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悅
★民族研究★
跨境流動人口社會適應研究
——以中緬邊境云井村來華勞工為例
王 悅
基于中緬邊境云井村來華勞工的田野調查資料,跨境流動人口在生理、安全需求方面適應良好,在社交、自我實現(xiàn)需求方面適應不佳,原因在于中緬邊境地區(qū)在自然地理上的相似性和中緬兩國在政治經濟局勢上的異質性,而同處于南傳上座部佛教文化圈將有助于提高跨境流動人口的社會適應性。
跨境;流動人口;社會適應
英國社會學家卡爾-桑德斯將人口問題分為與人口數(shù)量相關的問題以及與人口的質量相關的問題。隨著全球化、現(xiàn)代化程度的加深,人口流動日益頻繁,數(shù)量日益增加,其中,跨境流動人口數(shù)量大幅上升,而其社會適應問題關乎族群關系、國際局勢的穩(wěn)定發(fā)展。學術界關于跨境流動人口的研究主要關注東北地區(qū)[1]、西南地區(qū),在西南邊境外籍流動人口的相關研究中主要側重于越南籍勞工[2],對緬甸來華勞工的關注較少,此外,已有研究多傾向于跨境流動人口醫(yī)療、法律方面如疾病預防[3]、權益保護等問題,而對其社會適應問題涉及甚少。因此,本文運用民族學、人類學田野調查方法,基于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云井村的田野調查資料,集中討論中緬邊境來華勞工的社會適應問題以補此缺。
我國西南邊陲的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是有名的國家級邊境口岸,將建設成為“中緬邊境經濟貿易中心、國際文化交流窗口、中緬睦鄰安鄰富鄰示范區(qū)”[4]。姐相鄉(xiāng)是瑞麗市一個典型的以傣族為主體民族的邊境農業(yè)鄉(xiāng),這里與緬甸山水相連,國境線長22.73公里,共有界樁19棵,各類大小通道10個,邊民通婚互市,文化交流頻繁。云井村則是姐相鄉(xiāng)一個經濟發(fā)展較快并且保持著傣族傳統(tǒng)文化的邊境村莊,與緬甸芒秀村緊密相連,村中設有一處邊防檢查站和一處“一寨兩國”景區(qū),據(jù)調查,全社有農戶148戶637人,其中傣族606人,漢族31人。
近年來,云井村大量勞動力涌向省會城市甚至東南沿海各省份,這個邊境村莊呈現(xiàn)出勞動力資源緊缺態(tài)勢,與此同時,百余緬甸來華勞工則有效地緩解了這一局勢。根據(jù)居留時間,可將云井村跨境流動人口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居留時間不超過三個月者,此類以做小生意者多見,如賣水果小吃、音像碟片、日用百貨者;第二類是居留時間超過三個月者,此類以緬甸來華勞工為主:如景區(qū)表演人員、飯館服務人員、工廠工人等;第三類是長期居留于我國邊境地區(qū)者,此類多屬非法“移民”,[5]如云井村跨境婚姻家庭中來自緬甸的媳婦、女婿。以上所述第二類人員即緬甸來華勞工便是本文所關注的重點,這些跨境勞工很好地彌補了當?shù)毓I(yè)部門勞動力的不足,映證了劉易斯(W.A.Lewis)的“二元經濟”結構理論[6]。以下筆者將根據(jù)云井村田野調查資料介紹這些來華勞工的基本概況:
第一,關于跨境原因。19世紀美國社會學家萊文斯坦(E·G·Ravenstein)提出了著名的“推拉理論”,認為人口遷移是推拉因素作用的結果?!霸凇评P汀?,‘推力’指原居地不利于生存發(fā)展的種種排斥力,它可以是戰(zhàn)爭、動亂、天災、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等對某一地區(qū)具有普遍性影響的因素,也可以是某一小群體遭遇的意外或不幸。‘拉力’是指移入地所具有的吸引力,它可以是大量呈現(xiàn)的新機會,也可以是僅僅對于某一小群體的特殊機遇?!盵7]這種“推拉”作用在云井村的個案中尤為顯著。緬甸當?shù)卣尉謩輨邮帯⒐I(yè)基礎薄弱、經濟發(fā)展滯后,加之人民生活水平低、工資收入低、工作機會少、物價高等一系列因素,對人口的跨境流動形成了“推力”。相對而言,云南邊境勞動力資源缺乏、就業(yè)機會較多、工資水平較高、遷移距離較近、居住環(huán)境舒適,這些因素對跨境流動人口形成了一股“拉力”。此外,因緬甸來華勞工相對于本地勞動力而言價格“便宜”、 人品好、吃苦耐勞、法律意識淡薄“不簽合同”,中方雇主也更愿意接收緬甸來華勞工,這也在無形中成了一種“拉力”。
第二,關于人口來源及族群分布。云井村緬甸來華勞工根據(jù)其來源可分為三種:第一,來自與姐相鄉(xiāng)車程大約兩小時的緬甸村莊,其中距離最近的便是所謂的“云井三社”即芒秀村,來自這個村子的緬甸勞工約有十余個,他們白天在中國工作,晚上回到緬甸家中休息;第二,來自與姐相鄉(xiāng)車程八小時以內的蠟戌、小勐臘等地;第三,來自與姐相鄉(xiāng)車程超過一天時間的曼德勒、仰光等地。具體而言,第一類來自距離較近地區(qū)的境外勞工人數(shù)居多,且多為撣族、孟族,第二類、第三類來自距離較遠地方的境外勞工人數(shù)較少,有克倫族、緬族,以及個別緬甸華僑。
第三,關于職業(yè)構成。云井村緬甸來華勞工共有102人,其中男性71人、女性31人,可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一寨兩國”景區(qū)范圍內的來華勞工,共有66人:川味飯館10人、傣味飯館8人、玉石店11人、劃船4人、園林修剪2人、佛塔修建23人、佛像雕繪4人、歌舞表演4人。第二類是村落空間范圍內的來華勞工,共有36人:鋼材廠11人、木材廠10人、大米廠7人、空心磚廠2人、米線店幫工2人、粉刷匠3人、保姆1人。以上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云井村外籍勞工大部分從事體力勞動,極少數(shù)從事技術類服務,而這樣的職業(yè)分布也導致男性境外勞工數(shù)量明顯多于女性。
第四,關于年齡及受教育狀況。云井村緬甸來華勞工中年齡最小者為當保姆的12歲女孩,年齡最大者為雕繪佛像的63歲老人,其他人年齡多集中在16-28歲之間,是名副其實的青壯年勞動力。對村中緬甸來華勞工的訪談資料顯示,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家庭負擔較重,除極個別在緬甸順利讀完八、九年級之外,其他人普遍讀完小學便選擇就業(yè),有的甚至小學也沒有畢業(yè),親戚朋友就業(yè)后的豐厚報酬與讀書以后仍找不到工作的艱難處境,促使他們放棄學業(yè)早早地踏上了打工之路。
第四,關于來華居處時間。調查資料顯示,云井村緬甸來華勞工在此地居處時間從三個月至三年不等,其中居處時間達一至兩年者較為常見,并且部分跨境勞工在云井村打工之前,也曾在附近的喊沙村、廣雙村短期務工。細究可知,跨境勞工來華居處時間與其工作性質具有很強關聯(lián)性,若工作性質為體力勞動,則居留時間較短;若工作具有一定技術性,則居處時間較長。此外,男女流動人口又有所差別,無論工作是否具有技術性,男性勞工居處時間均低于女性勞工。
“適應”一詞內涵豐富,它體現(xiàn)了個體與環(huán)境、個體與他者、個體與個體這三個層次的和諧程度。那么,瑞麗市云井村跨境流動人口的社會適應狀況如何?筆者將從生活、文化、經濟、心理四個方面加以分析。
第一,對于跨境流動人口的生活適應情形,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分析:飲食、服飾、居住、社會空間、疾病醫(yī)療、思鄉(xiāng)程度及歸家頻次等。在飲食方面,大多數(shù)跨境流動人口認為本地食物與緬甸飲食區(qū)別不大,故而能夠適應本地飲食。在服飾方面,流動人口普遍適應同當?shù)厝艘粯哟┈F(xiàn)代流行服飾,僅極少數(shù)來自仰光的勞工仍穿著緬甸傳統(tǒng)的“籠基”。在居住方面,大部分流動人口表示“來到中國后住得很舒服”。 在社會空間方面,所有跨境流動人口均表示“拿著邊民證,只能在瑞麗范圍內活動,而去不了其他地方”,他們渴望能去瑞麗以外的地方看看。在疾病醫(yī)療方面,大部分跨境流動人口生病后自己回緬甸買藥醫(yī)治。思鄉(xiāng)程度則與來華時間有密切關聯(lián),剛來中國不久的勞工們特別是女性表示“不想家”;來中國約一年時間者表示“很想家”;來中國三、四年者則表示“不怎么想家”。在歸家頻次方面,住在云井村附近的流動人口經?;丶?,而來自較遠地方的勞工們則不?;丶摇?/p>
第二,對于跨境流動人口的文化適應情形,主要從語言和價值觀兩個方面加以分析。首先,語言方面,瑞麗市云井村大多數(shù)緬甸來華勞工“不懂漢語”,僅有幾位來華工作時間較長的勞工能聽懂少許與工作有關的漢語。同時,來自云井村附近村莊者因與當?shù)卮鲎逋瑢僖粋€民族,均“會講傣語”,可見,“當代民族國家的具體形態(tài)與特定印刷語言所涵蓋的確定范圍絕不相符”[8];來自距云井村較遠地區(qū)者“會講緬語,但不會傣語”。其次,價值觀方面:第一,婚姻觀方面,年輕的男性跨境流動人口希望過了20歲后尋找緬甸或中國傣族女孩作為結婚對象,而年輕的女性跨境流動人口則希望找到心儀的中國男孩從而嫁到中國來。第二,生育觀方面,流動人口普遍希望在緬甸結婚生孩子,以避免在中國生孩子后沒有戶口只能回國的問題。第三,教育觀方面,跨境流動人口認為學習緬語沒有實際應用價值,而想學習傣語或英語。
第三,對于跨境流動人口的經濟適應情形,主要從以下方面加以分析:擇業(yè)途徑、作息時間、工資用途、目標職業(yè)。關于擇業(yè)途徑,大多數(shù)緬甸來華勞工經由親戚、朋友介紹來華務工,極個別經由父母的私人關系來華打工。其作息時間無規(guī)律可言,每天從早晨起床到晚間休息這段長達12-14小時的時間均屬于工作時間。關于工資用途,多數(shù)來華勞工傾向于購買手機、衣物,也有的用以反哺家庭。關于目標職業(yè),盡管緬甸來華勞工們被當?shù)厝苏J為“最好的也只能當個廚師”,但他們卻普遍希望能夠學得一技之長以安身立命,比如成為貨車司機、摩托修理師、建筑師、木工等。
第四,對于跨境流動人口的社交適應情形,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分析:交友范圍、同事關系、與當?shù)厝岁P系、閑暇娛樂?!懊恳晃幕陌l(fā)展和維護都需要一種與其相異質并且與其相競爭的另一自我的存在……每一時代和社會都重新創(chuàng)造自己的‘他者’”。[9]同樣地,跨境流動人員與“他者”的關系成為影響其生存與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具體而言,在交友范圍方面,大多數(shù)來華勞工因不會漢語所以沒有中國朋友,特別是女性更是很少有認識的人。在同事關系方面,這些跨境勞工跟同事們相處融洽,“一起玩耍、一起‘趕街’、一起過潑水節(jié)”。在與當?shù)厝岁P系方面,緬甸來華勞工認為“緬甸人說話語氣軟,中國人說話語氣硬”,因此除了個別勞工與當?shù)厝擞杏H戚關系之外,來華勞工與當?shù)厝撕苌儆薪患?。在閑暇娛樂方面,緬甸來華勞工的娛樂方式單一,他們休息時間喜歡玩手機、看緬語碟片、看泰國電視劇、聽中緬流行歌曲,晚上則出去逛街,僅有一位會在閑暇時看緬文書籍。
第五,跨境流動人口的心理適應是指其心理狀態(tài)是否適應所處的客觀環(huán)境,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分析:對移居地評價,居留意愿,身份認同。關于對移居地的評價,云井村緬甸來華勞工普遍認為在中國好找工作且工資很高,所以中國對他們來說是個“好地方”。關于居留意愿,大多數(shù)跨境勞工想留在中國,也希望孩子將來在中國上學,但就目前形勢而言,想長期留在中國卻很難。關于身份認同,緬甸華僑表示自己“人是緬甸人,心是中國心”。
結語
綜上所述,結合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可知:云井村來華勞工在飲食、服飾、居住、就醫(yī)等基本的生理、安全需求方面適應良好,但在社交、自我實現(xiàn)需求等方面則適應不佳。究其原因,一方面,中緬邊境地區(qū)在自然地理上的相似性為跨境流動人口提供了基本生存條件,而另一方面,中緬兩國在政治經濟局勢上的異質性使得跨境流動人口出現(xiàn)了一定不適應情形。此外,值得關注的是同處于南傳上座部佛教文化圈之下,使得民眾的生活方式深受其宗教信仰的影響,促使不同民族的跨境流動人口突破其族群邊界而達成普遍的宗教認同,這將有助于增加跨境流動人口的數(shù)量且提高跨境流動人口的社會適應性,從而為民族關系和國際局勢的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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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俊華]
A Study on Social Adaptation of the Cross-Border Floating Population: Take the Example of the Foreign Labor in Yunjing Village on the China-Burma Border
WANG Yue
Based on the fieldwork materials of the foreign labor in Yunjing village on the China-Burma border, we can find that the cross-border floating population are well-adapted in terms of physiological and safety needs. On the contrary, they are maladjusted in terms of social communication and self-actualization needs. This is caused by the similarity in natural geography and the heterogeneity in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ituation between China and Burma. Finally, it can improve the cross-border floating population's social adaptability that they are both in the cultural circle of Theravada Buddhism.
Cross-Border; floating population; social adaptation
C922
A
1674-8824(2017)03-0042-04
王 悅,蘭州大學西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甘肅蘭州,郵編:7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