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琳
基層法律援助的困境及其理念重塑
李婉琳
我國法律援助的供需矛盾在基層體現(xiàn)得最為突出,因為一方面基層要直接面向社會提供法律援助服務,另一方面基層法律援助資源供給的不足又影響著法律援助的活動?;鶎臃稍P系中不同主體對法律援助的不同考量,導致了“行動中的法律援助”形成了多元規(guī)則,并建構了基層法律援助的多維“半自治社會領域”空間,從而使基層法律援助的結構形成了錯位的格局。從“半自治社會領域”中行為、規(guī)則、結構的關系來看,法律援助中的各方主體應重塑以受援人合法利益為本位、理性回應援助需求、以援助品質為核心的三重援助理念,使基層法律援助活動突破當前的瓶頸。
基層法律援助;“半自治社會領域”;錯位;多元規(guī)則;援助理念
法律援助是由政府為符合法定條件的經濟困難的公民,或特殊案件的當事人無償提供法律服務的一項制度,其不僅是我國法治建設的重要內容,也是扶貧助弱社會公益事業(yè)的有機組成。雖然我國有關法律援助的實踐和制度建構都起步較晚,但卻發(fā)展迅速。而與此同時,法律援助在發(fā)展過程中所面臨著諸多困境,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基層法律援助的“超負荷”運轉。基層法律援助是整個法律援助體系的基礎,直接面對最廣大的受援對象提出的各種訴求。然而,在資源供給不足的情況下,由于法律援助的任務往往是通過自上而下的層層分解來落實下派的,基層作為最末的單元,為了完成繁重的援助任務和目標考核,在基層的法律援助實踐中,不同的行動邏輯與“策略”得以生成,并在國家法律援助制度建構的秩序之外形成了多元的規(guī)則和秩序,從這個角度來說,法律援助制度如何被實踐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就此,本文力求在經驗研究的基礎之上,借助“半自治社會領域”理論*該理論最初由美國著名法人類學家薩莉·法爾克·穆爾提出。她通過對非洲乞力馬扎羅山查加人和現(xiàn)代紐約服裝業(yè)的田野調查發(fā)現(xiàn),幾乎在各個社會領域中都存在著正式規(guī)則與非正式規(guī)則之間的博弈,而這樣的一個空間,正是“半自治社會領域”存在的地方。展開分析。而之所以運用這一理論工具的原因在于:“半自治社會領域”理論認為,“沒有一個社會領域可對任何事情都做到完全的計劃和控制,也就是說,基于正式規(guī)則的完全‘統(tǒng)治’和基于非正式規(guī)則的完全‘自治’在實踐狀態(tài)上都是不可能的,‘半自治’才是常態(tài)”。*Moore.Sally Falk,“Law and social change: 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field as an appropriate subject of study”,Law and Society Review 7,1973.作為一種“以過程為中心”的研究方法的集中體現(xiàn),該理論注重將包括法律制度在內的規(guī)范資源,宏觀的社會結構,以及微觀的個人行動等都納入觀察和分析的視野,強調一個由正式規(guī)則所支配的行為,與受不確定性因素影響的行為間的交替作用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既包含了對社會秩序有意識的建構,也包含了“與建構秩序和規(guī)則相反的”調整過程。而之所以會有這種反向的建構活動,則是因為社會生活中總是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因素”,*Moore.Sally Falk,“Law and social change: 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field as an appropriate subject of study”,Law and Society Review 7,1973.因為“不確定因素”的介入和發(fā)展,改變了原有的“有意識建構活動”的方向和軌跡,而這些要素和狀況組合在一起,則展現(xiàn)了“作為過程的法律”的生動畫面。實際上,在當前基層法律援助實踐中,正呈現(xiàn)出一幅“半自治社會領域”的生動畫面。其中,既包含了法律援助制度本身想要建構的秩序,又包含了各方當事人基于己身利益的考量而作出的行為選擇,以及這些行為選擇所形成的與既有規(guī)則相左的新“規(guī)則”,并對援助的結果和質量產生著重要的控制性影響。因此,借助“半自治社會領域理論”這一分析工具,可以讓我們更為深入地理解與剖析基層法律援助所面臨的困境。
基層法律援助中的錯位表現(xiàn)在設置、身份和角色三個層面。首先,設置的錯位表現(xiàn)為,雖然《法律援助條例》(下簡稱《條例》)第5條確立了法律援助機構“按需設置”的原則,但實際上是“按財政體制來設置”。法律援助機構是法律援助工作得以有序開展的重要組織保障。早在國務院頒布《條例》之前,法律援助機構的設置工作就已先行。1996年,司法部發(fā)布了《關于迅速建立法律援助機構開展法律援助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要報請當?shù)攸h政領導同意,爭取支持,盡快建立法律援助機構開展工作。2000年,司法部再次出臺了《關于加快法律援助機構建設步伐的通知》,要求各地以地方機構改革為契機,切實解決法律援助機構的列編問題。并就法律援助機構建設的目標提出了明確要求,“到2002年以前,力爭實現(xiàn)在所有設置人民法院的地方基本上都建立起相對應的法律援助機構”,從而確立了法律援助機構“按法院所在地”設置的原則。但到了2003年《條例》正式出臺時,法律援助機構的設置原則又改為“按需設置”,即由直轄市、設區(qū)的市及縣級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根據需要來確定。雖說“按需設置”的原則有利于提高法律援助的效率和效益。然而,實踐中卻很難做到。當前我國在實踐中已形成了法律援助機構的四級架構格局,*即司法部—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地級市—縣(區(qū))的四級法律援助機構體系。這種格局的形成主要是由我國分灶吃飯的財政體制決定的,因為如果沒有設立法律援助機構,也就意味著沒有財政投入,也就沒有援助經費的來源和爭取資金配套的可能。各地的援助需求有多有少,但幾乎不可能沒有需求。這樣一來,“按財政體制設置”的原則事實上取代了“按需設置”的原則。在目前的四級架構的格局中,按照資源流動的遞減規(guī)律,越往基層、援助的資源越少、供給能力也越弱,而與之不對應的是援助的社會需求又最為強烈,這就使基層法律援助的供需矛盾持續(xù)加大,形成了倒掛機制,最底層的縣(區(qū))一級法律援助機構實際上承擔了最繁重的援助任務。
其次是職責的錯位,典型表現(xiàn)在法律援助機構的職能方面。從外部關系來講,法律援助機構的職能不清體現(xiàn)在法律援助機構和法律援助管理機構二者并存的模式;從內部職能來講,體現(xiàn)在地方法律援助機構同時履行著管理和實施法律援助服務的職責,這在基層的法律援助機構體現(xiàn)得更為突出。法律援助管理機構和法律援助機構并存的格局,主要是在2010年左右開始出現(xiàn)并且延續(xù)至今。根據法律援助年鑒的注解,法律援助管理機構,是指司法行政機關設立的負責監(jiān)督管理法律援助工作的內設或直屬行政機構。法律援助機構則是指依據《條例》設立的負責受理、審查法律援助申請,指派或者安排人員為經濟困難的公民提供法律援助的機構。*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2010中國法律援助年鑒》,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1年,第191頁。法律援助機構從設置的依據來講,直接源于《條例》第5條的規(guī)定。法律援助管理機構設置的依據則不是很明確。將二者進行分離的初衷旨在實現(xiàn)“管辦分離”的功能劃分,但實際的效果并不理想。比如,2010年全國共有法律援助機構3 573個,其中法律援助管理機構300個,在這300個法律援助管理機構中,與法律援助機構分開運行的共73個,占管理機構總數(shù)的24.3%。*司法部法律援助中心:《2010中國法律援助年鑒》,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1年,第192頁。就援助機構工作人員的感受而言,新增法律援助管理機構使原來存在的問題更加復雜化。*朱 昆,郭 婕:《我國法律援助機構設置中存在的主要問題及對策建議》,《行政與法》2013年第8期。因為從職責內容的劃分上來看,法律援助管理機構主要是從事有關法律援助的宏觀管理工作,如規(guī)劃的制定,對援助服務的監(jiān)督等;而法律援助機構的職責偏重于微觀和具體實施操作層面,主要依照《條例》的規(guī)定負責受理、審查法律援助申請,指派或者安排人員為受援人提供法律援助服務。即便在理論上可以將其相對區(qū)分,但在實踐中卻難于操作。因為現(xiàn)實的情況是,對法律援助工作的監(jiān)管涉及多個部門,如:經費管理涉及財務部門和審計部門,違紀行為涉及紀檢監(jiān)察部門,投訴和異議涉及法制部門,違法甚至犯罪行為涉及司法部門。如此一來,這個專門負責“監(jiān)督管理”的法律援助管理機構該怎樣履行職責,并協(xié)調好和上述部門的分工呢?加之,法律援助管理機構和法律援助機構處于同一層級,都是從不同的方面來組織實施法律援助工作,還易出現(xiàn)“誰也不服誰”,以及“政出多門”的問題。
最后是角色的錯位。這主要源于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集多種角色于一身,在法律援助實施的特定場域中形成了一個角色叢,包括法規(guī)的執(zhí)行者、公務員角色的管理者、事業(yè)單位的組織成員、公職律師等。該角色叢中的不同角色期待,形成了相互影響的嵌入性關系,對不同角色的行為產生了不可忽視的重要影響,*王曉蓓,郭星華:《法律執(zhí)行的社會學模式——對法律援助過程的法社會學分析》,《江蘇社會科學》2007年第6期。甚至出現(xiàn)角色沖突。如既履行著管理職能又履行著服務職能,這種“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的做法,不僅模糊了基層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本身的職責,還難以有效地對援助質量進行監(jiān)管。《條例》第5條規(guī)定了援助機構的具體職能為“受理、審查”援助申請,并“指派、安排”人員提供法律援助服務。但是可能考慮到條例出臺之時,還有一些縣(區(qū))沒有律師資源或律師資源欠缺的狀況,《條例》第29條又規(guī)定了,法律援助機構也可以安排本機構的工作人員辦理援助。由此引發(fā)的弊端越來越明顯,其一就是這種模式對本機構工作人員辦案質量的監(jiān)管流于形式,存在法律援助的質量風險。因為法律援助機構的辦案人員兼具管理和提供法律援助服務的雙重職能,這就使法律援助運行中最重要的“管理者”和“服務提供者”的角色發(fā)生了混同,不僅會影響到法律援助本身的質量監(jiān)管,有悖程序正義,還會妨礙困難群眾對法律援助工作的正確認知,從而影響法律援助事業(yè)的健康發(fā)展。其二則是造成了援助機構以外的辦案人員的不滿。因為,援助機構的工作人員可以通過行使“安排”案件的權力,獲得對案件的“優(yōu)先選擇權”,容易“占有”那些案情簡單、交通便利、容易辦理的援助案件。這讓其他參與法律援助的律師覺得十分不公平,進一步降低了辦案積極性。其三,引起法律援助機構內部其他工作人員的不滿。因為他們既拿“工資”、又拿“補助”,這種做法使法律援助機構顯得趨利化傾向嚴重,影響法律援助事業(yè)的名聲。
在基層法律援助的實施過程中,法律援助管理機構的工作人員、具體實施法律援助的辦案人員,以及法律援助的受援對象,雖然因法律援助的事宜發(fā)生了聯(lián)系,但他們各自的行動出發(fā)點、觀念、目標、利益卻并不一致,這樣就使得法律援助始終難以擺脫遭遇認知沖突的陰影。對法律援助的認知差異,使他們在實踐中重新定義了各自對法律援助目標的“理解”,進而用自己的行動去實現(xiàn)對“目標”的追求。
首先,從資源供給的角度來看,基層法律援助的經費主要來源于同級財政預算,其中,經濟貧困地區(qū)還需要依靠上級和國家財政的轉移支付,才能勉強維持法律援助工作的開展。對于大多數(shù)基層法律援助機構而言,經費都并不寬裕,援助的案件越多,經費的缺口和壓力也越大。這種主要依靠當?shù)刎斦┙o援助經費的模式,在現(xiàn)實中形塑了人們的行為選擇,甚至使法律援助的目標和理念在實踐中遭遇了“背離”。根據《條例》的規(guī)定,援助案件是否受理,主要依據資格條件(即受援對象的經濟困難標準和特殊刑事案件下的當事人)以及案件性質。鑒于全國各地在援助需求方面的差異,《條例》將經濟困難的標準,以及民事、行政法律援助事項的補充受案范圍授權給省、自治區(qū)和直轄市的人民政府來自行制定,各地也紛紛通過地方立法或規(guī)范性文件的形式予以明確。以經濟困難標準為例,各地通常是以當?shù)厣弦荒甓鹊淖畹蜕畋U辖馂榛鶖?shù),在此基礎上規(guī)定具體的倍數(shù)作為法律援助的經濟困難標準。然而,這個看上去十分明確的“經濟困難標準”,在法律援助供求關系緊張的情況下,實際上并不是真正決定受援對象是否能夠獲得法律援助的關鍵。因為,經濟困難證明的審查在某些地方已高度形式化,一方面是經濟困難證明的出證單位五花八門;另一方面是出證單位出證行為的隨意性,且證明內容籠統(tǒng)、模糊。如果援助機構工作人員要對每一個存疑的證明都去現(xiàn)場調查、重新核實的話,又很不現(xiàn)實。*孫平凡:《法律援助經濟困難標準辨析》,《中國司法》2012年第5期。這樣一來,對經濟困難標準的審查就成了一種表面化的形式審查。那么,這個“明示”的正式規(guī)則又被什么“隱藏”的規(guī)則所替代呢?實踐中最為典型的是,勝訴的可能性成為了實際上的隱性規(guī)則,取代了對經濟困難標準的審查,并逐漸成為了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首先考慮的要素。在他們看來,應當充分利用法律援助這種本就有限的資源,將“好鋼用到刀刃上”。*張 中:《弱勢群體的法律援助:法律援助服務及其質量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69頁。因為,法律援助機構是法律援助的發(fā)動者和組織者,必須考慮到本身所掌握的援助資源和供給能力等現(xiàn)實問題,以免“浪費”援助資源。所以,在資源緊缺的情況下,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更易于從資源分配角度去考慮援助案件受理的問題。在這樣的邏輯前提下,當遇到證據材料沒有或不充分,勝訴概率較小的案件時,所謂的經濟困難標準就會被“嚴格的審查”,成為不批準申請人獲得援助的正當理由。
其次,從提供援助的成本角度來看,對法律援助的辦案人員*主要指直接為援助案件提供服務的律師等從業(yè)人員。而言,勝訴與否并非首要的考慮因素,案件的難易程度才是他們是否愿意提供援助的主要考慮因素。這是因為,即便一個案件沒有勝訴的可能,但是,只要案件的事實清楚、案情簡單,代理起來比較容易,只需簡單出庭,而并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時間、精力成本,就可以結案并獲得辦案補貼,在此種情況下,辦案人員會愿意把該案受理下來,并積極爭取成為該案的代理律師。這其中,案件的難易程度,所需要的時間和精力成本,就成為了律師實際考慮的主要因素。
再次,從受援對象的勝訴預期來看,他們更看重法律援助的結果是否實現(xiàn)了他們的預期。只要愿望達成,包括援助過程中的服務態(tài)度、質量等問題都可以是被忽略,甚至對于律師為了打贏官司的非法取證或偽造證據的違法行為,某些受援人都能夠“容忍”、甚至支持。*張 中:《弱勢群體的法律援助:法律援助服務及其質量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78頁。此外,有的受援對象甚至不惜浪費援助資源、騙取援助,甚至已經明顯違反了《條例》的規(guī)定。調查中我們就觀察到,有受援對象在獲批法律援助后,又私下出錢請了其他律師。而實際上,根據《條例》第23條的規(guī)定,這種受援人獲得援助后又自行委托律師或者其他代理人的情形,屬于依法應當終止法律援助的情形。但同時,根據《條例》的規(guī)定,啟動程序首先是由辦案人員向法律援助機構報告,再由援助機構經審查核實后作出決定。這種規(guī)定貌似是對受援對象做出了懲罰,因為無償?shù)脑諏⒈唤K止。然而,辦案人員并不這么認為,因為隨著案件的終止,辦案人員的辦案補貼要么不能領取,要么只能領取部分,對他們而言,已經投入的精力和時間都將被歸零。因此,一旦發(fā)生上述“雙委托”的情形,除非援助機構主動發(fā)現(xiàn),否則辦案人員是不會去向援助機構舉報的。而在辦案人員的此種考量與行動中,造成了浪費有限援助資源的浪費,而這正是援助機構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如上所述,基層法律援助領域里生成了多元化的援助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同時運行、相互抵抗又相互滲透,而這正體現(xiàn)了基層法律援助的“半自治”特征。比如,對于法律援助機構的工作人員而言,作為“正式規(guī)則”的經濟困難標準,實際上被作為“非正式規(guī)則”的案件勝訴可能性所抵抗和影響;對于法律援助的辦案人員而言,作為“正式規(guī)則”的律師勤勉義務,實際上被作為“非正式規(guī)則”的案件難易程度所影響;對于受援對象而言,作為“正式規(guī)則”的誠實義務,實際上被作為“非正式規(guī)則”的逐利性所影響。正如穆爾所言,“半自治社會領域”自身具有“創(chuàng)制規(guī)則”的能力,有誘導或強迫人們服從的手段,但同時又置身于大型社會的母體之中,這個社會母體創(chuàng)制規(guī)則,可根據實際情況影響和侵入“半自治社會領域”內部。*Moore.Sally Falk,“Law and social change: 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field as an appropriate subject of study”,Law and Society Review 7,1973,pp.719~723。轉引自李婉琳《社會變遷中的法律——穆爾法人類學思想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92~203頁。此外,“半自治社會領域”不是通過社會既存的機構或組織體來劃定出“半自治社會領域”的邊界,而是通過各組織體活動的特征來加以限定和識別的,關鍵要素是看該領域能否生成規(guī)則并具有強迫或勸導人們服從這些規(guī)則的力量。因此,一個有許多不同社團群體或組織交往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個“半自治社會領域”,而每個社團或群體內部也可能是一個“半自治社會領域”。*Moore.Sally Falk,“Law and social change: 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field as an appropriate subject of study”,Law and Society Review 7,1973,pp.719~723。轉引自李婉琳《社會變遷中的法律——穆爾法人類學思想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92~203頁。這就如同說,法律援助機構工作人員受理案件的過程是一個“半自治的社會領域”,辦案人員提供服務的過程又是一個“半自治社會領域”,受援對象在接受援助服務的過程再是一個“半自治社會領域”,這些過程相互連接,組成了更為復雜的基層法律援助的社會網絡。在這個“半自治社會領域”中,有法律援助機構與辦案人員之間的互動,有辦案人員與受援對象之間的互動,還有國家正式法律援助制度與非正式法律援助規(guī)則之間的互動。由此,在國家法律援助制度建構的秩序之外,還存在著不同規(guī)則和資源的“競爭”,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多元秩序。
通過運用“半自治社會領域”的分析框架對基層法律援助的實施狀況進行觀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行為的異化,非正式規(guī)則的生成,以及援助中的錯位,都與對援助理念的認知有關。因此,理念的重新調適是實現(xiàn)法律援助目標的前提所在。
首先,要以受援人合法利益為援助本位。法律援助制度通過向社會中的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服務,幫助他們維護或爭取自身的權益來實現(xiàn)對人權的尊重和保護,這是援助制度設立的初衷。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fā)展,民主權利意識的提高,人們對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的期待也越來越高,面對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政府本身也通過積極改革來應對市場的需要和群眾的期待,以使自身治理社會的能力和方式都能適應現(xiàn)代化的要求。法律援助作為政府責任也已為《條例》所確認,基層法律援助在實施過程中,理應體現(xiàn)出“從管理本位到服務本位”的理念轉變,不能將受援人看做是被管理的對象,過于強調自身工作的便利性而科以受援人額外的負擔。同時,受援人合法權益的維護應當與社會的公平正義相聯(lián)系,法律援助的資源本就有限,如果受援人不懂得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權利,事實上可能會侵占到其他更有需要的受援人的利益,最終造成不公平現(xiàn)象的發(fā)生。因此,援助機構和辦案人員的需要強化引導受援人的工作理念,在維護社會正義與保護個體權益之間有所平衡,既要從社會正義的角度出發(fā)做好制度設計、依法履行職責,使符合條件的困難群眾都能獲得法律援助;又要注意個案平衡,讓受援人切實感受到公平與正義。
其次,理性回應現(xiàn)實需求。這其實是對法律援助社會需求的無限性和基層政府供給能力有限性之矛盾的緩解?!稐l例》雖然授權了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人民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在經濟困難標準等事項的認定方面有自主權,但基層法律援助機構本身是沒有話語權的,更多的是被動的完成上級分派的指標任務。特別是在“應援盡援”的目標下,各地都力爭實現(xiàn)援助案件數(shù)量上的突破。其實,即使是在經濟較為發(fā)達的地區(qū),也不可能實現(xiàn)“按需援助”的理想,因為法律援助的社會需求總是呈上升趨勢的。而隨著法律援助宣傳的范圍不斷擴大,電話熱線、網絡平臺等媒介的建設,以及法律援助工作的深入,必將會有更多符合條件的公民選擇法律援助來維護自己的權益。而就法律援助的類型來說,一種是由政府或者政府委托的機構,通過建立專門的部門、配備專職律師來為符合條件的申請人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另一種是政府通過向社會購買公共服務的方式來實現(xiàn)。而無論采取第一種還是第二種方式,最終都需要政府來“買單”。因此,理性的回應法律援助的社會需求是一種必然。各地應當摸清“家底”的基礎之上,再合理地進行制度設計,否則,可能帶來“拔苗助長”的后果,法律援助的發(fā)展一定要與社會經濟水平的發(fā)展相適應,從而實現(xiàn)以人為中心的社會的全面發(fā)展。
最后,要樹立以援助品質為核心的理念。正如有研究所表明的那樣:“法律職業(yè)共同體視野下的法律援助案件質量遠不如統(tǒng)計數(shù)據顯示的那么好”。*黃東東:《法律援助案件質量:問題、制約及其應對——以C市的調研為基礎》,《法商研究》2015年第4期。質量是法律援助的生命,不能因為其本身的“無償性”就降低了對品質的要求。恰恰相反,正因為其所具有的公益性,對品質的要求應該更高,否則容易讓受援人產生“廉價正義”的誤讀。近年來,“應援盡援”以運動式的方式在各地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法律援助的數(shù)量節(jié)節(jié)攀高,使更多的困難群體獲得了幫助,這種增量式的發(fā)展帶來了法律援助的規(guī)模效應,這在法律援助建立的初期是十分必要的。但當發(fā)展到一定規(guī)模的時候,仍然以增量式的發(fā)展來衡量法律援助的品質的話,就存在著邏輯上的悖論和現(xiàn)實中的困境了。從邏輯上來講,基數(shù)越來越大,要呈現(xiàn)如初期般幾何倍數(shù)的增長顯然越來越不容易,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講,資源的有限性限制著增長的空間。如不及時加以關注,則容易產生以次充好、“湊數(shù)”等問題,給法律援助發(fā)展帶來巨大威脅。*桑 寧:《法律援助發(fā)展中結構性矛盾和瓶頸問題研究》,《中國司法》2012年第1期。因此,應當對法律援助發(fā)展的數(shù)量與質量關系作出深刻反思,不能單純的以數(shù)量作為評價指標,而要讓法律援助的質量得到保證。
(責任編輯 甘霆浩)
The Predicament of Grass-roots Legal Aid and Concept Reshaping
LI Wanglin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supply and demand in legal aid in China is most prominent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because, on the one hand, legal aid services must be provided directly for the society and, on the other hand, the lack of basic legal aid resources constrains the supply of legal aid. Different agents related to grass-roots legal aid have different concerns about legal aid, which has led to multiple rules for “l(fā)egal aid in action” and created multidimensional semi-autonomous space for grassroots legal aid, forming a dislocated structural pattern of grass-roots legal aid. In terms of the relationship among behavior, rules, structure in the semi-autonomous social sphere, the agents involved in legal aid should reshape the concept that highlights the legal interests of the recipients, rational response to assistance demand, and aid quality. Only in this way can the bottlenecks in grass-roots legal aid be broken.
grassroots legal aid, semi-autonomous social sphere, dislocation, multiple rules, aid concept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邊疆民族地區(qū)法律援助的困境與對策研究”階段性成果(12CFX047)
李婉琳,昆明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博士(云南 昆明,650500)。
D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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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78X(2017)03-01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