區(qū)的人民輸出“知識、指導和資本來遏制共產(chǎn)主義同樣持十分積極的態(tài)度[4]21。亞洲基金會受到學者相對少的關注。但是,由于與中央情報局的特殊關系,其在美國海外教育項目中的作用不容忽視。亞洲基金會標榜“致力于贏得和平、獨立、個人自由和社會進步的個人或團體提供來自美國的私人支持,并在相互尊重與理解的基礎上,鼓勵并加強有著相同目標和理想的亞洲國家與美國的合作以及促進美國對亞洲人民、亞洲歷史、文化和價值觀的更好理解”[5]48。事實上,亞洲基金會是名副其實的準政府組織[6]1-2??梢哉f,在“冷戰(zhàn)共識”的推動之下,利用教育項目推廣美式民主理念、抵制共產(chǎn)主義的擴張成為美國基金會新的時代使命,促使他們實施教育援助的動力正是這種時代使命感[7]15。
當然,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與美國政府的暗中“鼓動”有直接關系。教育援助項目的純潔性與政府項目的政治動機的矛盾容易引起日本方面的警覺和批評,另外,政府教育援助項目除了會引起“文化帝國主義”的指責之外,在持續(xù)性上也存在問題。美國每屆政府的任期只有四年,教育援助項目的連續(xù)性很容易受政府更迭的影響,而基金會不存在這一問題。除此之外,由于二戰(zhàn)前美國基金會長期資助美日教育交流,其在日本已經(jīng)積累了很高的知名度和威望,這些因素都成為其參與教育援助的十分積極的因素。
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項目集中在資助創(chuàng)建新的大學和科研機構、促進日本的社會科學研究、資助日本大學的圖書館建設以及為日本青年師生赴美留學提供獎學金資助等。具體來看,美國基金會的主要援助項目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資助日本大學建設、創(chuàng)建新大學
在日本大學的援助方面,一些負責教育援助的美國基金會官員認為二戰(zhàn)之前的日本大學是一種高度集中化的發(fā)展模式,以東京帝國大學為核心形成了日本政府重點扶植的國立大學群體,而其他新興國立大學和私立大學由于缺乏資金,發(fā)展則相對滯后?;饡钚小叭ブ行幕钡牟呗?,資助、扶植日本其他邊遠地區(qū)高校和私立大學的援助策略,以幫助日本大學實現(xiàn)均衡發(fā)展。這種策略的實施者主要是亞洲基金會和洛克菲勒基金會,這兩家基金會分別為從北海道、沖繩等處于日本邊遠地區(qū)的大學提供了學校建設方面的資助,其中包括校舍建設、實驗設備購買、成立新的院系和課程設置等方面。另外,一些新成立的大學也受到了美國基金會的援助,其中1950年成立的沖繩第一所大學琉球大學、1961年成立的沖繩大學、沖繩基督教學院都收到了來自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資金援助。另一方面,美國人也認識到,隨著美國結束對日本的占領,美國對日本教育的控制力將消失,引入美式大學體制,灌輸美式教學理念、基督教信仰和民主思想的行動會受到日本人的影響,存在很多不確定的因素,為此,美國基金會決定創(chuàng)建一所完全美式的大學,以此為日本新式大學的標桿來引導日本高等教育向著美式的道路發(fā)展。在對日本的大學和研究機構創(chuàng)建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是國際基督教大學(International Christianity University,簡稱ICU)的創(chuàng)建。1948年,在前美國駐日本大使約瑟夫·格魯和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等人的運作下,美國方面在紐約成立了國際基督教大學基金會(International Christianity University Foundation),格魯宣稱要將國際基督教大學建成東方的哈佛。在國際基督教大學的籌資活動中,洛克菲勒基金會為此提供了大量的資助,國際基督教大學的主要資金支持者國際基督教大學基金會和格魯基金會的幕后資金都是來源于洛克菲勒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還利用其在日本廣泛積攢的民間資源,發(fā)動日本方面積極投入到國際基督教大學的創(chuàng)建過程中。在美國基金會的大力支持下,國際基督教大學于1949年6月成立。1953年,國際基督教大學正式開始招生并投入運行。除了國際基督教大學基金會和格魯基金會的贊助,國際基督教大學在后來的發(fā)展歷程中還得到了亞洲基金會和福特基金會的支持,60年代中期,福特基金會資助國際基督教大學研究生院設立了公共管理學院。國際基督教大學除了其濃厚的基督教特征外,其院系設置、課程體系基本按照美式標準設置,并且在教學過程中突出“基督使命”,將美國傳統(tǒng)的使命觀和意識形態(tài)融入課程體系當中。
(二)資助日本大學的區(qū)域研究
冷戰(zhàn)時期美國基金會對日本大學學術研究的資助主要體現(xiàn)在促進日本的區(qū)域研究特別是美國研究方面*美國研究涵蓋了美國政治、經(jīng)濟、教育、文化、哲學、法律、歷史、社會學等學科,是一個總體上對美國進行全面研究的學科。。美國基金會援助日本大學美國研究的目的不僅僅是在日本建設完備的美國研究學科體系,還包括將美國作為一個主題牢固地嵌入到日本的教育體系中,進而從長遠的角度教育日本未來的一代更好地理解美國社會和美式生活方式,培養(yǎng)他們對美國的親密感的戰(zhàn)略目標。
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最大規(guī)模投入是在日本的美國研究項目中。1950年,洛克菲勒基金會出資1 000美元贊助了東京大學的美國研究,同時向日本美國學會提供了3 000美元的資助。從1951年開始,洛克菲勒基金會向東京大學提供了多達16萬美元的資助用于東京大學—斯坦福大學夏季美國研究研討會的召開。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推動之下,日本京都大學、同志社大學也產(chǎn)生了舉辦美國研究研討會的強烈愿望,自1952年起,洛克菲勒基金會每年都為京都大學—同志社大學—伊利諾伊大學美國研究研討會提供資金援助,從1950年至1956年,洛克菲勒基金會為日本大學舉辦“美國研究”學術會議以及提供美國研究獎學金總計投入了456 490美元*該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由筆者根據(jù)洛克菲勒基金會檔案統(tǒng)計。(這一援助一直持續(xù)到了1987年)。在整個50年代,在美國政府和基金會的資助下,日本的美國研究進入了迅速發(fā)展時期。從1950年至1959年10年間,受美國政府派遣參與研討會的美國專家總計有53人,他們分別來自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斯坦福大學等美國知名高校,研究領域涵蓋美國哲學、美國經(jīng)濟、教育學、心理學、歷史學、政治科學、倫理學等領域。美方為美國研究研討會的資金投入就達到了45.64萬美元*本人根據(jù)洛克菲勒檔案中心的檔案統(tǒng)計得出的數(shù)據(jù)。。
1958年,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的重金資助之下,同志社大學成立了美國研究中心,同志社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后來成為日本美國研究界的“旗艦”,引領著日本美國研究的學術潮流。1967年,東京大學也成立了美國研究中心。東京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也是日本美國研究重鎮(zhèn),除了一流的美國文化和美國史研究隊伍,還配備了一流的研究圖書館。東京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后來發(fā)展為日本國立大學中美國研究的領跑者,其圖書館收集了豐富的關于美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一手和二手史料,成為當代美國研究的主力。另外,亞洲基金會對美國研究項目的投入開始擴大,1958年開始,亞洲基金會開始資助日本“美國經(jīng)濟研究組”,與此同時,對日本高校美國文學研究項目的資助也迅速展開。值得注意的是亞洲基金會的資助項目十分注重彌補洛克菲勒基金會等其他美國基金會忽略的地區(qū)和學校的美國研究項目。1960年,亞洲基金會為日本美國哲學學會的成立提供了資助,1962年開始亞洲基金會開始資助日本北方的北海道大學美國法律研究項目、東京女子大學美國研究生課程以及津田塾大學的美國研究課程[8]201-202,這些學校都是被當時嚴重忽略的日本大學,亞洲基金會有效地彌補了這方面的缺憾。
1963年開始,洛克菲勒基金會因為領導層的更迭,其海外教育援助項目迅速削減,而亞洲基金會和福特基金會一起填補了洛克菲勒基金會留下的空缺。其中亞洲基金會仍舊注重對日本一些冷門地區(qū)和大學美國研究項目的資助工作,而福特基金會則更注重從縱深培養(yǎng)日本的美國研究人才。雖然福特基金會的援助項目十分稀少,但是其資助金額卻是空前高昂,其中僅有的三項資助金額總計高達150萬美元,這一數(shù)額超過了這一時期洛克菲勒基金會和亞洲基金會援助項目的總額[9]117。從60年代開始,對日本大學美國研究項目的資助已經(jīng)成為福特基金會對日本援助項目的重要一部分。值得注意的是促進日本美國研究的體制化仍然是福特基金會的主要目標。1964年,福特基金會向日本的美國研究基金會提供了5.35萬美元的資金援助,用于其向日本25所大學提供美國研究的出版物[10]64-65。1965年,福特基金會說服美國學術團體聯(lián)合會將資助日本的美國研究納入其美國研究合作項目之中,并為此提供了專門針對日本學者設置的65萬美元的巨額資助。這項資助為期五年,總共選派了45位日本師生赴美留學、深造。其中部分資金還用于選派美國專家赴日講學[11]36。1970年,福特基金會重新修訂了下一個對日本美國研究的資助項目的五年計劃,這一次對日本美國研究項目的資助金額提升到了80萬美元左右,其中大部分用于獎學金項目,約5萬美元給予了日本美國研究基金會,以幫助其發(fā)展[12]27。從1975年開始,受經(jīng)濟危機影響,福特基金會開始大規(guī)??s減海外教育援助項目,福特基金會對日本美國研究的資助宣告結束。
除了美國研究項目之外,美國基金會將推動日本對其他地區(qū)的研究也作為一項重要措施來推行。在這一時期,美國大力推動日本對中國、蘇聯(lián)以及東南亞的研究。洛克菲勒基金會于1952年開始資助日本愛知大學的中國研究項目,并且向京都大學中國文學研究項目設置了獎學金,在資助中國研究方面做出的最大資助項目是幫助完善了日本東京的東方圖書館。從1953年到1961年,洛克菲勒基金會向東方圖書館資助了12.653萬美元用于該館中國研究和西藏研究的圖書資料的收藏。東方圖書館還受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于1954年召開了“現(xiàn)代中國”研討會,基金會的資助使得日本的中國研究從之前的明代擴展到了現(xiàn)代[13]248-249。1956年和1962年,福特基金會向日本的現(xiàn)代中國研究項目提供了研究資助,1962年的資助達到了17.3萬美元[14]35。此外,亞洲基金會也向東方圖書館提供了圖書和資金援助。截至1972年,三家基金會總共向東方圖書館提供了21項資助,累計金額達到了1.76億日元,特別是在推動日本的現(xiàn)代中國研究方面,美國三大基金會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貢獻[15]72。1952年,洛克菲勒基金會向北海道大學的蘇聯(lián)研究及斯拉夫項目提供了價值500萬日元的圖書援助。幫助北海道大學建立了蘇聯(lián)及斯拉夫研究中心,這是日本當時唯一的斯拉夫研究機構[7]111-118。在東南亞研究方面,投入最大的是福特基金會。1963年,在福特基金會的大力資助之下,京都大學成立了東南亞研究中心,這是日本東南亞研究的第一個獨立的學術研究機構,福特基金會出資50萬美元,提供了為期5年的資助計劃[7]111-118。但是在成立的最初幾年,東南亞研究中心引起了日本人的抗議,他們認為該機構是美帝國主義為其在越南的軍事目的服務的工具。為了回應日本人的指責,福特基金會在1967年再次向該機構提供了30萬美元的資助[8]201-202,以表明該機構的資助來自非政府機構——基金會。
(三)創(chuàng)建永久性教育交流實體機構
在日本創(chuàng)建永久性的教育交流機構是約翰·洛克菲勒三世等洛克菲勒基金會領導人一直推崇的一項援助計劃。創(chuàng)建實體教育交流機構的目的來源于這樣的戰(zhàn)略構想:對日本建立長期有效的教育交流機制,形成美國與日本教育交流的體制化。建立一個永久性的教育交流機構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最有影響力的教育交流實體機構是由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建成的東京國際文化會館。
國際文化會館的教育職能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學術交流,國際文化會館設有賓館、會議室,可以使美國學者常駐于此,另外日本其他較為偏遠地區(qū)的學者得以留駐文化會館,在當時交通條件較為不便,經(jīng)費短缺嚴重,借助于國際文化會館,日本學者得以與美國學者開展直接面對面的交流;另外,國際文化會館經(jīng)常邀請西方學者在此舉行學術講座,與日本師生進行直接對話,國際文化會館接待了多位學界名流,如英國著名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和美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威廉·??思{。洛克菲勒基金會為這項交流項目投入了38萬美元。(2)外語教學,針對戰(zhàn)后日本英語人才匱乏、英語教學師資嚴重不足的局面,洛克菲勒基金會出資在國際文化會館開設了“英語實驗項目”(English Language Explanatory Program)來推動日本各學校的英語教學并且為社區(qū)英語學習提供援助。(3)人員交流。國際文化會館在從事傳統(tǒng)的文化交流活動時還致力于建立學術界與其他群體的關系。自1952年起,國際文化會館發(fā)起了知識分子交流項目(Intellectual Interchange Program),知識分子交流項目的首要目的是將推動美日知識分子交流,將西方(主要是美國)學術思想引入戰(zhàn)后的日本,國際文化會館的交流項目有效地彌補了當時美國“富布萊特”項目資源有限的狀況。此外,國際文化會館還組織了名為“杰出訪問者”(Distinguished Visitors Program)[16]207的項目,該項目旨在邀請歐洲學者訪問日本。
(四)對日本高校圖書館援助項目
美國基金會對日本大學圖書館和圖書項目的援助在二戰(zhàn)之前便已經(jīng)開始。1923年關東大地震之后,洛克菲勒基金為東京大學圖書館的重建提供了總額達400萬美元的資助[8]201-202。二戰(zhàn)結束后,洛克菲勒基金會、洛克菲勒三世基金會、亞洲基金會、福特基金會總計為日本大學圖書館、研究所、公共圖書館提供了224項資助項目[8]201-202。其中洛克菲勒基金會和亞洲基金會對圖書館資助尤為熱衷。在日本國會圖書館建立的過程中,洛克菲勒基金會提供了資金援助,并且捐贈了大量的圖書。從1955—1967年,亞洲基金會向日本提供了超過150萬本圖書的援助。除了圖書項目的援助工作外,美國基金會還資助日本大學設立圖書館學專業(yè)和院系,以幫助日本建立科學的圖書信息檢索體系。1952年美日關系正?;?,美國政府停止了對日本大學圖書館專業(yè)的資助項目,洛克菲勒基金會接過了接力棒,在接下來的5年中,洛克菲勒基金會出資211 400美元用于日本大學創(chuàng)建獨立的圖書館學專業(yè)、系科。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案例是美國基金會對東京大學圖書館的援助。美國方面的主要措施在于幫助東京大學建立完備的中央圖書館檢索系統(tǒng)。洛克菲勒基金會提供資金邀東京大學圖書館館長一行訪美,觀摩美國大學圖書館的運作體系,洛克菲勒基金會還出資8 700萬日元用于東京大學圖書館的現(xiàn)代化建設。在隨后的三年中,洛克菲勒基金會向東京大學圖書館提供了多達23.5萬美元的資助。1964年,洛克菲勒基金會還向東京大學圖書館出資15萬美元用于成立專門的農(nóng)業(yè)類書籍圖書館[8]154。
但是,基金會的圖書援助項目方面,除了部分科技文獻之外,圖書主題是按照國務院關于促進日本民主和盟軍總部關于為日本提供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國際事務和美國背景三方面材料的需要指定的。實際上主要以美國和民主為主題的相關圖書為主。美國人堅信通過學習民主和認識代表多樣價值觀的民主世界秩序,日本人會放棄過去封建主義的“順民”態(tài)度而擁抱美國的生活方式[17]11。
(五)對日本英語教學項目的資助
美國基金會對于資助日本的英語教學十分感興趣,這種興趣基于兩個現(xiàn)實情況而產(chǎn)生:一方面,戰(zhàn)后日本的英語教學師資十分匱乏,中小學英語教師存在嚴重的缺額;另一方面,隨著美國在日本的影響越來越大,日本人對英語學習的興趣在逐漸上升,但是他們學習英語的條件十分有限,要求難以滿足,最重要的是英語教學的質量高低直接影響著日本人吸收美國教育經(jīng)驗的效果。因此,包括福特基金會和洛克菲勒基金會都將援助日本的英語教學作為對日教育援助的一個重要方面。
美國基金會的資助主要集中在對日本最有影響力的英語教學社會團體“英語教育學會”(The English Language Education Council)的資助方面。1958年,英語教育學會從洛克菲勒三世基金會收到了47 897美元的資助[18]260。為了提升日本的中學英語教學質量,洛克菲勒三世基金會還資助英語教育學會編輯出版初中學生的英語教材,1968年用于該項目的費用達到了17萬美元。同一年度,洛克菲克三世基金向新成立的日本英語交流委員會(Committee for Cooperation on English in Japan)提供了17萬美元的資助用于其運營。美國基金會對英語教育學會的資助力度非常大,僅在1971年一年間,英語教育學會就收到了155.58萬美元的資助[17]154。而且從1963年開始,福特基金會也向英語教育學會提供了為期5年,金額達52萬美元的資助,其中很大一部分被用于英語教育學會建設自己的大樓和活動經(jīng)費。從1968年開始,英語教育學會成立了“語言教學發(fā)展協(xié)會”(English Language Exploratory Committee)專門負責針對日本大學的英語教學,福特基金會在1969年為該項目提供了11萬美元的資助[8]156。美國基金會對于日本英語教學十分重視,除了上述項目之外,亞洲基金會還對英語教學提供了大量資助,僅亞洲基金會一家就向日本的英語教學研討會提供了55項資助,另外,亞洲基金會向日本教師提供獎學金資助了200名日本英語教師和美國教師的互訪[8]154。在英語教學項目的資助方面,亞洲基金會同樣十分重視資助項目在地域方面的多樣性,許多交流名額被分配給了日本的邊遠地區(qū),如北海道、四國島等地區(qū)的英語教師。
從總體上看,美國基金會的主要資助集中于三個方面:一方面是側重于培養(yǎng)優(yōu)秀的日本本土英語教師,包括中小學教師和大學英語教師;其二,注重對涉及英語教學硬件設施的完善,如向日本大學提供語音設備,捐贈英語原版圖書和電影等視聽資料;第三,注重對日本英語教學的方法提升,通過資助英語教學研討會的模式探討日本英語教學模式,注重從科學的角度促進日本英語教學水平的提高。
從美國基金會針對日本開展的教育援助項目來看,對日本的教育發(fā)展進程問題的關注是美國基金會的一個共同特征,其項目重點大多集中于日本發(fā)展和規(guī)劃教育體系并利用美國的智力資源資助支持日本各種教育事業(yè)的推行。美國基金會整合國內各種教育和社會資源,并將其應用于日本教育援助的行為影響深遠。
從短期來看,在戰(zhàn)后初期日本經(jīng)濟凋敝,教育投入嚴重不足的背景下,美國基金會的教育援助項目積極地改善了戰(zhàn)后日本教育界資源匱乏的局面,為戰(zhàn)后日本教育的復興和后來成為重要的教育強國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特別是在高等教育和大學學術研究方面,美國基金會教育援助的作用十分顯著。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福特基金會以及亞洲基金會的共同援助之下,日本建立起了一系列專門性的學術研究機構,并且建立了資料豐富的圖書館和先進的資料檢索體系,形成了體制化的研究體系。特別是在美國研究領域,在眾多美國基金會大力資助之下,日本頂尖大學的美國研究項目水平不斷提升,東京大學成立了美國研究中心,該機構很快發(fā)展成為日本美國研究的引領者。另外,以京都大學和同志社大學為代表的關東地區(qū)很多大學都開設了新的美國研究課程,到1974—1975學年,208所日本大學開設了1 912門關于美國研究的課程,超過12萬2千學生參加了這些課程的學習。以國際文化會館為代表的實體性教育交流機構的建立為美國和日本的教育界長期化、機制化的交流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物質條件,通過在國際文化會館舉辦學術講座、舉辦學術會議、發(fā)起美日兩國學者、學生互訪等形式成功地拉近了美日兩國教育界的距離。更為重要的是,在戰(zhàn)后日本經(jīng)濟極為困難、科研經(jīng)費極為短缺的背景下,美國基金會為日本學術界提供了極為豐厚的資金援助,根據(jù)國際教育協(xié)會調查顯示,在數(shù)量龐大的日本赴美學生中,很大一部分資助是由私人基金會提供的。許多有志于從事學術研究的日本青年學生和學者通過美國基金會的贊助赴美深造和進行學術研究,為日本培養(yǎng)了相當一部分的杰出人才,成為70年代日本科技教育騰飛的重要推動力。
另外,由于篤信精英教育和精英主義,美國基金會將文化交流項目多集中于日本最頂尖的幾所大學,因此這些大學在參與同美國的文化交流時獲得了更多的人員交流名額和科研資金分配,也正是在美國基金會的大力資助之下,日本的這些精英大學得以與美國大學之間建立起了廣泛的學術研究網(wǎng)絡,依托與美國建立的良好學術聯(lián)系和資源,這些大學在學術界的地位迅速提升,并極大帶動了日本高等教育的國際化。
但是從長期來看,美國基金會對日本的教育援助實際上是美國憑借經(jīng)濟之力和慈善工具而向日本所推行的文明與文化輸出的歷史?;饡谝庾R形態(tài)灌輸方面具有政府機構無法企及的優(yōu)勢。它擁有相對充足的、可以靈活使用的資金;它可以對內整合知識群體和教育資源,對外使用與受援國長期建立起來的“信任”關系;更重要的是,基金會可以使海外教育項目避開“美國官方介入”的嫌疑,從而推動項目的順利實施。傳統(tǒng)上,日本大學中的教育者對于政府控制或政府指導都非常反感,但對接受基金會的資助卻沒有心理障礙。從發(fā)起這些教育援助項目的動機來看,基金會將資金轉化為文化權利,來影響戰(zhàn)后日本的教育界的意圖十分明顯。以戰(zhàn)后日本高等教育為例,在當時日本經(jīng)濟尚未恢復、財政十分緊張的背景下,日本高校的許多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幾乎完全依賴于美國的資金才得以維持。在長期接受美國基金會大量資金和物質資助的情況下,日本大學、學術界染上了濃厚的美國色彩,美式教學模式、課程體系已經(jīng)在許多日本大學確立下來。有人曾經(jīng)指出:在美國的影響之下,美式學術理念在日益侵蝕著日本學術界,如京都大學教育系對美國學者的依賴十分嚴重,其課程、教學都是基于美式理念形成的。整個京都大學教育系學術氛圍迅速被“美國化”。
更為重要的是,美國基金會的“慷慨”使日本教育界形成了一種對美國的心理依賴。洛克菲勒基金會主席迪恩·臘斯克曾經(jīng)在國會聽證會上稱“來自政府和其他團體的資助會導致人產(chǎn)生依賴性……變得軟弱無能”[13]232。然而美國基金會向日本進行大量的教育援助項目資助實質上是在培養(yǎng)日本人對美國的依賴性,最終使日本人產(chǎn)生同美國的依存感,將日本牢牢的控制在美國的思維模式上,我們甚至可以說,美國已經(jīng)成為日本整個民族的依戀。日本對美國的依賴通過教育擴展到日本社會的各個方面,在國際事務、經(jīng)濟和文化方面尤為明顯。日本人在國際事務中緊密追隨美國的路線,依賴美國的安全保障,缺乏自信和獨立的立場,在文化方面被“美國化”,由于這些領域經(jīng)常相互重疊和相互作用,最終影響到日本政治、外交等一系列國家政策和道路選擇,成為當今東亞地區(qū)不穩(wěn)定局面的深層次原因*對于這個問題的全面理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方面這需要超出我能力范圍的更多的技藝和學識,另外將會使本文的篇幅大幅增加,對這一話題感興趣的讀者可參考日本學者松田武的著作《軟實力的危險》。。這使得人們不得不認真思考基金會的慈善行為最終帶來的后果是否符合慈善這一詞匯真正的含義,我們甚至可以說在對日本的教育援助項目中,美國基金會的慈善行為恰恰是對慈善的絕妙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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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宏儉]
Analysis of Education Aid Programs of American Foundations on Japan in the Cold War (1945—1975) ——Review of American Influence During Japanese Education Development
BAI Yu-ping,QU Tie-hua
(Faculty of Educational Scienc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Philanthropic foundation was the main promoter of U.S.education aid overseas.Rockefeller,F(xiàn)ord and Asia foundation played an effective role during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of Japan education after World War II.American foundations did a lot of work on the planning and progress of Japanese education.Under the support of U.S.foundations,Japanese education was improved and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formation of a strong country in education in the future.But on the other hand,the education aid actually was a way for cultural export to Japan,American cultural and idea spread widely in Japan which affects Japan in a negative way.
Education Aid;United States;Japanese Education;Influence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4.034
2016-10-25
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教育部青年課題(EOA150357)。
白玉平(1985-),男,甘肅嘉峪關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講師;曲鐵華(1962-),女,遼寧鐵嶺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
G513.3
A
1001-6201(2017)04-019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