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文亭
(1.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29;2.山西農業(yè)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山西 太谷 030801)
企業(yè)社會責任視角下公司捐贈的法律困境
游文亭1,2
(1.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29;2.山西農業(yè)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山西 太谷 030801)
企業(yè)應當承擔社會責任已逐漸被越來越多的學界同仁所認可,這既符合社會前進的歷史規(guī)律,又符合當今時代的發(fā)展要求。公司捐贈作為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的主要方式,不僅能為公司創(chuàng)造長遠利益,也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創(chuàng)造社會福利。而公司捐贈必然會引發(fā)公司利益、債權人利益及社會利益等多方利益沖突,還可能出現越權捐贈、撤銷捐贈、終止履行捐贈、負擔捐贈等不規(guī)范捐贈行為,造成多方利益的損害。雖然我國《合同法》等多項法律對捐贈進行了規(guī)定,但過于概括,且不夠具激勵性與保護性,無法實現公司、社會等各方主體的利益平衡。與公司捐贈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的不完善,成為當前我國公司捐贈所面臨的主要法律困境。
企業(yè)社會責任;公司捐贈;利益沖突;捐贈困境
20世紀末,企業(yè)社會責任開始受到法學學者的關注,近些年來逐漸成為法學者研究的熱點,主要原因在于越來越多的企業(yè)認為其社會責任的承擔可以成為有效創(chuàng)造公司利益的直接途徑,因此為各界學者所重視。隨著公司法利益平衡的理念興起,公司的營利性與企業(yè)的社會責任之間的利益沖突作為其中的一對重要關系,企業(yè)社會責任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關注。截止2015年12月30日,中國知網收錄的以“企業(yè)社會責任”為篇名的期刊類文獻已多達18 989篇。有企業(yè)管理研究學者明確指出:短期內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越多,企業(yè)利潤越少;但長期看,社會責任的承擔甚至有助于提升企業(yè)利潤,至少,企業(yè)不會因承擔社會責任而對企業(yè)本身產生不利影響。[1]此觀點亦為眾多其他學科學者所認可。
公司捐贈是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的重要表現形式。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的形式多樣,包括依法納稅、保護環(huán)境、重視人文等,但公司捐贈對于社會的回饋最為直接,能夠最快速地轉化為社會財富,因此公司捐贈被認為是企業(yè)社會責任的核心內容。[2]
對于公司捐贈的概念,學者們基本達成了共識。公司捐贈,是公司以自己的名義將實物、金錢等具有物質性的有形或無形資源,自愿、無償地贈予給他人的行為,包括公益性捐贈、政治捐贈*政治捐贈多發(fā)于美國,多表現為美國企業(yè)對政黨的獻金,我國多數學者認為,中國沒有政治捐贈,不應將此納入公司捐贈的內涵中。等。雖然我國沒有政治捐贈這一形式,但我國非政府組織的活動經費很大一部分也來自于公司捐贈。根據美國法學研究院(The American Law Institute)2006年公司治理分析建議,公司社會責任分為三類,按強制性的強度遞減,分別為強制性責任、道義性責作和勸導性責任。[3]
學者們普遍認為,公司捐贈是勸導性責任,不能強制企業(yè)承擔。無論是傳統(tǒng)公司法還是現代公司法理論,都將“股東利益最大化”作為公司的首要目的。公司捐贈,作為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主要行為方式中強制性最弱的行為,決不能對公司提出強制性要求。要貫徹真正的企業(yè)社會責任,應當以民主的社會公益思想為基礎,激勵和促進公司捐贈,或以其他形式承擔社會責任,而不能通過行政施壓等強制措施得以實現,其名為“責任”,實則只是一種不具強制性的義務。因此,具有勸導性的公司捐贈,是企業(yè)承擔社會責任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
(一)公司愿意通過捐贈來履行企業(yè)社會責任的原因
公司捐贈是企業(yè)社會責任最為直接的履行方式,而越來越多的企業(yè)意識,履行企業(yè)社會責任是股東獲取利益的有效途徑之一。公司捐贈可以將品牌效應等無形資源轉化為公司經濟利益。營利性,要求公司在任何時候都應當以股東利益最大化為首要考量,以劉俊海先生為代表的越來越多的學者提出,如今的公司股東利益最大化不再絕對化,而應當兼顧其他主體的利益,如社會利益,筆者亦贊同此觀點,但公司行為(如公司捐贈)應當以公司利潤為最終目標仍然正確。一般而言,公司捐贈通??梢酝瑫r實現四種效果:樹立公司良好社會形象,擴大公司知名度,提高公司內部凝聚力與緩解政府財政壓力。短期內看,公司捐贈是公司財產的減少,但捐贈行為對于改善公司內、外部環(huán)境而產生的廣告效應,長遠看無疑會為公司帶來利潤上漲。
同時,不少實證研究結果也表明公司捐贈可以為公司帶來長遠利益。美國曾有學者提出公司捐贈作為公司的一種營銷手段,可以在社會關注度頗高的災難事件發(fā)生后以及捐贈過程中快速擴大公司知名度,進而提高產品銷量,增加收入。1997年,美國就社會公益與營業(yè)成績的關系做出過調查,結果表明:資產回報率與公司的社會公益成績呈顯著正相關[2]。對公司而言,公司捐贈具有很大的經濟利益,這成為許多頂級企業(yè)做出公司捐贈的原動力。
而我國中小型企業(yè)的捐贈,在很大程度上立足于稅收優(yōu)惠。有學者對公司捐贈與股東個人捐贈在稅收負擔上的比較作過實證研究,得出的結果是:公司捐贈后的利潤派發(fā)給股東,與先將利潤派發(fā)給股東再以個人名義捐贈相比,前者能享受的稅收優(yōu)惠更多。[5]盡管孫鵬程等學者對此研究結論提出質疑,認為其研究前提具有局限性且各地稅率不一,因此結果不具普適性。但他們都同意這一結論,即公司捐贈于公司而言有利可圖。
(二)承擔社會責任符合企業(yè)存在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
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表現有很多,屬公司捐贈最為直接,最能夠有效地解決社會問題。公司捐贈是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主要表現方式,也是公司社會責任的核心內容。公司為何要承擔企業(yè)責任?究其原因,應從如下兩方面考慮:
1.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歷史根源[2]
19世紀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后,公司進入壟斷發(fā)展的新時期,相伴而來的是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被漠視的員工利益以及防不勝防的假冒偽劣商品,一次又一次的大規(guī)模罷工,使公眾對企業(yè)產生了一種社會期待。當社會資源集中于某些大企業(yè)等“一小群人”手中時,民眾開始希望企業(yè)在占用大規(guī)模的社會資源的同時,也能給社會以回饋,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于是各國紛紛立法,強調“社會本位”,法學界也主張公司的行為應當以社會利益為出發(fā)點,企業(yè)營利與社會利益應當得到平衡發(fā)展。
進入20世紀,多個學派就企業(yè)是否應當承擔社會責任進行了多次論戰(zhàn),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多德與哥倫比亞大學教授伯利的論戰(zhàn)。多德教授認為企業(yè)對員工、顧客及社會公眾負有責任,應當滿足社會大眾的期望,恪守職業(yè)道德;伯利教授認為企業(yè)只以“股東利益最大化”為出發(fā)點,最大程度地追求公司利益,任何與此相悖的行為都是公司管理者作為“受托人”對股東的不忠,承擔社會責任顛覆了公司營利的基本理念,甚至可能導致社會財富的重新分配,引發(fā)社會動蕩。論戰(zhàn)經久不息,到如今,企業(yè)應當承擔社會責任的觀點基本得到了學者們的普遍支持。
2.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現實要求
隨著企業(yè)所有權與管理權的分離,公司管理者更多地從公司的管理發(fā)展角度出發(fā),而不再單純地關注股東利益最大化的實現,會更多地考慮不同群體的利益,認為公司應當恪守社會道德,培養(yǎng)良知,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包括員工的福利待遇及公司的公眾形象[5]。
首先,公司與社會相互依托不可分割。公司是社會組織,這決定了它要融入社會中,如同一個自然人,不能脫離整體社會而存在,在公司創(chuàng)造利益的同時也創(chuàng)造著社會財富。企業(yè)與社會互相聯(lián)系,彼此為依托,社會為企業(yè)提供大環(huán)境,公司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為社會貢獻一定的價值,并遵守社會的道德規(guī)則,二者不可分割。
其次,公司與社會互相促進成為公司存在的必要條件。公司存在于社會中,如果一味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和價值,而忽略了對社會環(huán)境帶來的影響,特別是不利影響,那么對社會而言,此種企業(yè)并無存在的必要性。反過來,此類企業(yè)也會逐漸喪失社會根基而失去其生存發(fā)展的可能性。
再次,同行壓力使企業(yè)不得不尋求新的方法占領市場,博取顧客與員工的關注。企業(yè)為社會做了更多貢獻,有更多支出,普遍公眾會更愿意去給他合理的補償,表現為對其品牌的信賴與關注,成為公司巨大的潛在利益。從另一個層面分析,一個公司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最直接的就是對員工的吸引力。企業(yè)員工們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個對外承擔更多社會責任的企業(yè),于內對自己的員工的待遇便不會太差,這便會激發(fā)更多的人才向“人品”更好的企業(yè)流動。
(一)內部利益沖突:公司利益與股東、債權人利益
1.公司利益與股東利益
盡管現代公司不再一味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但股東利益始終是公司經營下去的根本目的,任何與股東利益相沖突的行為在股東利益面前都應作出讓步。根據公司分權理論,股東將資金投入公司后享有公司的股權,而公司享有所有權,并承擔無限責任。在公司捐贈行為中,相較各方利益主體,股東才是受該行為影響最大的人,它直接關系到股東利潤的分配。公司捐贈導致短期內公司利潤分配數額的減少,因此,捐贈行為應當對股東利益加以保護,不能因承擔社會責任而使股東利益嚴重受損,顧此失彼的利益狀態(tài)并不符合社會進步的整體趨勢。
2.公司利益與債權人利益
公司的經營在考慮股東利益最大化的同時,應當考慮公司其他主體的利益,最直接的如債權人利益、員工利益。他們與公司捐贈在很大有關聯(lián)性,盡管這些群體的利益在公司、社會、股東等利益主體面前顯得不夠大,他們的利益或者根本無法改變公司捐贈的最終決定,但公司財產的減少無疑會為這些利益主體帶來間接、甚至直接的損害。作為公司,在做出任何決策前都應當對此問題有所考量,這是現代公司管理者的道德責任要求和業(yè)務素質的體現。
(二)外部利益沖突: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
于公司而言,公司利益優(yōu)于社會利益,但并不絕對化。公司在做決策時,無論是否將社會利益納入考慮范圍,其決定都可能對社會利益產生一定影響,比如依法納稅就是公司承擔社會責任的最低限度表現。有學者稱之為公司利益的擴張(孫鵬程、沈華勤[3],2003),公司的目標分為兩個層次,股東利益為第一層次,社會利益為第二層次,第一層次目標優(yōu)于第二層次。因此,從邏輯角度看,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應當是一種交叉關系,而非對立。兩種利益可以兼顧,同時實現,當兩種利益沖突時須擇其一時,應以第一層次目標為更優(yōu)考慮。哪種層次更優(yōu)并不絕對化,在公司需要形成特殊政策時,如公司短期內為某個目標需要加大公益力度時,社會利益可能優(yōu)于公司利益。
當前,捐贈突顯成為公司捐贈的新表現。既然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不相沖突,那么兩者交叉范圍有多大?社會上,某些公司將捐贈作為公司宣傳的廣告途徑,或作為公司管理者個人形象的推介途徑,這種對作為捐贈主體的公司或個人過份強調的“捐贈突顯”,將公司捐贈作為公司或個人名利爭奪的工具,是否使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形成對立?并沒有。前文已述,公司捐贈是勸導性的社會責任,其應當完全出于公司自愿,而公司的營利性又決定了捐贈要為公司帶來一定利益,這種利益可以是為公司,也可以是為公司的管理者個人。只要是公司捐贈,必然產生社會福利的增加,而公司管理者的品牌形象也早已成為現代公司的一種謀利工具,公司出于何種目的進行捐贈,只要這種目的不違法,就不會對社會利益造成危害,盡管此時“宣傳”大于捐贈的受關注程度,但無論如何還是實現了回饋社會的效果。因此,“捐贈突顯”與社會利益并不沖突。
公司捐贈,涉及多方利益關系的沖突,卻切實使社會福利得以增加。就公司的最終目標——實現股東利益最大化而言,公司利益應當在所有利益的最高層,任何個人利益不得與公司利益沖突?!熬栀浲伙@”可以視作公司選擇用“捐贈”這種公益性的行為作為其公司廣告的方式,其最終目的在于實現公司利益,只是其同時達到社會利益的增加這一效果,而由此進入了公眾視野。因此,只要公司在符合法律的范圍內為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實現而采取的任何途徑,我們都應當是認可的,即使由此使其他利益作出了讓步。
有學者認為公司捐贈不僅僅限制在法律范圍內討論,因為它是勸導性責任,所以應當在道德范圍內予以規(guī)范和評價。在道德范圍內,公眾對于大企業(yè)的作為一直有很高的期望,認為既然企業(yè)享用了社會的良好資源,應當給予社會更大的回饋,這種享用和回饋與公司規(guī)模成正比。于是公眾會用最嚴厲的道德標準去評價這“一小群人”,企業(yè)能力大即責任大,倘若做出了與公司身價不符的行為時,便是沒有符合公眾的期望,而公眾給予的可能不僅僅是較低評價,而是猛烈的社會抨擊。汶川地震后萬科集團“捐贈門”事件便是如此。既然公司捐贈不是強制性或道義性責任,公眾應當給予公司捐贈一定的社會寬容度,畢竟公司利益才是企業(yè)所追求的目標。
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之間沒有絕對的界限,應在公司捐贈涉及的眾多利益中尋求一種平衡。既然公司捐贈無法用一個具體標準去計算或衡量,就只能盡量地使各方利益的損害達到最小。不可一味地站在社會利益角度去苛責公司,或是一味追求公司利益而損害包括股東、債權人在內的其他人利益,顧此失彼,畢竟任何一方利益受到嚴重損害,最終都歸結為社會利益的減損。只要某一公司有利于增進社會利益,不管公司的動機是純粹的價值主義或是工具主義,再或是半價值主義、半工具主義,都應得到法律和道德的褒獎[8]。
綜上,公司不能追求絕對的股東利益最大化,公眾也不能以社會責任去苛責公司承擔過重的負擔,法律應當尋求一種平衡,保護公司、社會、債權人等相關利害人的利益,此乃整個社會的利益所在。
公司捐贈不同于一般贈與,其特殊性使公司捐贈對法律規(guī)范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從法律屬性上看,公司捐贈類似于民法上的贈與,是雙方法律行為,適用《合同法》第185~195條對贈與合同的規(guī)定,但與民法及合同法上的贈與有所不同。[7]公司捐贈的對象具有特殊性,受贈人與受益人通常不是同一人。并且,因為公司是虛擬人格,公司捐贈具有內生的代理性,即必須由某個自然人代表公司實施捐贈,而該自然人受到公司章程與授權范圍的雙重限制。從撤銷角度看,民法上的贈與可以任意撤銷,但對公司捐贈的撤銷應更加嚴格。由此,公司捐贈可能導致一些問題。
(一)越權捐贈
公司越權捐贈一直是關注公司捐贈的學者們加以討論的主要內容。由于公司捐贈需通過公司某自然人實施該行為,這必然引發(fā)捐贈權力范圍的問題。是否越權捐贈,要看權力范圍的界限,這里必須要明確的就是公司內部的捐贈決定權在誰手里。我國《公司法》未明確規(guī)定公司捐贈的決定權。根據“法無規(guī)定即自由”的私法原則與公司法的自治理念,可推知:(1)如果公司章程有規(guī)定,應從章程規(guī)定;(2)如果章程無規(guī)定,根據“股東會決定公司的重大事項[7],董事會負責公司日常經營的所有事項及其執(zhí)行”法律規(guī)定,由此,股東會和董事會都應當擁有公司捐贈的決定權。公司捐贈代表人在公司章程無規(guī)定且無“兩會”授權的情況下實施捐贈,為越權捐贈。有學者認為,公司代表人(如董事長)的越權行為效力有瑕疵,除不可對抗善意第三人之外,應當及時得到公司追認,否則這一行為應當被否定,此為“逾越權能原則”[8]。
捐贈行為是一項利于社會利益的行為,為鼓勵公司捐贈,應當以肯定捐贈效力為原則,否定捐贈為例外。具體看來,廣義的越權捐贈包括無權捐贈和狹義的越權捐贈。(1)無權捐贈問題:如果代表人未經章程或公司授權而實施捐贈,該行為可以由“兩會”撤銷,未經法院途徑撤銷則視為該捐贈有效。公司代表人代表公司實施捐贈,形同《合同法》第49條表見代理,受捐贈者或社會公眾無法判斷其代表權限,故除公司及時通過法院主張捐贈撤銷外,該捐贈有效。遺憾的是,我國表見代理制度存在不完善之處,此亦成為公司捐贈的法律困境之一。(2)越權捐贈問題:如果代表人超越授權范圍實施了額外捐贈,比如原本董事會決定捐贈100萬,而代表人自行決定捐贈200萬,這超出的100萬越權捐贈是否有效,應當在公司提起訴訟后由法院裁判決定,此為法官自由裁量權。如果公司未提起訴訟,則該捐贈有效,法理同無權捐贈。而自由裁量權的行使,是對我國司法裁判人員業(yè)務素質高要求的表現,這一法律困境正在逐步得到改善,不得不承認,我國司法人員隊伍的素質已有了很大提高。
(二)撤銷捐贈
公司主張撤銷捐贈,依據為捐贈合同無效。既然公司股東會和董事會都有捐贈的決定權,那么撤銷權理應由做出捐贈決定的機關行使。但讓股東會或董事會自己否定自己,實踐起來有困難。
如果公司不主動行使撤銷權,則有如下兩種救濟途徑:
第一,決定機關主動行使撤銷權。董事會與股東會在公司捐贈問題上同時享有決定權,其中一個機關決定,意味著另外一個機關對此決定有監(jiān)督權。例如,當董事會越權捐贈時,股東會及公司監(jiān)督機關(通常為監(jiān)事會)可監(jiān)督董事會要求其行使撤銷權。
第二,如果捐贈機關堅持不行使撤銷權,則可提起股東代表訴訟。根據我國《公司法》第152條,連續(xù)180日以上持股超過1%的股東可以向公司提請要求公司訴訟或股東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另根據《公司法》第150條,“公司董事、監(jiān)事、高管人員因違法或違反公司章程給公司造成損失的,承擔賠償責任”,此處應作擴張解釋[9],認為越權捐贈給股東造成損失。
要進入公司訴訟,符合條件的股東應當先向監(jiān)事會或董事會書面提請訴訟,而讓董事會自己起訴自己,實踐起來并無可能性。因此,可能會出現如《公司法》第152條第二款規(guī)定的情形——股東代位訴訟,而我國對于股東代位訴訟制度的實施要求很嚴格。為防止股東濫用代位訴訟制度,要求股東在起訴時提供一筆數額很大的保證金,這對股東因公司捐贈問題直接向法院起訴造成了困難,股東很可能無法通過此途徑得到救濟。由此看來,股東因公司越權捐贈而受到的損害救濟并不足夠完善,成為公司捐贈的又一法律困境。
(三)終止履行捐贈
根據我國《合同法》第186條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如果贈與財產未轉移交付,贈與可以被撤銷,但有兩個例外:一是該贈與具有公益性;二是該贈與經過公證;另根據該法第198條規(guī)定,如果贈與人經濟狀況嚴重惡化,影響正常生產生活的,無條件撤銷贈與。關于此規(guī)定有兩點需要說明:(1)第一,經過公證的公司捐贈需要分情況討論:如果贈與人與受贈人惡意串通,損害公司利益的,即使經過公證,也應當準予撤銷;如果受贈人為善意,不知捐贈具有瑕疵的,一經公證,不可撤銷。(2)第二,《合同法》第198條規(guī)定為法定無條件撤銷,不受前兩條例外限制。即當贈與人有上述情況出現時,不管是否為公益性或是否經過公證,此次贈與均可撤銷。
在非公益性捐贈時,公司在向個人受贈人承諾捐贈并交付捐贈財產后,又以撤銷捐贈為由要求受贈人退還捐贈財產*根據法幫網2015年6月4日報道:繼深圳龍崗盛平社區(qū)發(fā)出“救救10歲患白血病的女孩小樂平”倡議之后,愛心款額已達105萬元。小樂平的父親黃光耀與社區(qū)服務中心簽協(xié)議,每月提交使用明細,將余款捐給其他有需要幫助的人。未料事情突變,答應捐20萬元的廣州企業(yè)要求退回15萬元。關于該事件的誤會,捐款企業(yè)發(fā)函解釋稱款項匯錯了,“以上匯款,我公司作為向黃樂平小朋友的捐款,原計劃捐款金額為2萬元,由于工作人員失誤,將匯款誤辦理成20萬元(多加了一個零)。經重新考慮,愿意捐款5萬元,多匯的15萬元請依原路退回。由此,給大家造成的不便,深感歉意”。此次捐贈事件引起了一定范圍內的社會關注,報道稱此后該捐贈事件已經雙方協(xié)商解決,無后續(xù)報道。,根據《合同法》第197條規(guī)定,“經撤銷的贈與,受贈人應當返還贈與財產?!贝四藢﹄p方當事人的利益平衡之規(guī)定,防止捐贈人因一時沖動做出不切實際的決定。實踐中可能會有一些公司僅為博取公眾眼球,在高調捐贈后又低調撤銷捐贈,這種情況下的公司捐贈撤銷顯然不符合立法本意。僅從法律規(guī)范角度分析,此舉并不違法,但并不意味著此舉可為,如前文所述,此舉必會受到公眾的譴責,在道德領域內遭受誹詬。
公司通過廣受關注的捐贈事件達到公司宣傳的目的之后,又撤銷捐贈要求返還贈與財產,從公司利益角度看,是為維護公司股東利益而為;但從社會利益角度分析,屬于工具性公司捐贈,無社會福利的增加。如此單是擴大了公司知名度而使公司形象受到嚴重損害的行為,對公司長遠利益而言,實非明知之舉,不僅無法為公司創(chuàng)造遠期利益,還可能因此一蹶不振,受到公眾排斥與抵制,無法維持經營。一個公司的捐贈無論是考慮公司經濟利益還是社會利益更多,此種“自作聰明”的決定必為極少數公司,因此是否有必要由法律加以強制性防范尚無定論,此仍法律又一困境。
(四)負擔捐贈
當公司錯誤估計營利情況而導致不切實際的捐贈數額,而這種失誤尚不足以使公司陷入無法生產或正常生活,并且因公益性捐贈不能依法撤銷時,該公司只得繼續(xù)實施捐贈,造成負擔捐贈。在捐贈數額大到超過了公司可承受范圍,公司捐贈便不再是公司樹立公眾形象的合理手段,甚至公司可能無法維持經營到這一長期利益的實現。這種負擔捐贈造成的損害不僅包括公司的股東,還包括公司的債權人等利害關系人,超額捐贈為公司帶來負擔的同時亦成為社會負擔。
超額捐贈,對于公司而言,是直接負擔;對于社會而言,公司負擔亦會成為社會負擔,此為間接負擔。根據《公司法》第113條第三款,為公司超額捐贈投贊成票的董事應當對公司負賠償責任。由此推知,如果捐贈決議由股東會做出,則投贊成票的股東承擔同樣責任。因此,負擔捐贈應當由做出錯誤決定的股東或董事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強化了公司股東和董事的審慎義務。
公司捐贈的合理數額是否應當受到法律規(guī)制,我國法學界對此問題進行過討論。既然超額捐贈會為公司造成嚴重不利影響,因此有些學者提出應當對公司捐贈的數額在法律或公司章程中得到明確規(guī)定[4]:或設置一個公司捐贈總額上限;或設置一個浮動指標,比如公司最近一年總凈利潤的10%。也有學者認為[10],公司因實力不同,法律不應對捐贈數額作統(tǒng)一標準,而應考慮公司經營、資本規(guī)模、發(fā)展前景等因素,由此,設置浮動指標較為實際;并由稅法規(guī)定超額捐贈的公司享有的特別納稅比例。結合公司法自治原則,法律規(guī)定公司捐贈數額浮動指標上限的同時,由公司章程作出例外規(guī)定,即如果公司章程規(guī)定經股東大會或董事會一致通過,公司捐贈可超出法律規(guī)定上限,則從章程規(guī)定。[10]
我國法律不夠完善的主要表現就是各法之間的協(xié)調性不強,尤其是同位階的部門法,有些規(guī)定存在交叉甚至矛盾,有些卻處于法律缺失狀態(tài)。具體到公司捐贈數額,為保障公司捐贈不會造成公司負擔甚至社會負擔,我國是否應對公司捐贈數額作出規(guī)定以及如何規(guī)定公司捐贈的合理限度,成為公司捐贈的又一法律困境。
企業(yè)社會責任應是勸導型責任,不應由法律強制實施,將企業(yè)社會責任變?yōu)槠髽I(yè)負擔。企業(yè)社會責任并非真正的“責任”,而是“義務”,法律作為道德的底線,企業(yè)社會責任應以道德約束為先,當道德無法約束時由法律進行必要規(guī)制。當今社會,公司早已無法再以絕對性的股東利益最大化理念維持經營,而是更多地投入到公司社會形象的維護中,以樹立公司良好的品牌信譽,維持更為長久的經營。
公司捐贈作為企業(yè)社會責任的核心內容,仍然面臨著眾多法律問題亟需規(guī)制。目前公司捐贈實踐中主要存在四種困境:越權捐贈、撤銷捐贈、終止履行捐贈和負擔捐贈,當以上四種行為出現,我國法律的救濟途徑弊端突顯。法律既不能過于嚴格地要求公司捐贈的實施,違背公司追求利益的根本理念;亦不可對公司捐贈的困境置之不理,以防某些公司游走在法律與道德的邊緣,將公司捐贈作為謀利手段嘩眾取寵,騙取公眾關注。
盡管我國《合同法》《公司法》《企業(yè)所得稅法》《公益事業(yè)捐贈法》等法律對公司捐贈作出了規(guī)定,但過于概括,且不夠具有激勵性與保護性。因此應當合理規(guī)范公司不規(guī)范捐贈的法律規(guī)制,激勵更多企業(yè)積極主動地承擔社會責任,使公司利益與社會利益真正地通過公司捐贈實現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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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武云俠)
Dilemma of corporation's donation in CSR
You Wenting1,2
(1.LawSchool,UniversityofInternationalBusinessandEconomy,Beijing100029,China; 2.CollegeofPublicAdministration,ShanxiAgriculturalUniversity,Taigu030801,China)
The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CSR) becomes a common view in law study for its accordance to the development rule of history and the modern society. Corporation donation, as the majority of CSR, can not only make a long-term profit for a company but also create social benefits for pubic in a straight way. However, it may cause benefit conflicts among the corporation, the creditors, the shareholders, and the public. Moreover, it may lead to unregulated actions, such as donations of exceeding authority, revocation, stopping performing, and overtaken. Despite the fact thatPRCContractLawhas some rules for the corporation donations, it has been aptly described as general and ambiguous, and a lack of inspiration and protection for both the corporations and the grantees. As a result, it can't achieve the access to striking a balance among all parties for the corporation and the public. To sum up, the faultiness of regulation on corporation donation is the main dilemma for our research at present.
CSR; Corporation's donation; Profit conflicts; Dilemma
2016-12-14
游文亭(1985-),女(漢),山西太原人,講師,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商法學方面的研究。
2016年度山西省法學會法學研究課題(SXLS(2016)B05)
D9
A
1671-816X(2017)04-006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