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具備記者與作家雙重身份的須一瓜,在電影《烈日灼心》熱映過后一度引發(fā)學界關注研究的興趣。直面人性的荒蕪是須一瓜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中,人性挖掘的作家作品如過江之鯽,為何須一瓜的文字更加震撼人心?文章以此為切入,分別以其長篇作品《太陽黑子》與《白口罩》為切入點,具體探究須一瓜是如何在文本中憑借細膩不失尖銳、批判不乏溫情的寫作特質(zhì),在文本中打破善惡二元對立結構,從而呈現(xiàn)出復雜的人性特質(zhì)的。
關鍵詞:須一瓜 長篇小說 人性 溫情
與阿列克謝耶維奇相似的是,須一瓜女士擁有記者與作家的雙重身份,這為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了許多珍貴且獨特的素材。沉寂十年而再度出山,并隨著《烈日灼心》的上映而一度活躍于大眾視野。小說中,須一瓜總能以女性與生俱來的洞察力,牢牢抓住人心的隱秘并予以充分的挖掘和放大;同時,又能以男性一般的冷靜敘事,將許多險象環(huán)生的事件描畫得滴水不漏,體現(xiàn)出對人類的終極關懷。關于須一瓜,華語文學傳媒獎授獎詞的界定便已相當?shù)轿唬骸霸谒谋埔曄?,人生的困境和傷痛已無處藏身。須一瓜把寫作還原成了追問的藝術,但同時又告訴我們,生活是禁不起追問的?!盵1]
在筆者看來,須一瓜小說最具價值的一個方面,正在于她對社會生活的沉著思考及現(xiàn)實背后人性內(nèi)涵的深入挖掘??v觀須一瓜近年的創(chuàng)作,絕大部分作品(尤以長篇小說為代表)均能于不動聲色的解剖中,將人性的荒蕪赤裸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然而,透視人性的作家作品何其之多,須一瓜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的重要原因在于,她沒有簡單地對人性善惡作出武斷的裁決,而是隨處滲透著思辨的況味。小說中,盡管她通過斑駁的現(xiàn)實揭示出社會角落里的陰暗晦澀,但同時也用理性思辨的眼光覓到了光明,冷漠中透露著的溫情。
在須一瓜的創(chuàng)作中,長篇小說尤令讀者感受到心靈的撞擊,敘事空間的增大無疑為人性的剖析提供了更廣闊的展臺。在須一瓜幾篇代表性的長篇小說中,《太陽黑子》和《白口罩》為我們生動詮釋了須一瓜寫作中的過人之處,即飽含溫情與關懷的人性拷問。
一、《太陽黑子》
隨著此前電影《烈日灼心》的上映,須一瓜的這部原著小說被更多人所熟知。這個深入到罪犯犯案后心理救贖的小說,一度被譽為是中國版的“罪與罰”。在須一瓜的娓娓道來中,全然顛覆了我們以往對善惡絕對化的認知??梢哉f,《太陽黑子》這部作品,是一部在精神絕境的逼仄下展開自我救贖,并對人性深處展開探尋追問的小說。
小說中,須一瓜憑借其記者身份所獨有的敏感,在小說中演繹出對人性的理解并揭秘了時下現(xiàn)代人的道德與精神困境。她用溫情的眼光縱觀人事,用寬容的筆觸勾勒人性,用悲憫的心態(tài)去擁抱這世間種種丑惡。書中的三個男人在年少輕狂時出于人類本能的沖動而釀下了驚天慘案,案發(fā)逃逸后卻努力用余生去捍衛(wèi)正義、安頓內(nèi)心。他們視如己出地愛著名叫尾巴的棄嬰,如宗教般的虔誠,這樣一種自覺奉獻與犧牲的行為,實則是他們精神救贖心理的集中體現(xiàn)。同時,在對三人逃逸后生活的多線敘述中,我們不難感覺到須一瓜筆下批判下的溫情,還有她對人性的審視與拷問。此處對于三位主人公的描寫不多加贅述,但需要強調(diào)的是,須一瓜筆下的人性寫作,其深度與意義絕不僅限于此,她的特質(zhì)在這部小說中,恰恰是通過房東卓生發(fā)所體現(xiàn)的。
在小說中,伊谷夏對卓生發(fā)滿含鄙夷的控訴才真正將小說推向意義上的高潮。房東卓生發(fā)是躲在城市陰暗處的“好人”。在大火中因為他的自私怯懦放棄了本可救起全家人的機會,事后的他努力證明所有人都比他更加罪惡,以謀求一種病態(tài)的心理平衡,他在楊自道的房內(nèi)偷裝竊聽器,最后甚至去警局告發(fā)……三位主人公的身份雖然卑微,但他們用捍衛(wèi)正義來完成內(nèi)心的救贖,是行走于陽光下真正的光明行者。房東則代表了自私陰暗的人性,他的惡,是一種道德、本質(zhì)的惡,是一種無法救贖的劣根性??膳碌氖牵鐣细嗟氖侨缤可l(fā)一般偽善的惡人,他們游走于法律邊緣,對其罪惡的思想我們卻無能為力。這樣,須一瓜便由偶然的逃犯故事延伸至整個社會的自省,在審視復雜人性的同時,也把批判的目光對準了整個現(xiàn)實社會,在人性與社會兩個向度上都完成了相當出色的演繹。
以往存在于我們認知中善惡二元對立的評價標準在文本的世界中似乎被徹底顛覆了,這便是須一瓜人性拷問的過人之處,她深入且執(zhí)著地以自己獨特的敘述方式,追問著善與惡的人性真諦,相當充分地展示了人性本身的復雜及善惡的難以界定性。曾有人將其小說評論為“有著很強的現(xiàn)實感”[2],筆者認為,這種現(xiàn)實感正包含著她對社會雜聞,特別是罪案故事的自覺書寫。這種極具辨識度的別樣眼光和從容敘述,為我們理解人性的復雜曖昧提供了無限可能。
在如今社會,這樣直擊心靈的拷問無疑具有珍貴的意義——它為時下失去信仰的蕓蕓眾生樹立了活著的標桿與尺度。同時,傳遞出了一種信念:救贖,即道路。
二、《白口罩》
正如孟繁華對須一瓜小說評論所言,“她著意書寫的還是城市生活和人性的豐富性和復雜性,她著意挑戰(zhàn)的是文學的‘不可能性”[3]。誠然,在《太陽黑子》之后,須一瓜又創(chuàng)作了這部《白口罩》,故事講述了一起因放射源丟失而引發(fā)的突發(fā)性危機,作者有意夸大了這個突發(fā)性危機所代表的極端情境,并對當下的一些社會現(xiàn)象作了一次較為鮮明的呈示。
文本故事既是對社會缺乏信任感的揭示,更隱含著她對喚歸人性的良苦用心。由于放射源的丟失所造成的大量人員莫名死亡、醫(yī)院消息的嚴密封鎖,令小城一度陷入了恐慌——人們的揣測、絕望,抱怨,到銀行搶提現(xiàn)金,到超市搶購食品……由于疫情而爆發(fā)出的種種矛盾與沖突,成為作者觀察與拷問人性的一個窗口。誠然,在生死面前,這些舉動都變?yōu)槿酥G?,作者無意借此批判,批判人在渴望生命的本能時所表現(xiàn)出的種種自私,但其所逼現(xiàn)的人性弱點卻無時無刻不在拷問著我們的靈魂。
小說著重塑造了三位具有代表意義的人物。首先是康朝,他憑著個人的正義感組織了一個民間救援隊,卻由于政府相關部門的不作為而一直無法獲得合法的社會身份。為了解決這一困境,他與其前妻、副市長向京展開了交易,即以幫助向京尋找失落的放射源為條件換得救援隊行動的合法性。于是他單槍匹馬,為找尋放射源而最終賠上了性命。在康朝的認知中,社會就是一個交易場,任何具有交換價值的東西都需要通過交換所得。在康朝英年早逝的背后,直接反映出扶危濟困的理想與清醒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可以說,這既是康朝個人的悲劇,也是重利輕義的社會悲哀。
再者是向京。放射源丟失之后,她并沒有第一時間匯報上級或采用專業(yè)手段及時補救,而是為了個人的政績與仕途,不惜隱瞞真相。她的動機是自私的,這種自私不僅令許多市民無辜蒙難,也直接令康朝付出了沉重的生命代價。但正是這個角色的設定,賦予了小說無限的深度。作者經(jīng)由她這種難以界定的善惡,展開了對人性的詰問與反思。誠然,在個體生命與個人仕途之間,她選擇了后者,這是她人性中自私卑下的一面;但同時也應該注意到,向京之所以秘而不宣,不僅是個人政績,同時還有整個明城的經(jīng)濟發(fā)展,據(jù)小說中所述,這場事故爆發(fā)之時恰逢投資商欲開發(fā)明城之際。犧牲個人利益,滿足集體利益是我們既定的價值觀,作為政府要員的向京,為了城市的發(fā)展而犧牲了一支救援隊,這樣的做法似乎有可辯白的余地。但她的行為,卻直接造成康朝的死亡,這似乎是對社會真理正義的變相扼殺,向京這般見仁見智的“顧全大局”,于社會層面而言又的確具備一種公正與善的力量……作為市長,人民需要這樣的公仆;作為女人,康朝不需要這樣的妻子。于是在這場人性的拷問中,讀者依舊無法給出明確的是非判斷,向京這一角色的設置,再一次地,向我們演示了作家是如何通過溫情的批判,來解構傳統(tǒng)的善惡二元對立價值觀。
對事件真相的追求,對脈脈人心的守護,對光明美好的向往,是須一瓜一直以來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訴求,《白口罩》自然不例外,在這部依靠人物傳達主題的小說里,向泉的角色塑造無疑是這種倫理訴求的具體表達,是作者為我們指點的光明所在。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少年,憑自己的認知用色彩給人們下定義,善良美好的就是藍白色,城府不堪的就是黑金色……簡單舉動的背后,寓意卻耐人尋味——在以各種利害關系為交換的復雜社會中,純真的童心是讓我們在世俗中靈魂得以凈化的一味良方。
面對同樣的新聞,須一瓜“總覺得新聞后面的東西往往是難以忘懷的”“活生生、沉甸甸的生活元素,讓我看見和感悟著一般人不一定能看見的東西”[4]。這便是《白口罩》具備現(xiàn)實要素的重要原因,突發(fā)事件只是引子,須一瓜的寫作目的,是引著讀者進入一個更為深入神秘的心靈世界。從《太陽黑子》中的逃犯故事到《白口罩》中的放射源泄露,不難發(fā)現(xiàn)須一瓜有意將人置于一個拋離日常生活軌道甚至近乎荒誕的處境中,進行人性的審視與靈魂的拷問。
這似乎是須一瓜人性寫作當中背景設置的一大特點,在逼仄的環(huán)境下進行寬容批判、在許多看似絕境式的現(xiàn)實存在背后,她總能為小說預留得以照耀人心與命運的神性之光。
三、結語
在創(chuàng)作中直面荒蕪的人性,須一瓜的態(tài)度是審慎的,她始終很冷靜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以中性客觀的態(tài)度將事實拋出,在其娓娓道來中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評判的漏洞,簡單的善惡標準在她的筆下通通被解構顛覆。法理與情理之間,須一瓜總是能以最敏銳的眼光將最難評定的問題展露在小說中,我們無法回答,卻著實引起了每位讀者讀后的自省和思考。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須一瓜完成了她從文本走向生活的人性拷問,而這種飽含理解的溫情拷問,往往更加直擊人心。
正如美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蘇珊·桑塔格所言:
作家的首要職責不是發(fā)表意見,而是講出真相……以及拒絕成為謊言和假話的同謀?!骷业穆氊熓鞘谷藗儾惠p易聽信于精神搶掠者。作家的職責是讓我們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充滿各種不同的要求、部分和經(jīng)驗。[5]
時下,創(chuàng)作者的寫作目光能夠不囿于個人生活的細碎,甚或是時下泛濫的情色征逐而對準社會真實已十分不易,同時又能在數(shù)見不鮮的現(xiàn)實中,通過溫情的批判來沖擊傳統(tǒng)善惡二元對立結構,從而建立起一個我們必須重新拷問和界定的人性世界,更是難能可貴。
或許,這便是須一瓜在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大的意義與價值所在。
注釋:
[1]《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3年度最具潛力新人獎授獎詞》,南方都市報,2004年4月18日。
[2]馮敏:《無法回避的詰問》,小說選刊,2003年,第7期。
[3]孟繁華:《都市深處的魔咒與魅力——評須一瓜的小說創(chuàng)作》,廈門文學,2014年,第1期,第13-17頁。
[4]須一瓜:《我希望小說像把手術刀》,http://www.ilf.cn/News/70405.html,2006年4月24日。
[5]黃燦然譯,蘇珊·桑塔格:《文字的良心》,《同時:蘇珊·桑塔格隨筆與演說》,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版。
參考文獻:
[1]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3年度最具潛力新人獎授獎詞[N].南方都市報,2004-4-18.
[2]馮敏.無法回避的詰問[J].小說選刊,2003,(7).
[3]孟繁華.都市深處的魔咒與魅力——評須一瓜的小說創(chuàng)作[J].時代文學,2013,(9).
[4]須一瓜.我希望小說像把手術刀http://www.ilf.cn/News/70405.html,2006-4-24.
[5]黃燦然譯,蘇珊·桑塔格.文字的良心[A].蘇珊·桑塔格.同時:蘇珊·桑塔格隨筆與演說[C].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6]須一瓜.太陽黑子[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
[7]須一瓜.白口罩[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苗青 福建廈門 廈門大學 361005)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2017年3期