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記者眼中的清皇后冊封禮

生于1872年的美國女記者格蕾絲·湯普森·西登，在上世紀20年代游歷過日本、中國、埃及和拉丁美洲等多個國家。在中國，她有幸參加了宣統(tǒng)皇帝溥儀的皇后婉容的冊封典禮，并以第一視角寫下了這場隆重的儀式。

百年來首次允許外國女子參加皇后冊封禮

11月30日（1922年）是美國的感恩節(jié)。這天上午，承毓朗貝勒福晉之恩，我來到皇后父親的府邸，參加冊封禮。這是整個婚禮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經(jīng)過反復(fù)討論，典禮的時間最終定在9點。出于禮貌，我準時出現(xiàn)在了榮府的正門。門外擺滿了紅色和黃色的鮮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從皇宮一直排到安定門北皇后的家門口，觀禮的人們很多都穿著紫色或者淡紫色的衣服，頭上戴滿了首飾，整個人群中洋溢著歡樂。士兵則將附近的街道和入口嚴密地封鎖了起來。

10名太監(jiān)引導(dǎo)著我們進入府邸。院子里有一處席屋，墻壁和頂棚都是草席，柱子用紅布包裹著，上面掛滿了無數(shù)紅色或金色的圓形裝飾。象征新娘新郎的雙喜裝飾到處可見，參加儀式的每一位福晉的發(fā)飾右側(cè)都戴上了這個標識。羊角燈籠垂著長長的流蘇，上面寫著“壽”字。到場的每一位達官貴人都是經(jīng)過席屋到達皇后的房屋前。三叩九拜之后，退下。除了慶親王可以進屋宣讀皇帝的旨意外，沒有人能再向前一步。

冊文封面的中央是一個“囍”符號，代表了幸福美滿，周邊則寫滿了“壽”字。上端圓形符號之間的四個漢字，是“福”字。左側(cè)也有圓形符號，下面的題字為“富貴長春”，右側(cè)則是“天官賜?！?。

冊文封面下部還有幾個符號，從左到右分別是：一支筆、一錠墨、一柄如意王權(quán)杖，以其諧音暗喻：“必（筆）定（錠）如意”。符號中的月宮玉兔，象征長壽；艾葉，象征好兆頭；蝙蝠，因為其中的“蝠”字跟“?！蓖?，在中國象征好福氣。

現(xiàn)場參加冊封禮的都是皇后的直系親屬，此外，還有12名宮女，6名太監(jiān)，幾個穿著粉色絲袍和淺藍色罩衣的丫鬟，當然還有包括我在內(nèi)的幾個被特別邀請的美國女人。只有這些人目睹了一個格格如何成為一個皇后。這是數(shù)百年來，第一次允許外國女子參加皇后的冊封禮，這也許說明了舊的秩序已經(jīng)衰敗了。護送皇后璽印的40名官員，現(xiàn)在也都在皇后屋外等候，也不能見到皇后。等著皇后的璽印被請出，帶回宮交還給皇上?；屎蟮沫t印方形，金質(zhì)，大約6寸見方，厚3寸，純金璽鈕，印文為“皇后之寶”?；槎Y的權(quán)杖也是純金的，長度大約16寸，如意頭為“心”形，杖身刻有象征皇帝的龍紋，杖中部一面為雙喜，另一面為象征皇后的鳳紋。璽印和權(quán)杖相當于我們結(jié)婚習(xí)俗中的訂婚和結(jié)婚戒指。第二天早上3點，這兩樣信物將登上鳳輿，由皇后帶著一起入宮。

冊封典禮當日的榮府，庭院內(nèi)擺滿了來自皇帝的彩禮。從左到右，依次為：皇后的繼母、二格格恒馨，皇后的姨母、大格格恒慧，皇后的弟弟潤麒

準備嫁妝的每一個步驟都需要看星象

冊封儀式極富東方魅力，讓我如癡如醉。在如此極致的場景面前，我們西方世界一直引以為傲的流水化、標準化的工業(yè)新文明黯然失色。

午時過半，皇后恭敬地跪在內(nèi)房臺階前的黃色墊子上，只見慶親王一人手捧著黃色綢布包裹的皇后璽印，穿過垂花門，進入內(nèi)室。此時的內(nèi)室，供桌上已經(jīng)擺好用來盛放璽印的神龕，神龕兩旁裝飾著金質(zhì)的花朵。慶親王將璽印放于正中位置?；屎箅S慶親王進入內(nèi)室，跪在供桌前，接過金冊。金冊上刻著：“郭布羅氏，榮源之女，以冊寶立爾為皇后?！?/p>

整個儀式延續(xù)著滿族的傳統(tǒng)。慶親王用了15分鐘宣讀完皇帝的冊封詔書，隨后他將金冊交給皇后，從此刻起，她有了“寶皇后”的徽號。慶親王又呈上象征皇家權(quán)力的如意，每呈上一件，皇后就必須在太監(jiān)的攙扶下起身去接受，然后再跪下，再起身。因為頭戴著跟寶塔一樣的吉帽，所以她不能叩頭，也無法彎腰行禮。

儀式結(jié)束，宮女們紛紛退下，我們等到皇后脫掉吉服之后才離開。我還有幸參看了皇后居住的房間。這是一間中等規(guī)格的房屋，屋里有一個用磚或木頭做成的很大的炕，是可供坐、臥的中式用具，長8尺，寬6尺，上面鋪著紅的綠的錦緞?？簧线€擺放了一張用來喝茶的矮桌，床頭擺放著一個美國制造的漢白玉時鐘。

毓朗貝勒福晉帶我參觀了皇后的嫁妝，有的用黃繩綁在紅漆桌子上，有的放在木質(zhì)的大箱子里，堆滿了院落。嫁妝種類繁多，各式各樣的金銀器具、金銀首飾，有的上面還蓋著絲綢。還有成捆成捆的綢緞、織錦、縐紗、刺繡，薄的夏天用，毛邊的冬天穿。玉石、碧璽、翡翠等戴在頭上的、脖子上的、手上的，不計其數(shù)。瓷器、象牙、漆器，大大小小。鞋子各式各樣，與衣服相配的手帕一摞一摞。此外，還有龜甲、麝香、香料，等等，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令人眼花繚亂。

在中國，嫁妝非常重要。準備嫁妝的過程要非常地小心謹慎，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星象相合的家族成員來做。每一件物品都要精心包裝好之后，放進箱子里?；屎蟮乃惺釆y用品，每一瓶胭脂，每一包香粉，每一罐眉黛，都要在星象合適的時候分別包起來，裝進金漆大箱子。

“皇后的彩禮簡單得像是打發(fā)乞丐”

現(xiàn)在，清朝皇帝的權(quán)勢已經(jīng)衰落了，宣統(tǒng)皇帝賜給皇后的物品的價值只有4000銀元，和以往的5萬、10萬銀元相比，真是不值一提。即便如此，這場婚禮還是花費了50萬銀元，這些錢大部分來自?；逝伞⒄賳T以及前清大臣。

一份公文記載了彩禮的數(shù)量：

婚禮當日，內(nèi)務(wù)府要備齊100兩黃金，10000元銀元，1個金茶杯，2個銀茶杯，2把銀壺，100匹絲綢，2匹馬并配馬鞍，賜予皇后家族。

賜予皇后雙親40兩黃金，4000元銀元，1個金茶杯，1個銀茶杯，40匹絲綢，100匹布，2匹馬并配馬鞍，2套官服，2件冬衣，1條腰帶。

賜予皇后兄弟每人8匹絲綢，16匹布，1套文房四寶，打賞下人銀元400元。

毓朗貝勒福晉卻對我說：“皇后的彩禮簡單得像是打發(fā)乞丐。”在中國，新娘的家庭認為，婚禮的排場必須和家庭的地位和財富相適應(yīng)，否則就很丟臉。為了維護臉面，很多家庭可以說是傾其所有。

儀式之后，我們回到房間等著皇后。年輕的皇后輕聲步入房間，引起了一陣小的騷動。皇后戴著滿族傳統(tǒng)的旗頭，正中間是潔白的百合花，兩旁是很多美麗的珠子，頭發(fā)向后梳緊，在腦后用鑲有珠寶的卡子固定在黑緞架子上，再配上用來裝點的寶玉、碧璽等寶石，無比華麗。我對皇后的旗頭大加贊賞，她卻微笑對我說：“你肯定不喜歡，戴著太沉了?！?/p>

按照中國的算法，皇后今年17歲，她身段婀娜，像風(fēng)信子一樣風(fēng)姿綽約。她走過來，伸出消瘦冰冷的手，用英語跟我打招呼：“很高興認識您?！被屎笥⒄Z不太好，沒有跟我說太多話，只是跟我握了三次手，十分的溫文爾雅。在那些衣著華麗的福晉們中間，人們很難認出她。

這時，大太監(jiān)進屋，請她移駕到席屋接受太監(jiān)們的跪拜?；屎蠼Y(jié)束了和大家的寒暄，坐到門前專門為她準備好的椅子上。20名太監(jiān)在離她60尺遠的地方，整齊地磕了9個頭，然后退下。

皇后坐在那里，雍容高貴，曲線優(yōu)美，像極了中國古畫中的女神。跪拜結(jié)束后，她又回到屋里，我得以為她一家人和擺在供桌上的信物、陪嫁品拍了幾張照片。雖然我還想多為皇后個人拍幾張照片，但已經(jīng)不可能了，對我而言，能見到皇后已經(jīng)算是破天荒的事了。今晚之后，皇后就將從這個家庭的精致小百合，變成皇宮里的玫瑰。

（《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